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悄立雁門,絕壁無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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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大名府為北京,是為四京。

    喬峰其時身在京西路汝州,這日來到梁縣,身邊銀兩已盡,當晚潛入縣衙,在公庫盜了幾百兩銀子。

    一路上大吃大喝,雞鴨魚肉、高梁美酒,都是大宋官家給他付銀。

    不一日來到河東路代州。

     雁門關在代州之北三十裡的雁門險道。

    喬峰昔年行俠江湖,也曾到過,隻是當時身有要事,匆匆一過,未曾留心。

    他到代州時已是午初,在城中飽餐一頓,喝了十來碗酒,便出城向北。

     他腳程迅捷,這三十裡地,行不到半個時辰。

    上得山來,但見東西山岩峭拔,中路盤旋崎岖,果然是個絕險的所在,心道:“雁兒南遊北歸,難以飛越高峰,皆從兩峰之間穿過,是以稱為雁門。

    今日我從南來,倘若石壁上的字迹表明我确是契丹人,那麼喬某這一次出雁門關後,永為塞北之人,不再進關來了。

    倒不如雁兒一年一度南來北往,自由自在。

    ”想到此處,不由得心中一酸。

     雁門關是大宋北邊重鎮,山西四十餘關,以雁門最為雄固,一出關外數十裡,便是遼國之地,是以關下有重兵駐守,喬峰心想若從關門中過,不免受守關官兵盤查,當下從關西的高嶺繞道而行。

     來到絕嶺,放眼四顧,但見繁峙、五台東聳,甯武諸山西帶,正陽、石鼓挺于南,其北則為朔州、馬邑,長坡峻阪,茫然無際,寒林漠漠,景象蕭索。

    喬峰想起當年過雁門關時,曾聽同伴言道,戰國時趙國大将李牧、漢朝大将郅都,都曾在雁門駐守,抗禦匈奴入侵。

    倘若自己真是匈奴、契丹後裔,那麼千餘年來侵犯中國的,都是自己的祖宗了。

     向北眺望地勢,尋思:“那日汪幫主、趙錢孫等在雁門關外伏擊契丹武士,定要選一處最占形勢的山坡,左近十餘裡之内,地形之佳,莫過于西北角這處山側。

    十之八九,他們定會在此設伏。

    ” 當下奔行下嶺,來到該處山側。

    蓦地裡心中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悲怆,隻見該山側有一塊大岩,智光大師說中原群雄伏在大岩之後,向外發射喂毒暗器,看來便是這塊岩石。

     山道數步之外,下臨深俗,但見雲霧封谷,下不見底。

    喬峰心道:“倘若智光大師之言非假,那麼我媽媽被他們害死之後,我爹爹從此處躍下深谷自盡。

    他躍進谷口之後,不忍帶我同死,又将我抛了上來,摔在汪幫主的身上。

    他……他在石壁上寫了些什麼字?” 回過頭來,往右首山壁上望去,隻見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淨光滑,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卻盡是斧鑿的印痕,顯而易見,是有人故意将留下的字迹削去了。

     喬峰呆立在石壁之前,不禁怒火上沖,隻想揮刀舉掌亂殺,猛然間想起一事:“我離丐幫之時,曾斷單正的鋼刀立誓,說道,我是漢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決計不殺一個漢人。

    可是我在聚賢莊上,一舉殺了多少人?此刻又想殺人,豈不是大違誓言?唉,事已至此,我不犯人,人來犯我,倘若束手待斃,任人宰割,豈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 千裡奔馳,為的是要查明自己身世,可是始終毫無結果。

    心中越來越暴躁,大聲号叫:“我不是漢人,我不是漢人!我是契丹胡虜,我是契丹胡虜!”提起手來,一掌掌往山壁上劈去。

    隻聽得四下裡山谷鳴響,一聲聲傳來:“不是漢人,不是漢人!……契丹胡虜,契丹胡虜!” 山壁上石屑四濺。

    喬峰心中郁怒難伸,仍是一掌掌的劈去,似要将這一個多月來所受的種種委屈,都要向這塊石壁發洩,到得後來,手掌出血,一個個血手印拍上石壁,他兀自不停。

     正擊之際,忽聽得身後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說道:“喬大爺,你再打下去,這座山峰也要給你擊倒了。

    ” 喬峰一怔,回過頭來,隻見山坡旁一株花樹之下,一個少女倚樹而立,身穿淡紅衫子,嘴角邊帶着微笑,正是阿朱。

     他那日出手救她,隻不過激于一時氣憤,對這小丫頭本人,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後來自顧不暇,于她的生死存亡更是置之腦後了。

    不料她忽然在此處出現,喬峰驚異之餘,自也歡喜,迎将上去,笑道:“阿朱,你身子大好了?”隻是他狂怒之後,轉憤為喜,臉上的笑容未免頗為勉強。

     阿朱道:“喬大爺,你好!”她向喬峰凝視片刻,突然之間,縱身撲入他的懷中,哭道:“喬大爺,我……我在這裡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隻怕你不能來。

    你……你果然來了,謝謝老天爺保●,你終于安好無恙。

    ” 她這幾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但話中允滿了喜悅安慰之情,喬峰一聽便知她對自己不勝關懷,心中一動,問道:“你怎地在這裡等了我五日五夜?我……你怎知我會到這裡來?” 阿朱慢慢擡起頭來,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個男子的懷中,臉上一紅,退開兩步,再想起适才自己的情不自禁。

    更是滿臉飛紅,突然間反身疾奔,轉到了樹後。

     喬峰叫道:“喂,阿朱,阿朱,你幹什麼?”阿朱不答,隻覺一顆心怦怦亂跳,過了良久,才從樹後出來,臉上仍是頗有羞澀之意,一時之間,竟讷讷的說不出話來。

    喬峰見她神色奇異,道:“阿朱,你有什麼難言之隐,盡管跟我說好了。

    咱倆是患難之交,同生共死過來的,還能有什麼顧忌?”阿朱臉上又是一紅,道:“沒有。

    ” 喬峰輕輕扳着她肩頭,将她臉頰轉向日光,隻見她容色雖甚憔悴,但蒼白的臉蛋上隐隐泛出淡紅,已非當日身受重傷時的灰敗之色,再伸指去搭她脈搏。

    阿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指,忽地全身一震。

    喬峰道:“怎麼?還有什麼不舒服麼?”阿朱臉上又是一紅,忙道:“不是,沒……沒有。

    ”喬峰按她脈搏,但覺跳動平穩,舒暢有力,贊道:“薛神醫妙手回春,果真樂不虛傳。

    ” 阿朱道:“幸得你的好朋友白世鏡長老,答允傳他七招‘纏絲擒拿手’,薛神醫才給我治傷。

    更要緊的是,他們要查問那位黑衣先生的下落,倘若我就此死了,儀仗隊疔就什麼也問不到了。

    我傷勢稍稍好得一點,每天總有七八個人來盤問我:‘喬峰這惡賊是你什麼人?’這些事我本來不知道,但我老實回答不知,他們硬指我說謊,又說不給我飯吃啦,要用刑啦,恐吓了一大套。

    于是我偷給他們捏造故事,那位黑衣先生的事編得最是荒唐,今天說他是來自昆侖山的,明天又說他曾經在東海學藝,跟他們胡說八道,當真有趣不過。

    ”說到這裡,回想到那些日子中信口開河,作弄了不少當世成名的英雄豪傑,兀自心有餘次,臉上笑容如春花初綻。

     喬峰微笑道:“他們信不信呢?”阿朱道:“有的相信,有的卻不信,大多數是将信将疑。

    我猜到他們誰也不知那位黑衣先生的來曆,無人能指證我說得不對,于是我的故事就越編越希奇古怪,好教他們疑神疑鬼,心驚肉跳。

    ”喬峰歎道:“這位黑衣先生到底是什麼來曆,我亦不知。

    隻怕聽了你的信口胡說,我也會将信将疑。

    ” 阿朱奇道:“你也不認得他麼?那麼他怎麼竟會甘冒奇險,從龍潭虎穴之中将你救了出來?嗯,救人危難的大俠,本來就是這樣的。

    ” 喬峰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該當向誰報仇,也不知向誰報恩,不知自己是漢人,還是胡人,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對是錯。

    喬峰啊喬峰,你當真枉自為人了。

    ” 阿朱見他神色凄苦,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掌,安慰他道:“喬大爺,你又何須自苦?種種事端,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你隻要問心無愧,行事對得住天地,那就好了。

    ” 喬峰道:“我便是自己問心有愧,這才難過。

    那日在杏子林中,我彈刀立誓,決不殺一個漢人,可是……可是……。

    ” 阿朱道:“聚賢莊上這些人不分青紅皂白,便向你圍攻,若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