第45章 枯井底,污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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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卻無聲音發出,一隻手伸了出去,卻不去拉王語嫣。

     王語嫣見此神情,猜到了他的心情,心想你就算棄我如遺,但我們是表兄妹至親,眼見我踏入死地,竟絲毫不加阻攔,連那窮兇極惡的雲中鶴尚自不如,此人竟然涼薄如此,當下更無别念,叫道:“段公子,我和你死在一起!”縱身一躍,向井中倒沖了下去。

     慕容複“啊”的一聲,跨上一步,伸手想去拉她腳,憑他武功,要抓住她,原是輕而易舉,但終究打不定主意,便任由她跳了下去。

    他歎了口氣,搖搖頭,說道:“表妹,你畢竟内心深愛段公子,你二人雖然生不能結為夫婦,但死而同穴,也總算得遂你的心願。

    ” 忽聽得背後有人說道:“假惺惺,僞君子!”慕容複一驚:“怎地有人到了我身邊,竟沒知覺?”向後拍出一掌,這才轉過身來,月光之下,但見一個淡淡的影子随掌飄開,身法輕靈,實所罕見。

     慕容複飛身而前,不等他身子落下,又是一掌拍去,怒道:“甚麼人?這般戲弄你家公子!”那人在半空一掌擊落,與慕容複掌力一對,又向外飄開丈許,這才落下地來,卻原來是吐番國師鸠摩智。

     隻聽他說道:“明明是你逼王姑娘投井自盡,卻在說甚麼得遂她心願,慕容公子,這未免太過陰險毒辣了罷?”慕容複怒道:“這是我的私事,誰要你來多管閑事?”鸠摩智道:“你幹這傷天害理之事,和尚便要管上一管。

    何況你想做西夏驸馬,那便不是私事了。

    ” 慕容複道:“遮莫你這和尚,也想做驸馬?”鸠摩智哈哈大笑,說道:“和尚做驸馬,焉有是理?”慕容複冷笑道:“我早知吐番國存心不良,那你是為你們小王子出頭了?”鸠摩智道:“甚麼叫做「存心不良」?倘若想娶西夏公主,便是存心不良,然則閣下之存心,良乎?不良乎?”慕容複道:“我要娶西夏公主,乃是憑自身所能,争為驸馬,卻不是指使手下人來攪風攪雨,弄得靈州道上,英雄眉蹙,豪傑齒冷。

    ”鸠摩智笑道:“咱們把許多不自量力的家夥打發去,免得西夏京城,滿街盡是油頭粉面的光棍,烏煙瘴氣,見之心煩。

    那是為閣下清道啊,有何不妥?”慕容複道:“果真如此,卻也甚佳,然則吐番國小王子,是要憑一己功夫和人争勝了?”鸠摩智道:“正是!” 慕容複見他一副有恃無恐,勝券在握的模樣,不由得起疑,說道:“貴國小王子莫非武功高強,英雄無敵,已有必勝的成算?”鸠摩智道:“小王子殿下是我的徒兒,武功還算不錯,英雄無敵卻不見得,必勝的成算還是有的。

    ”慕容複更感奇怪,心想:“若我直言相問,他未必肯答,還是激他一激。

    ”便道:“這可奇了,貴國小王子有必勝的成算,我卻也有必勝的成算,也不知到底是誰真的必勝。

    ” 鸠摩智笑道:“我們小王子到底有甚麼必勝成算,你很想知道,是不是?不妨你先将你的法子說将出來,然後我說我們的。

    咱們一起參詳參詳,且瞧是誰的法子高明。

    ” 慕容複所恃者不過武功高明,形貌俊雅,真的要說有甚麼必勝的成算,卻是沒有,便道:“你這人詭計多端,言而無信,我如跟你說了,你卻不說,豈不是上了你的當?” 鸠摩智哈哈一笑,說道:“慕容公子,我和令尊相交多年,互相欽佩。

    我簪妄一些,總算得上是你的長輩。

    你對我說這些話,不也過份麼?” 慕容複躬身行禮,道:“明王責備得是,還請恕罪則個。

    ” 鸠摩智笑道:“公子聰明得緊,你既自認晚輩,我瞧在你爹爹的份上,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了。

    吐番國小王子的必勝成算,說穿了不值半文錢。

    哪一個想跟我們小王子争做驸馬,我們便一個個将他料理了。

    既然沒人來争,我們小王子豈有不中選之理?哈哈,哈哈。

    ” 慕容複倏地變色,說道:“如此說來,我......”鸠摩智道:“我和令尊交情不淺,自然不能要了你的性命。

    我誠意奉勸公子,速離西夏,是為上策。

    ”慕容複道:“我要是不肯走呢?”鸠摩智微笑道:“那也不會取你的性命,隻須将公子剜去雙目,或是砍斷一手一足,成為殘廢之人。

    西夏公主自然不會下嫁一個五官不齊、手足不完的英雄好漢。

    ”他說到最後“英雄好漢”四字時,聲音拖得長長的,大有嘲諷之意。

     慕容複心下大怒,隻是忌憚他武功了得,不敢貿然和他動手,低頭尋思,如何對付。

     月光下忽見腳邊有一物蠕蠕而動,凝神看去,卻是鸠摩智右手的影子,慕容複一驚,隻道對方正自凝聚功力,轉瞬便欲出擊,當即暗暗運氣,以備抵禦。

    卻聽鸠摩智道:“公子,你逼得令表妹自盡,實在太傷陰德。

    你要是速離西夏,那麼你逼死王姑娘的事,我也便不加追究。

    ”慕容複哼了一聲,道:“那是她自己投井殉情,跟我有甚麼相幹?”口中說話,目不轉睛的凝視地下的影子,隻見鸠摩智雙手的影子都在不住顫動。

     慕容複心下起疑:“他武功如此高強,若要出手傷人,何必這般不斷的蓄勢作态?難道是裝腔作勢,想将我吓走麼?”再一凝神間,隻見他褲管、衣角,也都不住的在微微擺動,顯似是不由自主的全身發抖。

    他一轉念間,蓦地想起:“那日在少林寺藏經閣中,那無名老僧說鸠摩智練了少林派的七十二絕技之後,又去強練甚麼『易筋經』,又說他「次序颠倒,大難已在旦夕之間」,說道修煉少林諸門絕技,倘若心中不存慈悲之念,戾氣所鐘,奇禍難測。

    這位老僧說到我爹爹和蕭遠山的疾患,靈驗無比,那麼他說鸠摩智的話,想來也不會虛假。

    ”想到此節,登時大喜:“嘿嘿,這和尚自己大禍臨頭,卻還在恐吓于我,說甚麼剜去雙目,斬手斷足。

    ”但究是不能确定,要試他一試,便道:“唉!次序颠倒,大難已在旦夕之間!這般修煉上乘武功而走火入魔,最是厲害不過。

    ” 鸠摩智突然縱身大叫,若狼臯,若牛鳴,聲音可怖之極,伸手便向慕容複抓來,喝道:“你說甚麼?你......你在說誰?” 慕容複側身避開。

    鸠摩智跟着也轉過身來,月光照到他臉上,隻見他雙目通紅,眉毛直豎,滿臉都是暴戾之色,但神氣雖然兇猛,卻也無法遮掩流露在臉上的惶怖。

     慕容複更無懷疑,說道:“我有一句良言誠意相勸。

    明王即速離開西夏,回歸吐番,隻須不運氣,不動怒,不出手,當能回歸故土,否則啊,那位少林神僧的話便要應驗了。

    ” 鸠摩智荷荷呼喚,平素雍容自若的神情已蕩然無存,大叫:“你......你知道甚麼?你知道甚麼?”慕容複見他臉色猙獰,渾不似平日寶相莊嚴的聖僧模樣,不由得暗生懼意,當即退了一步。

    鸠摩智喝道:“你知道甚麼?快快說來!”慕容複強自鎮定,歎了一口氣,道:“明王内息走入岔道,兇險無比,若不即刻回歸吐番,那麼到少林寺去求那神僧救治,也未始不是沒有指望。

    ” 鸠摩智獰笑道:“你怎知我内息走入岔道?當真胡說八道。

    ”說着左手一探,向慕容複面門抓來。

     慕容複見他五指微顫,但這一抓法度謹嚴,沉穩老辣,絲毫沒有内力不足之象,心下暗驚:“莫非我猜錯了?”當下提起内力,凝神接戰,右手一擋,随即反鈎他手腕。

    鸠摩智喝道:“瞧在你父親面上,十招之内,不使殺手,算是我一點故人的香火之情。

    ”呼的一拳擊出,直取慕容複右肩。

     慕容複飄身閃開,鸠摩智第二招已緊接而至,中間竟無絲毫空隙。

    慕容複雖擅“鬥轉星移”的借力打力之法,但對方招數實在太過精妙,每一招都是隻使半招,下半招倏生變化,慕容複要待借力,卻是無從借起,隻得緊緊守住要害,待敵之隙。

    但鸠摩智招數奇幻,的是生平從所未見,一拳打到半途,已化為指,手抓拿出,近身時卻變為掌。

    堪堪十招打完,鸠摩智喝道:“十招已完,你認命罷!” 慕容複眼前一花,但見四面八方都是鸠摩智的人影,左邊踢來一腳,右邊擊來一拳,前面拍來一掌,後面戳來一指,諸般招數一時齊至,不知如何招架才是,隻得雙掌飛舞,凝運功力,隻守不攻,自己打自己的拳法。

     忽聽得鸠摩智不住喘氣,呼呼聲聲,越喘越快,慕容複精神一振,心道:“這和尚内息已亂,時刻一久,他當會倒地自斃。

    ”可是鸠摩智喘氣雖急,招數卻也跟着加緊,蓦地裡大喝一聲,慕容複隻覺腰間“脊中穴”、腹部“商曲穴”同時一痛,已被點中穴道,手足麻軟,再也動彈不得。

     鸠摩智冷笑幾聲,不住喘息,說道:“我好好叫你滾蛋,你偏偏不滾,如今可怪不得我了。

    我......我......我怎生處置你才好?”撮唇大聲作哨。

     過不多時,樹林中奔出四名吐番武士,躬身道:“明王有何法旨?”鸠摩智道:“将這小子拿去砍了!”四名武士道:“是!” 慕容複身不能動,耳中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隻是叫苦:“适才我若和表妹兩情相悅,答應她不去做甚麼西夏驸馬,如何會有此刻一刀之厄?我一死之後,還有甚麼興複大燕的指望?”他隻想叫出聲來,願意離開靈州,不再和吐番王子争做驸馬,苦在難以發聲,而鸠摩智的眼光卻向他望也不望,便想以眼色求饒,也是不能。

     四名吐番武士接過慕容複,其中一人拔出彎刀,便要向他頸中砍去。

     鸠摩智忽道:“且慢!我和這小子的父親昔日相識,且容他留個全屍。

    你們将他投入這口枯井之中,快去擡幾塊大石來,壓住井口,免得他沖開穴道,爬出井來!” 吐番武士應道:“是!”将慕容複投入枯井,四下一望,不見有大岩石,當即快步奔向山後去尋覓大石。

     鸠摩智站在井畔,不住喘氣,煩惡難當。

     那日他以火焰刀暗算了段譽後,生怕衆高手向他群起而攻,立即逃奔下山,還沒下少室山,已覺丹田中熱氣如焚,當即停步調息,卻覺内力運行艱難,不禁暗驚:“那老賊秃說我強練少林七十二絕技,戾氣所鐘,本已種下禍胎,再練『易筋經』,本末倒置,大難便在旦夕之間。

    莫非......莫非這老賊秃的鬼話,當真應驗了?”當下找個山洞,靜坐休息,隻須不運内功,體内熱焰便慢慢平伏,可是略一使勁,丹田中便即熱焰上騰,有如火焚。

     挨到傍晚,聽得少林寺中無人追趕下來,這才緩緩南歸。

    途中和吐番傳遞訊息的探子接上了頭。

    得悉吐番國王已派遣小王子前往靈州求親,應聘驸馬。

    那探子言道,小王子此行帶同大批高手武士、金銀珠寶、珍異玩物、名馬寶刀。

    名馬寶刀進呈給西夏皇帝;珍異玩物送給公主;金銀珠寶用以賄賂西夏國的後妃太監、大小臣工。

     鸠摩智是吐番國師,與聞軍政大計,雖然身上有病,但求親成敗有關吐番國運,當即前赴西夏,主持全局,派遣高手武士對付各地前來競為驸馬的敵手。

    在八月初十前後,吐番國的武士已将數百名聞風前來的貴族少年、江湖豪客都逐了回去。

    來者雖衆,卻人人存了自私之心,臨敵之際,互相決不援手,自是敵不過吐番國武士的圍攻。

     鸠摩智來到靈州,覓地靜養,體内如火之炙的煎熬漸漸平伏,但心情略一動蕩,四肢百骸便不由自主的顫抖不已。

    得到後來,即令心定神閑,手指、眉毛、口角、肩頭仍是不住牽動,永無止息。

    他自不願旁人看到這等醜态,平日離群索居,極少和人見面。

     這一日得到手下武士禀報,說慕容複來到了靈州,他手下人又打死打傷了好幾個吐番武士。

    鸠摩智心想慕容複容貌英俊,文武雙全,實是當世武學少年中一等一的人才,若不将他打發走了,小王子定會給他比了下去,自忖手下諸武士無人是他之敵,非自己出馬不可;又想自己武功之高,慕容複早就深知,多半不用動手,便能将他吓退,這才尋到賓館之中。

     他趕到時,慕容複已擒住段譽離去。

    賓館四周有吐番武士埋伏監視,鸠摩智問明方向,追将下來。

    他趕到林中時,慕容複已将段譽投入井中,正和王語嫣說話,一場争鬥,慕容複雖給他擒住,鸠摩智卻也是内息如潮,在各處經脈穴道中沖突盤旋,似是要突體而出,卻無一個宣洩的口子,當真是難過無比。

     他伸手亂抓胸口,内息不住膨脹,似乎腦袋、胸膛、肚皮都在向外脹大,立時便要将全身炸得粉碎。

    他低頭察看胸腹,一如平時,絕無絲毫脹大,然而周身所覺,卻似身子已脹成了一個大皮球,内息還在源源湧出。

    鸠摩智驚惶之極,伸右手在左肩、左腿、右腿三處各戳一指,刺出三洞,要導引内息從三洞孔中洩出,三個洞孔中血流如注,内息卻無法宣洩。

     少林寺藏經閣中那老僧的話不斷在耳中鳴響,這時早知此言非虛,自己貪多務得,誤練少林派七十二絕技和『易筋經』,本末倒置,大禍已然臨頭。

    他心下惶懼,但究竟多年修為,尤其于佛家的禅定功夫甚是深厚,當下神智卻不錯亂,蓦地裡腦海中靈光一閃:“他......他自己為甚麼不一起都練?為甚麼隻練數種,卻将七十二門絕技的秘訣都送了給我?我和他萍水相逢,就算言語投機,一見如故,卻又如何有這般大的交情?” 鸠摩智這時都遭逢危難,猛然間明白了慕容博以“少林七十二絕技秘訣”相贈的用意。

    當日慕容博以秘訣相贈,他原是疑窦叢生,猜想對方不懷好意,但展閱密訣,每一門絕技都是精妙難言,以他見識之高,自是真假立判,再詳試秘笈,紙頁上并無任何毒藥,這才疑心盡去,自此刻苦修習,每練成一項,對慕容博便增一分感激之情。

     直到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始明白慕容博用心之惡毒:“他在少林寺中隐伏數十年,暗中定然曾聽到寺僧談起少林絕技不可盡練。

    那一日他與我邂逅相遇。

    他對我武功才略心存忌意,便将這些絕技秘訣送了給我。

    一來是要我試上一試,且看盡練之後有何後患;二來是要我和少林寺結怨,挑撥吐番國和大宋相争。

    他慕容氏便可混水摸魚,興複燕國。

    至于七十二項絕技的秘笈,他另行錄了副本,自不待言。

    ” 他适才擒住慕容複,不免想到他父親相增少林武學秘笈之德,是以明知他是心腹大患,卻也不将他立時斬首,隻是投入枯井,讓他得留全屍。

    此刻一明白慕容博贈書的用意,心想自己苦受這般煎熬,全是此人所種的惡果,不由得怒發如狂,俯身井口,向下連擊三掌。

     三掌擊下,井中聲息全無,顯然此井極深,掌力無法及底。

    鸠摩智狂怒之下,猛力又擊出一拳。

    這一拳打出,内息更是奔騰鼓蕩,似乎要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