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避嚴親畏罪走他鄉 入深山窮途遇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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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鬥不下去啦,無非回家請責領罪。

    ”劉爺說:“那麼也好。

    回到家中,老人家說你,你可别言語。

    ”童林說:“我還敢言語?衆位咱們散了吧,回頭再見。

    ”于是收拾收拾錢,與衆告辭。

    回到家中,幸好老人家并不提此事。

    童林也知改悔,從此很少上更房。

    無非每天早晨照常練習拳腳,至早晨繞彎,走到西村口更房門前,必緊走幾步回家,習以為常。

     這一日,童林練完遛彎,正走在更房的門首。

    門口上站立三人,有前次鬥牌的劉爺、張爺,還有本村的曹二叔。

    童林道:“衆位閑坐,回頭見。

    ” 劉爺說:“少見哪,進來坐坐。

    ”童林說:“實在家中有事,改日吧1劉爺說:“你看,誰得罪你啦?老不上更房裡來,你進來坐坐,我跟你有話說。

    ” 童林無奈,隻得相随,走進更房,大家落坐。

    劉爺說:“今天早晨,我與張爺我二人打算鬥十和。

    張爺說,二人沒意思。

    這麼個工夫,曹二弟來啦,三人可以鬥啦,二弟偏說我二人商議好啦,三家拐磨子拐他。

    他非四家不鬥,我說咱們門口站着去,有誰算誰。

    可巧海川你來啦!咱們四家鬥吧。

    ”童林說:“我不行哪1“你看,海川你鬥兩把,别人來了,你再讓。

    ”童林駁不過劉爺去,說:“我可沒工夫,有人來我就讓。

    ”“就是吧,海川你上炕裡邊去。

    ”于是拿牌,大家落坐,仍然是劉爺在西邊,張爺在東邊,曹爺在炕邊。

    大家搶牌,于是就鬥起來了。

    雖然說是鬥兩把就完,奈因錢眼上有火,鬥上就散不了啦。

    閑坐的人,愈圍愈多。

    連看歪脖子和的,有二十來人。

    屋中高談闊論。

    這正是土語有雲:“要知朝中事,村中問鄉人”。

    正在熱鬧中間,不防小二哥帶着一群小孩,去西村口玩耍。

    皆因前次老人家童懷給過他兩錢買點心,因而每逢走到更房門首,必要看看童大哥。

    今日走到更房,正見童林在裡面鬥牌,遂說:“你們先走,在村外等我,我與童大爺送信:大哥又在此鬥牌。

    ”衆小孩點頭道:“快點來,我們在村子外等你。

    ”于是衆小孩奔西村口去,小二哥轉身,竟奔東村口。

    老遠就見童老伯拿掃帚掃街,于是高聲叫道:“老大爺,您快去看看去吧,我大哥又在更房裡鬥上啦,耍兒很大,鬥得很熱鬧。

    ”老人家童懷聞聽,概不由自己,心中有氣:好小子,沒改性,這是非打不可。

    遂說道:“好好,小二哥,給你錢,買點心吃。

    ” 小二哥說:“您不用給啦,不要啦。

    ”老人家說:“拿去1随說着拿着掃帚,竟奔更房裡來。

    臨至更房相近,早看見童林,坐在炕上,仍是面向裡,正耍得高興。

    老人家有心由門口進去,又怕童林由窗台跳走。

    “莫若我由窗台進去,揪住他給他一頓掃帚,看他知改不知改。

    ”老人家到了窗台下,惡狠狠的上了窗台,左手揪住童林的發辮,右手舉起掃帚,照準頭部,“叭” 就是一下。

    打得童林睜不開眼,不但童林不知是誰打他,就是屋中人,誰也沒看見老人家童懷。

    大家隻顧看牌,哪有工夫往旁處看呢。

    聊齋《賭符》有雲:“門前賓客待,尚戀戀于場頭,舍上煙火生,獨耽耽于盆裡。

    ”童林被打,心中一動:“莫非是青草蛇王三,趁我不防,暗算于我。

    我豈能相容。

    ” 遂将牌扔于牌地上。

    右手順自己脖項,往後一伸,揪住身後面的人的胸膛,左手由胯下圈至身後來人的腿部,膝骨點炕,将腰一弓,順手在炕下一撞。

     老人家童懷這個樂可大了,頭朝下,就躺在炕底下去啦!腦袋碰了個大包。

     這豈能與童林善罷甘休。

    童林趕到看見是他父親,已經吓得膽裂魂飛,目瞪口呆,面色如紙。

    不用說老人家不能寬恕,就是衆鄉親,皆都怒視童林。

    怎麼呢?這個鄉村裡頭啊,最不喜愛的是不孝之子,亂七八糟的人家;最喜的是勤儉孝子之家。

    今童林雖誤傷老父,别看大家與童林那麼好,今犯公憤,大家有些個看不上童林。

    一同鬥牌的這位張爺,向着童林冷笑,豎着右手的大姆指頭,說道:“童林,你真不含糊,不枉你練過武術。

    你竟會打你爸爸。

    ” 一陣陣的冷笑,(這就是慢毒),這位劉爺,怒形于色道:“海川,這個你可不對。

    你要在村子裡,像這個樣子,那可不行,這還了得1惟有老人家童懷,含淚說道:“好好,人家是養兒防老,種谷望收,誰像我,家門無德,出此逆子。

    ”說着立起身形,高聲喊鬧:“你就把我打死,我成全你的孝道。

    ” 說着往童林身上就去撞頭。

    (好在沒喊巡警,那時還沒有呢。

    )童林哪裡還敢答言,一轉身,順窗台跳至外面,往西村口跑下去了。

    耳内聽後面老人家追趕,垢罵萬端,童林哪裡還敢回頭。

    跑至西村口外,聽後面沒有動靜,站住身形,扭項觀看,幸而老父沒追。

    原來老人家童懷,被衆人勸解回去了。

     單提童林,站在西村口外,如醉如癡,若在雲霧之中。

    舉止無措,真如有家難奔,有國難投。

    若再歸家,老父豈肯相容?就是村中父老,也難以相見。

    (看起來,人生天地之間,品行為立身之根本。

    今童林誤傷老父,為鄰右所不齒,真可稱百善孝字當頭。

    )童林想夠多時,無由歸家。

    猛然想起,自己的姑父,住在正西小劉村,名叫劉玉。

    隻得去哀求姑父、姑母,從中排解,好回家請罪。

    于是向劉村而來,到了小劉村,正值他姑父在家,遂将自己所遭始末,從頭至尾,對他姑父說明,他姑父遂着實的抱怨了他幾句。

    好在姑母在旁勸解,遂将童林留在家中,又令他姑父,請出本村有頭有臉的幾位來,面見童懷,為童林說情。

    無奈老人家童懷,氣恨不出,口風太緊。

    老人家也說得有理:“總是我教育不好,方生此忤逆之子。

    古人有雲:有子不肖莫若無。

    衆位分心,情我領啦,總是我家門無德。

    哪一位若将童林陪了回來,我可是一頭碰死。

    衆位,我們爺兒倆個,是有他沒我,我認絕戶啦。

    ” 大家一聽,關系人命,老人家又在盛怒之下,羞慚之時,萬難和平,隻可過兩天再說。

    于是衆人告辭。

    劉玉回家,将此事對童林細說了一遍。

    童林一想,父親不能見容,在姑父家中住着,又覺無味,隻得遠走。

    倘若時運變轉,發财還家,也許有的。

    這是他心内之事,别人哪裡知道。

    又住了兩日,遂向他姑父相商,“既然我父不容,您來往分心,我心裡也不忍讓您跟着為難。

    我打算跟您相商,我到朋友家裡住兩天,您還是與我盡力。

    誰讓我将事做錯呢! 我怕我父找到您的家中,多有不便。

    不如在朋友家中,躲避幾天。

    您借給我一個白粗布小褡裢,再借我兩吊錢。

    幾時我父親将氣消點兒,我再求您,給我哀求,我再回家。

    “他姑父皺眉說道:”你可别遠去,在哪兒住着,千萬先給我來信,到臨時我找你去。

    “于是将東西備齊,童林與他姑父、姑母告辭。

    他姑父送出村口,又再三的囑咐童林,千萬不可遠去。

    童林點頭應允,分手告辭。

    他姑父回家,暫且不提。

     再說童林,他心中原沒有一定的投奔。

    自己打算逃往他鄉,自己混好了,發财回家。

    一來父母看着也喜歡,再者叫鄉親們也看看,我成材不成材。

    雖然是這樣打算,暗中已入了三不歸(怎麼叫作“三不歸”呢?但凡在外跑腿之人,在外逃亡,很多有這種病的。

    年青的人,不明世事,在村中看見人家,由家中逃走,在外頭發了财,衣錦身榮,發财回家。

    他看着人家眼熱,他在家中稍不如意,也想在外頭發财。

    及至逃在外省,舉目無親,又沒有文武賺錢的能力,資斧斷絕,沒有臉面回家,他一害臊,由此流落他方,絕無歸期,此為一不歸。

    再不然,身上無衣,腹内無食,病在招商的旅店,店家一看不好,恐其受了累,夜間将他搭至在荒郊,遂葬犬腹。

    此其為二不歸。

    或者在外,遇着有人扶持發财緻富,娶妻生子,或在外戀其美色,竟忘卻家中的父母,竟不返裡,是為不孝不義之人也。

    其為三不歸。

    不信衆位請看,咱天津三不管,凍餓而死者,不可勝數,皆此三不歸之輩也)。

    閑言少叙,單說童林,信馬由缰,行無定所,竟往南走下來了。

    無非是曉行驿站,夜宿招商,非止一日。

    這一日,住在店房。

    查點自己的盤費,隻剩下有百文錢之數。

    除去店飯錢,下餘不過二十文錢,明朝路費,又當如何?至晚間店内夥計算賬,見童老客雙眉悉鎖,夥計因問其故,童林備叙前情。

    夥計在旁慨然而歎,遂說道:“老客,你不知道在外跑腿的難處。

    我姓張,排行在二,我與你同病相憐。

    我當初在家,不受拘管,因負氣跑到外面,我自己覺得不知有多大的能耐,隻落得舉目無親,流落在此店中,多蒙掌櫃的看我殷勤,将我收錄,到如今三五年的光景,隻落得衣食口腹。

    若不遇見店東,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要沒有文武兩科的能耐,千萬可别往外跑,俗語有句話,就是‘在家千日好,出外時時難’。

    還得有能耐,也就是文啦武啦都行,才能保全糊口。

    在家想跑到外面,蹬開了輪子,緩開了腳,發财緻富。

    别妄想,沒有那個事!您得真有能耐,方能賺錢。

    老客你有什麼能耐?“童林聽了夥計一片言詞,言若金石,铮铮作響,吓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冷汗直流。

    童林點頭,暗想人在外面作事很難,四望無親,手中無錢,這便如何是好?回頭望着張二說道:”我生平沒有在外邊做過事,我在家中就是練過武術。

    “張二說:”什麼?“童林答道:”我練過武術。

    “張二說:”你不用說了,你準要練過武術,會把式,如今這個年頭,上元甲子,人人好練,習武術的很多,差不多各鄉村裡,都有把式場子。

    不用說别的,就說常言有話:“學會文武藝,售與帝王家‘,帝王不用,售與識家。

    就說識家不用,頂沒有能耐,扔在土地上,亦得賺錢吃飯,就怕你不行。

    你要真行,明天就是集場,趕集的上店的亦多,你打聽打聽,我們這兒屬大名府管,張家鎮是個大鎮店。

    如果明天你在本鎮地上賣藝,有得是看的主兒。

    還是那句話:就怕你不行。

    ”童林說:“行倒是行,有心賣藝,奈因手中缺少兵刃。

    ”店小二說:“我這有口刀,(翠屏山也上來啦),可是竹片刀。

    我們店裡早先住魁賣藝的,他臨走的時候,忘在這裡。

     我送給你用。

    “童林說:”那極好啦,我謝謝你。

    “夥計說道:”你等着,我給你拿去。

    “工夫不大,夥計把竹片刀拿了來。

    童林一看真好,正合自己使用。

    遂說道:”就這麼辦吧!可是還得明天叫你受累,把我領到集上去。

    “ 夥計答應說:“行,您先歇着吧。

    ”說罷夥計出去,各自安歇。

    一夜晚景無事,次日天明,夥計等候童林梳洗已畢,将店中事情辦完,太陽已經多高。

     與童林商議一定,遂将童林帶到街前。

    童林一看,果然是集場熱鬧。

    趕集的上店的人還不少,兩旁設擺出攤者也不少,俱是莊稼農具。

    什麼杈把、掃帚、大鐵鍁、趕面棍、大炒勺、簸籮、簸箕等類,都是莊稼應用之品,買賣不少。

     已經走到街的當中,路北有個大院,俱是趕集的生意,金披彩挂,快柳訓拆(這是“吊坎兒”,江湖上的生意話。

    何為是金呢?總說是算卦的,都算金點。

    披呢?是扔到地下,以至修腳的那行,是在地下擺着的,就叫披。

    是變戲法的,都叫彩。

    是賣藝的,練武術的,皆為叫挂子行。

    唱竹闆書的,為竹快;柳是唱大戲的;訓拆就是說書的;此為生意道之俗稱。

    )還有賣野藥的,種種的玩藝兒,真是熱鬧非常。

    夥計将童林帶至北面,有個空場之地。

    夥計說:“你就在這個地方就行。

    你畫個圈兒,你就練起活來。

    我還回店,辦我的事去。

    我可不能陪着你,咱們回頭再見。

    ”夥計說罷,回小店去了。

    童林于是用竹片刀畫了一個圓圈,将褡裢放在北面,連竹片刀放在一處。

    他往當中一站,所有趕集的一看,這個樣式,是練把式的。

    又見童林長得魁梧,也真好看。

    童林的身材是在中等,細腰紮臂,雙肩抱攏,猿背蜂腰;就是穿的衣服,打扮的不好看。

    土黃布的褲褂,白骨頭鈕子,左大襟,白高筒的襪子,兩隻大灑鞋。

    辮子挽了一個小卷瘩。

    從臉上看,可好看,紫巍巍的臉面,劍眉虎目,鼻直口闊,雙耳垂腮,人字脖子,太陽鼓着,眼睛努着,腮幫子鼓着,精神百倍。

    趕集的一看,這是練把式的。

    那個年月,人人好練,都有尚武的精神。

    工夫不大,将童林圍祝這才有人說:“你别看穿的不好,打扮的像老趕,這叫鄉下把式。

    這個練把式的,必有工夫,一定是尖的。

    (什麼叫尖的呢?這練武術,分尖挂星挂。

    何為叫星挂呢?無非是行拳,三飛腳,兩旋風腳,披碴叭,拉幾個胯虎。

    瞧着很好看,練着還好練,其實沒有工夫。

    這就叫星挂。

    尖的呢?架式不多,還都是單架。

    看着真不好看,其實沒有真工夫不行。

    别看架式單,招招有式,式式有法。

    沒有幾十年的工夫,還真不行。

    非得内外相合,那才是尖挂呢。

    )你看他站在那兒不練,有多麼的威風。

    ”那個就說:“那是站在那兒運氣呢。

    ”其實不對,童林雖在家練過工夫,其實他沒有在外邊賣過藝,要過人家的錢,事之所擠,萬不得已而為之。

    今兒衆人将他圍上,早就臉上如同大紅布似的了。

    常言有句話:“上山擒虎易,開口告艱難。

    ”論起來江湖賣藝,得有一套生意口,應當站在場子當中,先作個羅圈揖,别名叫“揚揖”。

    道得兩句生意話,什麼人窮當街賣藝咧,虎瘦攔路傷人,在下姓什麼叫什麼,必要道得一遍老師傅捧場的話,這才溜溜腿,然後再練,練完了要錢。

    如有不給錢的,給他些個刮剛(刮剛就是說閑話)。

    童林哪裡行呢?不用說刮剛繞脖子的生意話,以緻大家圍上了他,他臉就紅啦!瞪着兩隻眼睛,看着衆人,衆人看着他,這真稱得起是“張飛拿耗子——大眼瞪小眼。

    ”工夫大啦,大家說“怎麼還不練呢”?童林說:“我就練,你們都來啦1大家說:“我們早來了半天啦1童林說:“可是這麼着,練完了我可要錢哪1大家說:“練好了我們就給錢。

    ”童林說:“不給錢,一位可走不了。

    ”大家一聽,這不是練把式的,簡直是路劫明夥,大家倒都樂了:“你練吧1童林于是抱拳,大夥說:“真是練把式,插手就練。

    ”練了一趟大紅拳。

    内有拳贊為證:缁⒌巧講揮妹Γ?鄙砣撇匠迅漲俊I洗蛭寤ㄅ冢?綠弑Ы抛?O踩檔侵ρ乇咦撸??影莘鹨混南恪0醞蹙俣η?攀劍?鸺Χ懶⒄局醒搿? 練完了氣不湧出,面不改色。

    行家一看,他練完談笑自若,腳下紮根入定,觀看姿式,真有幾年的工夫。

    大家叫好,童林說:“好哇!要錢啦,可得多給。

    ”大家一聽,真是“老趕”把式,一句生意話沒有。

    真有大把的往場子裡抛錢的。

    童林一看,滿地銅錢,大約有吊挂來,夠吃飯住店的啦。

    你倒是接着往下練呀,也不說話,彎腰拾錢,放在褡裢以内,往肩頭上一搭,竹片刀往腰中一掖,轉身就走。

    大家一看,好哇,不練啦! 不提練把式,且說他回至店房,夥計張二見童林笑嘻嘻的回來,迎面問道:“你買賣怎麼樣?”童林說:“不錯”。

    于是進到屋中,将錢拿了出來,叫夥計預備早飯。

    又吃又喝,還又将剩下的錢,開付完了住店的錢,與張二告辭緻謝。

    出離店房,就走下來了。

    也不問村莊鎮店何名,什麼叫作州城府縣,一直往南走去,凡到處,就以賣藝糊口。

    這可應了那句話啦:“人若吃了三天生意飯,給個知縣也不換1沿路又運動身體,又賺錢吃飯,手中還有餘錢。

    竟不思慮,也不問路程,在路途之上,曉行夜住,饑餐渴飲,非止一日。

    時已于深秋,童林已然行至江西界内。

    (書中人言:童林由大名起身奔河南考城,走歸德入安徽,至江西貴溪縣。

    ) 這一日正往前走,天色已晚,寒風刺面,一陣陣透涼,隻好尋找店房。

     猛擡頭見道旁路北,有一家小店,怎麼看出來的呢?原來門口上寫着四個字“德和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