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白幡花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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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歌的竹林七賢,乃至屈原、陶淵明……這些人内心深處與師父都是一脈相通的,“世人睥睨我自笑”。

    這些人也許脾氣古怪,偏激狂放,灑脫狷介,究其根本無外内心深處睥睨世俗,無外是個看破紅塵的時代的清醒者。

    他們的内心是苦悶孤獨的,這種叛逆者多半要面對有心作為,無力回天的無奈。

    曲靈風想着想着,不禁又是一聲喟歎,喃喃道:“我覺得師父永遠與世無争地,應該象陶潛、七賢那樣在山水中慢慢死去,或者象屈原那樣絕望自殺死去。

    這種人注定不會顯貴,甚至注定要清瘦。

    以師父的技智,倘若積極入世,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可他偏偏不去改變這個他看不慣的世界……” 連日來,無論馮蘅如何婉轉逢迎,也見不到黃藥師的笑顔。

    馮蘅想不到一冊經書将事情鬧到這步田地,也是無比難過,含淚苦勸,黃藥師哪裡聽得進去?明知衆弟子已離桃花島而去,黃藥師依舊把衆弟子大罵了數日。

     馮蘅見丈夫連日來始終悶悶不樂,若無其事地說道:“藥師,我再把《九陰真經》默寫給你吧!” 黃藥師聽到妻子這般承諾,心頭一喜,眼中霎時映出光芒,緊緊握住馮蘅的纖手。

     馮蘅頓覺一陣寒意襲上脊背,而面目仍然習慣的微笑着,好讓丈夫心平氣和。

     黃藥師微覺異樣,旋即知她實為安慰自己,不免擔心道:“你已有孕八月,不宜勞累。

    何況那經書在阿蘅腦中也忘記得差不多了吧。

    ” 馮蘅道:“再等些時日,恐怕忘得更多。

    就讓阿蘅再試試吧。

    ”于是又鋪開紙張,提筆寫字。

    她對經文的含義本來毫不明白,當日一時硬記,默了下來,到如今卻已事隔三年,怎麼還記得起?馮蘅愛極了丈夫,不忍拂了他意,冥思苦想,晝夜不息,她不能讓丈夫失望,不敢讓丈夫失望,害怕讓丈夫失望。

     馮蘅連日來默默不響,用心寫書,苦苦思索了幾天幾晚,最終隻寫下了七八千字,卻都是前後不能連貫。

     馮蘅放下紙筆,慢慢研着墨,直如研着自己的生命,硯中倒映着一張蒼白的臉,發覺自己竟然如此倉促的老去,如此倉促的耗盡了生命。

     一陣眩暈襲來…… 馮蘅閉上眼睛,竟然覺得些許輕松。

    從今以後,我又能歸于甯靜而長久的栖居,我的心力已盡……心思又回到那個空靈的境界,這個聰慧而蓬勃的男子耗盡我的生命,跟着他疾雷震山,飄風過海是我心甘情願,我能報答他的,也無非是這短短的三年!這是我瞬息零落的刹那芳華。

    我終究累了,我想睡去,一暝不覺。

    我不再努力去記誦那茫然的經文,為着他的心願,我竟然也死在這我并不知曉的武林秘籍之上!年少時自己曾不屑于尋常巷陌的夫妻之情,一心一意念着白首如新的神仙眷侶。

    直到今日我方信了這高山流水終不如柴米油鹽耗得長久。

    我也曾以為我能相伴藥師數年便可心滿意足,可今日松了手将離去,卻陡然羨慕起那兒女燈前的尋常夫妻。

    可是藥師,他肯和我做得這般尋常夫妻麼?這是我自己擇的夫婿,自己擇的命運。

    上天讓我償了心願,也收走了代價,隻是我從前并不知道代價會如此高昂。

    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是我沒有預見,我因此竟無法撫養我的孩子。

     劇痛襲來,馮蘅努力換了一種對胎兒有利的姿勢,忽而聞到窗外那株剛剛開放的木芙蓉的香味,和初秋清晨涼爽的風露拂進窗柃,心中一片安甯。

     黃藥師聽到馮蘅呼喚,大步進來,萬沒料到馮蘅心智耗竭,竟而流産,待她生下了一個女嬰,她自己可也到了油盡燈枯之境。

    黃藥師深責自己不太知道婦科的禁忌,不該太相信妻子,一時隻顧歎息不知如何是好。

    任憑黃藥師智計絕世,醫書高超,卻無計可施,終至藥石無靈,眼看救不了愛妻的性命。

     黃藥師見馮蘅氣息越來越弱,眼看救治不活,不由悔恨不已。

    彌留之際,馮蘅拉住黃藥師的手,問道:“咱們的孩子好嗎?” 黃藥師忽見她神智清明,問自己話,顯然回光返照,滿眼都是淚水,于是輕聲應道:“是個女孩兒,長得象你。

    ” 馮蘅大感安慰,道:“還沒給女兒起名字吧?” 黃藥師道:“阿蘅最會起名,還是阿蘅來取吧。

    ” 馮蘅道:“我在芙蓉軒裡聞着木芙蓉的花香生下她,就叫蓉兒吧。

    ” 黃藥師喜道:“好好,就叫黃蓉。

    ” 馮蘅又道:“我沒有能為你辦好最後一件事,對不起。

    我要讓你多多保重,自尋快樂度過餘生……” 黃藥師喉頭哽咽,再也說不上話來。

     “當女兒長大成人,一定不要嫁給一個太聰明的男子。

    她會一身安康,享盡天年。

    ”馮蘅一字一頓道,“阿蘅活不成了,最是放不下你們父女兩個……” 話未說完,雙目一閉,兩行淚水滴了下來…… 黃藥師痛不欲聲,沖到屋外,直把頭往樹上撞,桃花舞落,天昏地暗,何似人間! 二十多年後,黃蓉嫁與笨俠郭靖,在桃花島芙蓉軒生下一女,想起父親講述當日之事,深念為母之苦,便将女兒起名芙兒。

     數日來,黃藥師形如枯木,兀自在馮蘅靈前呆坐,饒他足智多謀,千算萬算,卻算不出馮蘅累死這一步,忍看愛妻慘死,萬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