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雙眸粲粲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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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這根輕飄飄的細鐵杖,使得猶如一根六七十斤的镔鐵禅杖一般,造詣大是非凡。

    ”武功高強之人往往能‘舉重若輕’,使重兵刃猶似無物,但‘舉輕若重’卻又是更進一步的功夫。

    雖然‘若重’,卻非‘真重’,須得有重兵器之威猛,卻具輕兵器之靈巧。

    眼見段延慶使細鐵杖如運鋼杖,而且越來越重,似無止境,蕭峰也暗贊他内力了得。

     段正淳奮力接招,漸覺敵人鐵杖加重,壓得他内息運行不順。

    段家武功于内勁一道極是講究,内息不暢,便是輸招落敗的先兆。

    段正淳心下倒也并不驚慌,本沒盼望這場比拚能僥幸獲勝,自忖一生享福已多,今日便将性命送在小鏡湖畔,卻也不枉了,何況有阮星竹在旁含情脈脈的瞧着,便死也做個風流鬼。

     他生平到處留情,對阮星竹的眷戀,其實也不是勝過對元配刀白風和其餘女子,隻是他不論處那一個情人在一起,都是全心全意的相待,就為對方送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至于分手後另有新歡,卻又另作别論了。

     段延慶鐵校友會上内力不斷加重,拆到六十餘招後,一路段家劍法堪堪拆完,見段正淳鼻上滲出幾粒汗珠,呼吸之聲卻仍曼長調勻,心想:“聽說此人好色,頗多内寵,居然内力如此悠長,倒也不可小視于他了。

    ”這時他棒上内力已發揮到了極緻,鐵棒擊出時随附着嗤嗤聲響。

    段正淳招架一劍,身子便是一幌,招架第二劍,又是一幌。

     他二人所使的招數,都是在十三四歲時便已學得滾瓜爛熟,便範骅、巴天石等人,也是數十年來看得慣了,因此這場比劍,決非比試招數,純系内力的比拚。

    範骅等乍到這裡,已知段正淳支持不住,各人使個眼色,手按兵器,便要一齊出手相助。

     忽然一個少女的聲音格格笑道:“可笑啊可笑!大理段家号稱英雄豪傑,現今大夥兒卻想一擁而上、倚多為勝了,那不是變成了無恥小人麼?” 衆人都是一愕,見這幾句話明明出于阿紫之品,均感大惑不解。

    眼前遭逢危難的是她父親,她又非不知,卻如何會出言譏嘲? 阮星竹怒道:“阿紫你知道什麼?你爹爹是大理國鎮南王,和他動手的乃是段家叛逆。

    這些朋友都是大理國的臣子,除暴讨逆,是人人應有之責。

    ”她水性精熟,武功卻是平平,眼見情郎疊遇兇險,如何不急,跟着叫道:“大夥兒并肩上啊,對付兇徒叛逆,又講什麼江湖規矩?” 阿紫笑道:“媽,你的話太也好笑,全是蠻不講理的強辯。

    我爹爹如是英雄好漢,我便認他。

    他倘若是無恥之徒,打架要靠人幫手,我認這種爹爹作甚?” 這幾句清清脆脆的傳進了每個人耳裡。

    範骅和巴天石、華赫艮等面面相觑,都覺上前相助固是不妥,不出手卻也不成。

     段正淳為人雖然風流,于‘英雄好漢’這四個字的名聲卻甚是愛惜。

    他常自己解嘲,說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就算過不了美人關,總還是個英雄。

    豈不見楚霸王有虞姬、漢高祖有戚夫人、李世民有武則天?”卑鄙懦怯之事,那是決不屑為的。

    他于劇鬥之際,聽得阿紫的說話,當即大聲說道:“生死勝敗,又有什麼了不起?那一個上來相助,便是跟我段正淳過不去。

    ” 他開口說話,内力難免不純,但段延慶并不乘機進迫,反而退開一步,雙杖拄地,等他說好了再鬥。

    範骅等心下暗驚,眼見段延慶固然風度閑雅,決不占人便宜,但顯然也是有恃無恐,無須占此便宜。

     段正淳微微一笑,道:“進招吧!”左袖一拂,長劍借着袖風遞出。

     阮星竹道:“阿紫,你瞧爹爹劍法何等淩厲,他真要收拾這個僵屍,實是綽綽有餘。

    隻不過他是王爺身份,其實盡可交給部屬,用不着自己出手。

    ”阿紫道:“爹爹能收拾他,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我就怕媽媽嘴硬骨頭酥,嘴裡說得威風十足,心中卻怕得要命。

    ”這幾句話正說中了她母親的心情。

    阮星竹怒目向女兒瞪了一眼,心道:“這小丫頭當真不識好歹,說話沒輕沒重。

    ” 隻見段正淳長劍連進三下快招,段延慶鐵棒上内力再盛,一一将敵劍逼回。

    段正淳第四劍‘金馬騰空’橫飛而出,段延慶左手鐵棒一招‘碧雞報曉’點了過去,校友會劍相交,當即粘在一起。

    段延慶喉間咕咕作響,猛地裡右棒在地下一點,身子騰空而起,左手鐵棒的棒頭仍是粘在段正淳的劍尖上。

     頃刻之間,這一個雙足站地,如淵停嶽峙,紋絲不動;那一個全身臨空,如柳枝随風,飄蕩無定。

     旁觀衆人都是‘哦’的一聲,知道兩人已至比拚内力的要緊關頭,段正淳站在地下,雙足能夠借力,原是占了便宜,但段延慶居高臨下,全身重量都壓在對方長劍之上,卻也助長了内力。

     過得片刻,隻見長劍漸漸彎曲,慢慢成為弧形,那細細的鐵棒仍然其直如矢。

     蕭峰見段正淳手中長劍越來越彎曲,再彎得一些,隻怕便要斷為兩截,心想:“兩人始終都不使最高深的‘六脈神劍’。

    莫非段正淳自知這門功夫難及對方,不如藏拙不露?但瞧他運使内力的神氣,似乎潛力垂盡,并不是尚有看家本領未使的模樣。

    ” 段正淳眼見手中長劍随時都會折斷,深深吸一口氣,右指點出,正是一陽指的手法。

    他指力造詣頗不及乃兄段正明,難以及到三尺之外。

    棒劍相交,兩件兵刃加起來長及八尺,這一指自是傷不到對手,是以指力并非對向段延慶,卻是射向他的鐵棒。

     蕭峰眉頭一争,心道:“此人竟似不會六脈神劍,比之我義弟猶有不如。

    這一指不過是極高明的點穴功夫而已,又有什麼希奇了?”但見他手指到處,段延慶的鐵杖一幌,段正淳的長劍便伸直了幾分。

    他邊點三指,手中長劍伸展了三次,漸有回複原狀之勢。

     阿紫卻又說起話來:“媽,你瞧爹爹又使手指又使劍,也不過跟人家的一根細棒兒打個平手。

    倘若對方另外那根棒兒又攻了過來,難道爹爹有三隻手來對付嗎?要不然,便爬在地下起飛腳也好,雖然模樣兒難看,總勝于給人家一棒戳死了。

    ” 阮星竹早瞧得憂心忡忡,偏生女兒在旁盡說些不中聽的言語,她還未回答,史見段延慶右手鐵棒一起,嗤的一聲,果然向段正淳的左手食指點了過來。

     段延慶這一棒的手法和内勁都和一陽指無異,隻不過以棒代指、棒長及遠而已。

    段正淳更不相避,指力和他棒力相交,登覺手臂上一陣酸麻,他縮回手指,準凝再運内勁,第二指跟着點出,那知眼前黑棒閃動,段延慶第二棒又點了過來。

    段正淳吃了一驚:“他調運内息如此快法,直似意到即至,這一陽指的造詣,可比我深得多了。

    ”當即一指還出,隻是他慢了瞬息,身子便幌了一幌。

     段延慶見和他比拚已久,深恐夜長夢多,倘若他群臣部屬一擁而上,終究多費手腳,當下運棒如風,頃刻間連出九棒。

    段正淳奮力抵擋,到第九棒上,真氣不繼,卟的一聲輕響,鐵棒棒頭插入了他左肩。

    他身子一幌,拍的一聲,右手中長劍跟着折斷。

     段延慶喉間發出一下怪聲,右手鐵棒直點對方腦門。

    這一棒他決意立取段正淳的性命,手下使上了全力,鐵棒出去時響聲大作。

     範骅、華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時縱出,分攻段延慶兩側,大理三公眼見情勢兇險非常,要救段正淳已萬萬不及,均是迳攻段延慶要害,要逼他回棒自救。

    段延慶早已料到此着,左手鐵棒下落,撐地支身,右手鐵棒上貫足了内勁,橫将過來,一震之下,将三股兵刃盡數蕩開,跟着又直取段正淳的腦門。

     阮星竹“啊”的一聲尖叫,疾沖過去,眼見情郎要死于非命,她也是不想活了。

     段延慶鐵棒離段正淳腦門‘百會穴’不到三寸,蓦地裡段正淳的身子向旁飛了出去,這棒竟然點了個空。

    這時範骅、華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時給段延慶的鐵棒逼回。

    巴天石出手快捷,反手抓住了阮星竹手腕,以免她枉自在段延慶的手下送了性命。

    各人的目光齊向段正淳望去。

     段延慶這一棒沒點中對方,但見一條大漢伸手抓住了段正淳後頸,在這千鈞一發的瞬息之間,硬生生将他拉開。

    這手神功當真匪夷所思,段延慶武功雖強,自忖也難以辦到。

    他臉上肌肉僵硬,雖然驚詫非小,仍是不動聲色,隻鼻孔中哼了一聲。

     出手相救段正淳之人,自便是蕭峰了。

    當二段激鬥之際,他站在一旁目不轉睛的觀戰,陡見段正淳将為對方所殺,段延慶這一棒隻要戳了下去,自己的血海深仇便再也無法得報。

    這些昌子來,他不知已許下了多少願,立下了多少誓,無論如何非報此仇不可,眼見仇人便在身前,如何容得他死在旁人手裡?是以縱身上前,将段正淳拉開。

     段延慶心思機敏,不等蕭峰放下段正淳,右手鐵棒便如狂風暴雨般遞出,一棒又一棒,盡是點向段正淳的要害。

    他決意除去這個擋在他皇位之前的障礙,至于如何對付蕭峰,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蕭峰提着段正淳左一閃,右一躲,在棒影的夾縫中一一避過。

    段延慶連出二十七棒,始終沒帶到段正淳的一片衣角。

    他心下駭然,自知不是蕭峰的敵手,一聲怪嘯,陡然間飄開數丈,問道:“閣下是誰?何以前來攪局?” 蕭峰尚未回答,雲中鶴叫道:“老大,他便是丐幫的前任幫主喬峰,你的好徒弟追魂杖譚青,就是死在這惡徒的手下。

    ” 此言一出,不但段延慶心頭一震,連大理群豪也聳然動容。

    喬峰之名響遍天下,‘北喬峰,南慕容’,武林中無人不知。

    隻是他向傅思歸及段正淳通名時都自稱‘契丹人蕭峰’,各人不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喬峰。

    此刻聽了雲中鶴這話,隻人心中均道:“原來是他,俠義武勇,果然名不虛傳。

    ” 段延慶早聽雲中鶴詳細說過,自己的得意徒兒譚青如何在聚賢莊上害人不成,反為喬峰所殺,這時聽說眼前這漢子便是殺徒之人,心下又是憤怒,又是疑懼,伸出鐵棒,在地下青石闆上寫道:“閣下和我何仇。

    既殺吾徒,又來壞我大事。

    ” 但聽得嗤嗤響聲不絕,竟如是在沙中寫字一般,十六個字每一筆都深入石裡。

    他的腹語術和上乘内功相結合,能迷人心魄,亂人神智,乃是一項極厲害的邪術。

    隻是這門功夫純以心力克制對方,倘若敵人的内力修為勝過自己,那便反受其害。

    他既知譚青的死法,又見了蕭峰相救段正淳的身手,便不敢貿然以腹語術和他說話。

     蕭峰見他寫完,一言不發,走上前去伸腳在地下擦了幾擦,登時将石闆上這十六個字擦得幹幹淨淨。

    一個以鐵棒在石闆上寫字已是極難,另一個卻伸足便即擦去字迹,這足底的功夫,比之棒頭内力聚于一點,更是艱難得多。

    兩個人一個寫,一個擦,一片青石闆鋪成的湖畔小徑,竟顯得便如沙灘一般。

     段延慶見他擦去這些字迹,知他一來顯示身手,二來意思說和自己無怨無仇,過去無意釀成的過節,如能放過不究,那便兩家罷手。

    段延慶自忖不是對手,還是及早抽身,免吃眼前的虧為妙,當下右手鐵棒從上而下的劃了下來,跟着又是向上一挑,表示‘一筆勾銷’之意,随即鐵棒着地一點,反躍而出,轉過身來,飄然而去。

     南海鳄神圓睜怪眼,向蕭峰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滿心的不服氣,罵道:“他媽的,這狗雜種有什麼了不起……”一言未畢,突然間身子騰空而起,飛向湖心,撲通一聲,水花四濺,落入了小鏡湖中。

     蕭峰最惱恨旁人罵他‘雜種’,左手仍然提着段正淳,搶過去右手便将南海鳄神摔入了湖中。

    這一下出手迅捷無比,不容南海鳄神有分毫抗拒餘地。

     南海鳄神久居南海,自稱‘鳄神’,水性自是極精,雙足在湖底一蹬,躍出湖面,叫道:“你怎麼攪的?”說了這句話,身子又落入湖底。

    他再在湖底一蹬,躍進出湖面,叫道:“你暗算老子!”這句話說完,又落了下去。

    第三次躍上時叫道:“老子不能和你甘休!”他性子暴躁之極,等不及爬上岸之後再罵蕭峰,跳起來罵一名,又落下去。

     阿紫笑道:“你們瞧,這人在水中鑽上鑽下,不是像隻大烏龜麼?”剛好南海鳄神在這時躍出水面,聽到了她說話,罵道:“你才是一隻小烏……”阿紫手一揚,嗤的一聲響,射了他一枚飛錐。

    飛錐到時,南海鳄神又已沉入了湖底。

     南海鳄神遊到岸邊,濕淋淋的爬了起來。

    他竟毫不畏懼,楞頭楞腦的走到蕭峰身前,側了頭向他瞪眼,說道:“你将我摔下湖去,用的是什麼手法?老子這功夫倒是不會。

    ”葉二娘遠遠站在七八丈外,叫道:“老三快走,别在這兒出醜啦。

    ”南海鳄神怒道:“我給人家丢入湖中,連人家用什麼手法都不知道,豈不是奇恥大辱?自然要部個明白。

    ” 阿紫一本正經的道:“好吧,我跟你說了。

    他這功夫叫做‘擲龜功’。

    ” 南海鳄神道:“嗯,原來叫‘擲龜功’,我知道了這功夫的名字,求人教得會了,下苦功練練,以後便不再吃這個虧。

    ”說着快步而去。

    這時葉二娘和雲中鶴早走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