蠲戲齋詩話(六)

關燈
詩之道極難,須從《三百篇》入,得詩人之胸襟,先立其大;再覓一家,尋個入處,始可言其餘耳。

    不然門外張皇,終不濟事。

    并須讀得多,亦須讀詩文評,以資啟發。

    如《苕溪漁隐叢話》、《詩薮》二書,論詩頗允,體裁亦頗廣博。

    但如未多讀古人詩,則其所論者不知出處,亦覺索然寡味矣。

    若要跻于作者之林,不是易事。

    又大家與名家不同,名家擅長一體,或有獨勝處,即可,大家則須兼備。

    古人中,如李、杜是大家,但杜不善絕句,集中除《江南逢李龜年》一首外無佳者;李長歌行而不善排律,老杜律體無論長短,均是開阖控縱,極盡其妙,如作歌行,殊不可及。

    此外則用字之法尤難。

    古詩有古詩之字,初唐有初唐之字,中唐、晚唐莫不皆然。

    尤須言中有物,如明七子摹盛唐,其用字、聲律莫不似矣,但其中枵然無物,乃虛車也。

    阮大铖《詠懷堂詩集》欲摹盛唐,但其用字全是晚唐溫李派;欲力摹王、孟、韋、柳,其人本熱中利祿而飾為恬适之言,是僞也。

    雖亦有工者,但是無物。

    朱彜尊《明詩綜》屏不之錄,終清之世無齒及之者,清議之可畏也如是。

    民國初,陳散原始評跋印行之。

    散原在晚清詩人中最為老宿,其稱阮大铖詩則失之。

     若欲作詩,亦不出《論語》“小子何莫學夫詩”一章,更無餘義。

    若有言,若無言,莫非詩也。

     詩貴神悟,要取精用宏,自然随手拈來都成妙谛。

    搜索枯腸,苦吟無益。

    語拙不妨,卻不可俚。

    先求妥帖,煞費功夫,切忌杜撰。

    不屬善悟者,不須多改。

    近體法門亦已略示,舍多讀書外,别無他道也。

     有意要排奡,即非佳詩。

    詩亦煞費功夫,倒純熟時自然合轍,勉強安排不得。

     禅要活,詩尤要活。

     作詩先求脫俗,要胸襟,要學力,多讀書自知之。

    江湖詩人搖筆即來,一字不可看,俗病最難醫也。

    甯可一生不作詩,不可一語近俗。

    俗病祛盡,方可言詩,佛氏所謂“但盡凡情,别無勝解”也。

     詩不可苟作,舊日文士積習,言下無物,無所取義也。

     作詩不必定工,但必須祛除習俗熟濫語。

     詩中用古事貴活用、暗用,方不粘滞。

     作詩須意有餘于詞,不可但将字面湊合,此事煞有功夫。

    約而言之,在多讀書耳。

     凡詠物寄托之辭,題目雖小,寓意要深,方不為苟作。

     感時傷亂,須實有悱恻之思,不能自已。

    言之有物,方可成詩。

    五言宜先熟于《選》體,雖短篇,具有法度。

    未能悟入,勿輕下筆。

     有字然後有句,有句然後有篇,此亦具名句文三身。

    一字疵颣,絕不可放過,方見精純。

     欲寫閑适之境,以太白“碧山”一首最為可法,右丞辋川諸五絕亦難到。

     凡詩中用尋常景物語,須到境智一如,方能超妙。

    忌純用理語填實,便嫌黏滞。

     作意先欲分明,再求深婉,遣詞先欲妥帖,再求精煉,然後可議聲律。

    切忌晦澀率易,下字不典。

     凡感時之作,須出以蘊藉。

    選詞第一要雅,用意尤不可怒。

     俗語以四時為四季,奇謬、奇俚,萬不可入詩。

     必欲學詩,古體從漢魏入,近體從盛唐入。

    先須泛觀各家,繼乃專看一兩家,方有入處。

    選本如《唐賢三昧集》(注)專選盛唐,所收均好。

     (注)清王士祯編撰,凡三卷。

    “三昧”,梵語,義為“正定”。

    即無罣礙,一切皆自在之義。

     學詩須讀《三百篇》、《楚辭》,漢魏晉宋各家,以及唐人。

    《唐賢三昧集》甚可觀。

    又須兼看詩話,如《苕溪漁隐叢話》等,《詩比興箋》亦佳。

    風、雅、頌是用,賦、比、興是體。

    風則比、興兼之,雅則用賦,惟頌最難。

    佛經贊頌,差可比拟,《聖經》贊美詩,亦英文中出色文字,後之人無複聖德,此體亦漸稀矣。

     作詩學字,均須自解作活計。

    禅師家有“教子作賊”之喻,語雖鄙俚,而取譬甚切。

     學詩須知詩之外别有事在,學琴亦然。

    總須先有胸襟,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

    先有詩意,乃能為詩;先解樂意,乃能學樂。

     詩不可勉強,要須出以自然。

    如阮大铖集中亦作閑适沖淡之語,而其僞不可掩。

    老杜雖有時亦樸拙,然語語皆真,真便好。

     學詩貴有神悟,可得而傳者皆是死法。

    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