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屠獅有會孰為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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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了自己的房出來,在堂上用木闆另行搭了一張床,墊些稻草,鋪上一張草席。

     兩人來到房中,張無忌低聲道:“澆菜那個老農本領更大,你瞧出來了麼?”趙敏道:“啊,我倒看不出。

    ”張無忌道:“他肩挑糞水,行得極慢,可是兩隻糞桶竟沒半點晃動,那是很高的内力修為。

    ”趙敏道:“比起你來怎麼樣?”張無忌笑道:“我來試試,也不知成不成。

    ”說着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頭,作挑擔之狀。

    趙敏格格笑道:“啊喲!你将我當作了糞桶麼?”那婆婆在房外聽得他二人親熱笑谑之聲,先前心頭存着的些微疑心,立時盡去。

    當晚二人和那老農夫婦同桌共餐,居然有雞有肉。

    張無忌和趙敏故意偷偷捏一捏手,碰一碰肘,便如一對熱戀私奔的情侶,蜜裡調油,片刻分舍不得。

    初時還不過有意做作,到後來竟是純出自然。

    那婆婆瞧在眼裡,隻是微笑,那老農卻如不見,隻管低頭吃飯。

    飯後張無忌和趙敏入房,闩上了門。

    兩人在飯桌上這般真真假假的調笑,不由得都動了情。

    趙敏俏臉紅暈,低聲道:“我們這是假的,可作不得真。

    ”張無忌一把将她摟在懷裡,吻了吻她,低聲道:“倘若是假的,三年兩載,又怎能生得個娃娃,抱回家去給你爹爹瞧瞧?”趙敏羞道:“呸,原來你躲在一旁,把我的話都偷聽去啦。

    ” 張無忌雖和她言笑不禁,但總是想到自己和周芷若已有婚姻之約,雖盼将來一雙兩好,總須和周芷若成婚之後,再說得上趙敏之事。

    此刻溫香在抱,不免意亂情迷,但終于強自克制,隻親親她的櫻唇粉頰,便将她扶上床去,自行躺在床前的闆凳之上,調息用功,九陽真氣運轉十二周天,便即睡去。

    趙敏卻臉熱心跳,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睡,直至深宵,正朦朦胧胧間,忽聽得腳步聲響,自遠而近,有人迅速異常的搶到了門前。

    她伸手去推張無忌,恰好張無忌也已聞聲醒覺,伸手過來推她,雙手相觸,互相握住了。

     隻聽得門外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杜氏賢伉俪請了,故人夜訪,得嫌無禮否?”過了半晌,那婆婆在屋内說道:“是青海三劍麼?我夫婦從川西遠避到此,算是怕了你玉真觀了。

    咱們不過因一件小事結上梁子,又不是當真有甚麼深仇大怨。

    事隔多年,玉真觀何必仍然如此苦苦相逼?常言道得好:殺人也不過頭點地。

    ”門外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你二位要是當真怕了,向我們磕三個響頭,玉真觀既往不咎,前事一筆勾銷。

    ”隻聽得闆門呀的一聲開了,那婆婆道:“你們訊息也真靈通,居然追到了這裡。

    ”其時滿月初虧,銀光瀉地,張無忌和趙敏從闆壁縫中望将出去,隻見門外站着三個黃冠道人。

    中間一人短須戟張,又矮又胖,說道:“賢伉俪是磕頭賠罪呢,還是雙鈎、鍊子槍上一決生死?”那婆婆尚未回答,那聾啞老頭已大踏步而出,站在門前,雙手叉腰,冷冷的瞧着三個道人。

    那婆婆跟着出來,站在丈夫身旁。

    那短須道人道:“杜老先生幹麼一言不發,不屑跟青海三劍交談麼?”那婆婆道:“拙夫耳朵聾了,聽不到三位的言語。

    ”短須道人咦的一聲,道:“杜老先生聽風辨器之術乃武林一絕,怎地耳朵聾了?可惜,可惜。

    ”他身旁那個更胖的道人刷的一聲,抽出長劍,道:“杜百當,易三娘,你們怎地不用兵刃?”那婆婆易三娘道:“馬道長,你仍是這般性急。

    兩位邵道長,幾年不見,你們可也頭發花白了。

    嘿嘿,一些兒小事也這麼看不開,卻又何苦?”雙手突舉,每隻手掌中青光閃爍,各有三柄不到半尺長的短刀,雙手共有六柄。

    聾啞老頭杜百當跟着揚手,雙掌之中也是六柄短刀,隻見他左手刀滾到右手,右手刀滾到左手,便似手指交叉一般,純熟無比。

    三個道人都是一怔,武林中可從來沒見過這般兵器,說是飛刀罷,但飛刀卻決沒有這般使法的。

    杜百當向以雙鈎威震川西,他妻子易三娘善使鍊子槍,此刻夫婦倆竟舍棄了浸潤數十年的拿手兵器不用,那麼這十二柄短刀上必有極厲害極怪異的招數。

    那胖道人馬法通長劍一振,肅然吟道:“三才劍陣天地人。

    ”短須道人邵鶴接口道:“電逐星馳出玉真。

    ”三名道人腳步錯開,登時将杜氏二老圍在垓心。

     張無忌見三名道人忽左忽右,穿來插去,似三才而非三才,三柄長劍織成一道光網,卻不向對方遞招。

    待那三道人走到七八步時,張無忌已瞧出其中之理,尋思:“這三名道人好生狡猾,口中明明這是三才劍陣,其實暗藏正反五行。

    倘若敵人信以為真,按天地人三才方位去破解,立時陷身五行,難逃殺傷。

    他三個人而排五行劍陣,每個人要管到一個以上的生克變化,這輕功和劍法上的造詣,可也相當不凡了。

    ”杜氏夫婦背靠着背,四隻手銀光閃閃,十二柄短刀交換舞動,兩人不但雙手短刀交互轉換,而且杜百當的短刀交到了易三娘手裡,易三娘的短刀交到了杜百當手裡,但每一柄刀決不脫手抛擲,始終老老實實的遞來遞去。

    趙敏瞧得奇怪,低聲問道:“他們在變甚麼戲法?”張無忌皺眉不答,又看一會,忽道:“啊,我明白了,他是怕我義父的獅子吼。

    ”趙敏道:“甚麼獅子吼?”張無忌連連點頭,忽地冷笑道:“哼,就憑這點兒功夫,也想屠獅伏虎麼?”趙敏莫名其妙,問道:“你打甚麼啞謎?自言自語的,叫人聽得老大納悶?”張無忌低聲道:“這五個都是我義父的仇人。

    那老頭怕我義父的獅子吼,故意刺聾了自己耳朵……”隻聽得當當當當,密如聯珠般的一陣響聲過去,五人已交上了手。

    青海三劍連攻五次,均被杜氏夫婦擋開。

    兩人手中十二柄短刀盤旋往複,月光下聯成了三道光環,繞在身旁,守得嚴密無比。

    青海三劍久攻不逞,當即轉為守禦。

    杜百當猱身而進,短刀疾取那瘦小道人邵燕小腹。

    武學中有言道:“一寸長,一寸強。

    一寸短,一寸險。

    ”短刀長不逾五寸,當真是險到了極處,他刷刷刷三刀,全是進攻的殺着,絕不防及自身。

    馬法通和邵鶴長劍刷去,均被易三娘揮刀架開,才知他夫婦練就了這套刀法,一攻一守,配合緊密,攻者專攻而守者專守,不須兼顧。

    邵燕被他三刀連戳,給逼得手忙腳亂,接連退避。

    杜百當撲入他的懷中,刀刀不離要害,越來越險。

    邵鶴一聲長嘯,劍招亦變,與馬法通兩把長劍從旁插入,組成一道劍網,将杜百當攔到了三尺以外。

    三劍聯防,真是水也潑不進去。

    張無忌又輕輕冷笑一聲,在趙敏耳邊道:“這兩套刀法劍法,都是練來對付我義父的。

    你瞧他們守多攻少,守長于攻,再打一天一晚也分不了勝負。

    ”果然杜百當數攻不入,棄攻專守。

    趙敏低聲道:“金毛獅王武功卓絕,這五個家夥單靠守禦,怎能取勝?”但見五人刀來劍往,連變七八般招數,兀自難分勝敗。

    馬法通突然喝道:“住手!”托地跳出圈子。

    杜百當也向後退開,銀髯飄動,自具一股威勢。

     馬法通道:“賢伉俪這套刀法,練來是屠獅用的?”易三娘咦的一聲,道:“你眼光倒厲害。

    ”馬法通道:“賢伉俪跟謝遜有殺子之仇,這等大仇,自是非報不可。

    既已探得對頭在少林寺中,何以不及早求個了斷?”易三娘側目斜睨,道:“這是我夫婦的私事,不勞道長挂懷。

    ”馬法通道:“玉真觀和賢夫婦的梁子,正如易三娘所說,原是小事一樁,豈值得如此性命相搏?咱們不如化敵為友,聯手去找謝遜如何?”易三娘道:“玉真觀跟謝遜也有梁子?”馬法通道:“梁子倒沒有,嘿嘿。

    ”易三娘道:“既跟謝遜并無仇怨,何以苦心孤詣的練這套劍法?咱們雙方招數殊途同歸,都是克制七傷拳用的。

    ”馬法通道:“易三娘好眼力!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玉真觀隻是想借屠龍刀一觀。

    ”易三娘點了點頭,伸指在杜百當掌心飛快的寫了幾個字。

    杜百當也伸指在她掌心寫字。

    夫婦倆以指代舌,談了一會。

    易三娘道:“咱夫婦隻求報仇,便送了性命,也所甘願,于屠龍刀決無染指之意。

    ”馬法通喜道:“那好極了。

    咱們五人聯手闖少林,賢夫婦殺人報仇,玉真觀得一柄寶刀。

    齊心合力,易成大功。

    雙方各遂所願,不傷和氣。

    ” 當下五個人擊掌為盟,立了毒誓。

    杜氏夫婦便請三道人進屋,詳議報仇奪刀之策。

     青海三劍進屋坐定,見隔房門闆緊閉,不免多瞧幾眼。

    易三娘笑道:“三位不必起疑,那是大都來的一對小夫妻,私奔離家,女的好似玉女一般,男的卻是個粗魯漢子,都是不會半點武功的。

    ”馬法通道:“三娘莫怪,非是我不信賢夫婦之能,隻是咱們所圖謀的事實在太也重大,頗遭天下豪傑之忌,若是走漏了消息,隻怕……”易三娘笑道:“咱們鬥了半天,這小兩口子兀自睡得死豬一般。

    馬道長小心謹慎,親眼瞧一瞧也好。

    ”說着便去推門。

    那門卻在裡面上了闩。

    張無忌心想正好從這五人身上,去尋營救義父的頭緒,此刻不忙打發他們,當即抱起趙敏,和衣睡倒在床,隻匆匆忙忙的除下鞋子,拉棉被蓋在身上。

    隻聽得拍的一聲響,門闩已被邵鶴使内勁震斷。

    易三娘手持燭台,走了進來,青海三劍跟随其後。

    張無忌見到燭光,睡眼惺忪的望着易三娘,一臉茫然之色。

    馬法通嗖的一劍,往他咽喉刺去,出招又狠又疾。

    張無忌“啊”的一聲驚呼,上身向前一撞,反将頭頸送到劍尖上去。

    馬法通縮手回劍,心想此人果然半點不會武功,若是武學之士,膽子再大,也決不敢不避此劍。

    趙敏唔的一聲,仍未醒轉,一張俏臉紅撲撲地,燭光映照下嬌豔動人。

    邵鶴道:“易三娘說的不錯,出去罷!”五人帶上了房門,回到廳上。

    張無忌跳下床來,穿上了鞋子。

    隻聽馬法通道:“賢伉俪可是拿準了,謝遜确是在少林寺中?”易三娘道:“那是千真萬确。

    少林寺已送出了英雄帖,端陽節在寺中開屠獅大會,倘若他們沒擒到謝遜,當着普天下英雄之面,這個人怎丢得起?”馬法通嗯了一聲,又道:“少林派的空見神僧死在謝遜拳下,少林僧俗弟子,自是非報仇不可。

    賢伉俪隻須在端陽節進得寺去,睜開眼來瞧着仇人引頸就戮,不須花半分力氣,便報了血仇。

    杜老先生何必毀了一對耳朵,又甘冒得罪少林派的奇險?”易三娘冷笑道:“拙夫刺毀雙耳,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再說,我老夫妻的獨生愛兒無辜為謝遜惡賊害死,我夫婦和他仇深似海,報複這等殺子之仇,焉能假手旁人?我們一遇上姓謝這惡賊,老婆子第一步便是刺聾自己雙耳。

    我夫婦但求與他同歸于盡。

    嘿嘿,自從我愛兒為他所害,我老夫婦于人世早已一無所戀。

    得罪少林派也好,得罪武當派也好,大不了千刀萬剮,何是道哉?” 張無忌隔房聽着她這番話,隻覺怨毒之深,直令人驚心動魄,心想:“義父當年受了成昆的荼毒,一口怨氣發洩在許多無辜之人身上。

    這對杜氏夫婦看來原非歹人,隻是心傷愛子慘死,這才處心積慮的要殺我義父報仇。

    這等仇怨要說調處罷,那是萬萬不能,我隻有救出義父,遠而避之,免得更增罪孽。

    ”這時隻聽得鄰室五人半點聲息也無,從闆壁縫中張去,見杜氏夫婦和馬法通三人手指上蘸了茶水,在闆桌上寫字,心道:“這五人當真小心,雖然信得過我和敏妹并非江湖中人,猶恐洩漏了機密。

    唉,我義父在江湖間怨家極衆,觊觎屠龍刀的人更多,不等端陽節到便要提前下手的,隻怕不計其數。

    這等人不是苦心孤詣,便是藝高手辣,少林寺隻要稍有疏忽,義父便遭大禍。

    須得盡早救了他出來才好。

    ” 這五個人以指寫字,密議不休。

     張無忌自行在闆凳上睡了,也不去理會。

    次晨起身,隻見青海三劍已然不在。

    張無忌對易三娘道:“婆婆,昨晚三位道爺手裡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幹甚麼來啊?我起初還道是捉拿我們來着,吓得了不得,後來才知不是。

    ” 易三娘聽他管長劍叫作刀子,心下暗暗好笑,淡淡的道:“他們走錯了路,喝了碗茶便走了。

    曾小哥,吃過中飯後,我們要挑三擔柴到寺裡去賣,你幫着挑一擔成不成?寺裡的和尚問起,我說你是我們兒子。

    這可不是占你便宜,隻是免得寺裡疑心。

    你媳婦花朵兒一般的人物,可别出去走動。

    ”她雖似和張無忌商量,實則下了号令,不容他不允。

    張無忌一聽之下,已然明白:“她隻道我真是個莊稼人,要我陪着混進少林寺去察看動靜,那是再好也沒有。

    ”便道:“婆婆怎麼說,小子便怎麼幹,隻求你收留我兩口兒。

    我兩人東逃西奔,提心吊膽的,沒一天平安。

    ” 到得午後,張無忌随着杜氏夫婦,各自挑了一擔幹柴,往少林寺走去。

    他頭戴鬥笠,腰插短斧,赤足穿一雙麻鞋,三個人中,獨有他挑的一擔柴最大。

    趙敏站在門邊,微笑着目送他遠去。

    杜氏夫婦故意走得甚慢,氣喘籲籲的,到了少林寺外的山亭之中,便放下柴擔歇力。

    山亭中有兩名僧人坐着閑談,見到三人也不以為意。

    易三娘除下包頭的粗布,抹了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