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萬裡關河驚契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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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銮駕停住,幾十位喜娘争着搶上,簇擁着迎出滿身錦繡的新娘。

     俺達汗在司禮監的引導下,在高台頂端等候良久,公主才在禮樂絲竹聲中,一步步走到他的身邊。

     俺達汗忽然有些厭惡這演不完的繁文缛節。

     他大步向前。

     司禮監大驚失色,急忙阻攔,被俺達汗那充滿王者威嚴的雙目一照,不由窒住。

    俺達汗揮了揮手,命令那些喜娘們退後。

     在草原上,誰敢忤逆偉大的草原之王?那些喜娘有些惶恐,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到俺達汗身影如大青山一般,降臨到他們公主的身側,執起了公主的纖纖柔荑。

     很明顯地,俺達汗感覺到公主抗拒了一下。

    他微微一笑。

    這本就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要這麼多外人來摻和什麼? 他拉着公主的手,一起向重劫走去。

     公主跟随着他,她的面容被大紅的喜帕遮住,看不清是喜悅,還是忐忑。

     兩人站在重劫面前,也站在神聖的亡靈之旗下。

     重劫緩緩站起,如雪的白袍拖在祭台上,他就如上天降臨的使者,滿手都捧着梵天所賜的祝福,輕輕揮灑在兩人身上。

     俺達汗跪了下來,跪在神聖的亡靈之旗下。

    他衷心地奉獻着他的虔誠,祈求梵天為他的婚姻賜福。

     頭披紅紗的公主,卻依舊站立着,目光被遮住的她,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在喧天的喜樂中,她顯得那麼惶惑。

     重劫注視着他們。

     可汗與公主。

    吉祥與災劫。

     命運的絲線在他指間纏繞着,幻化出一個個古老的符箓。

     悲歡苦樂,夢幻泡影。

    一切都如最朦胧的谶語,隻需要一個字,就足以讓山陵改換、人事皆非。

     一如眼前的兩人,一站一立,正等待着他的祈福。

     白色的馬鬃,是蒙古人最虔誠的象征。

    隻要将這縷馬鬃纏繞在一對新人的手指上,他們就會在梵天的注視下,結為夫婦,再也不會分離。

     那是最神聖的誓言,也是最真誠的祝福。

     重劫伸手,輕輕将馬鬃纏在俺達汗的指上,慢慢拉長,拉向公主。

     他知道,這幕戲到了該終結的時候了。

     蒼白的手指突然輕輕動了動,似乎要拂去馬鬃上的一粒塵埃。

     一縷微風不知從而而來,恰好将鳳冠上的紅色喜帕掀起一線。

     俺達汗正在凝視着他的新娘。

    縱使看不到她的容顔,這單純的凝視也讓他感到幸福。

    他仿佛看到了她烏黑的垂發,清麗的容顔,以及為蒼生而墜落的淚。

     他知道,她擁有的不僅僅是蓮花天女的慈悲,還應該擁有作為草原女主的尊嚴。

     他永遠記得,在答應互市的那一刻,她臉上所泛起的笑容。

    這笑容曾是那樣深沉地震撼了他。

    那一刻,他同樣無比欣喜。

    之前他從無法想象,一個女人的笑竟會讓他感到如此幸福。

     此後的每天每刻,他都會看到她的笑,他生命中的每天每刻,都将如此幸福。

     比坐擁天下、萬國來朝還要滿足;比永恒都城、無盡疆土還要珍貴。

     但這一切終結在喜帕吹起的一瞬間。

     俺達汗的笑容倏然凝固——他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在珠繞翠環之下,這張臉亦美麗無比,帶着皇家的華貴與雍容。

     卻沒有那如蓮的溫婉。

     不是她! 俺達汗如蒙雷擊,霍然起身,一把将公主的蓋頭拉下。

     永樂公主大驚。

    她料不到,這北方霸主、一國之汗、她未來的夫君竟會如此魯莽!她不由退開一步,厲聲道:“大膽!” 俺達汗的心在這瞬間墜入了寒冰煉獄。

     一條條绯紅的喜幛,都仿佛化為白色帳篷上的裸露的傷口,鮮血淋漓地割開道道裂痕,帶來穿透骨髓的陣痛。

     這位帶着銮駕與鳳冠而來的女子,竟不是他神馳想象的那個人! 俺達汗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肩,鋼牙緊咬:“公主呢?她在哪裡?” 随嫁的喜娘、太監見俺達汗驟然狂怒,急忙沖上台來,想要護住公主。

    但他們不敢冒犯俺達汗之威嚴,隻好跪倒在地,凄聲道:“大汗息怒,請千萬不要傷害了公主的萬金之體!” 俺達汗狂怒之極,這些日來的思念此時全都化為被欺騙、被羞辱的怒火,他忍不住迸出一陣冷笑:“萬金之體?她算什麼萬金之體?” 眼前倏然一道寒光閃過,俺達汗心神動蕩之際,竟來不及閃躲,肩頭立即迸起一道血光,吉服碎裂。

     劍光執在那身穿公主衣衫的女子手中,隻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厲聲道: “你敢侮辱我,野蠻人!” 劇痛陣陣傳來,俺達汗不去遮掩,他身上的狂怒讓随從不敢靠近,更痛的,卻是心底的傷。

    眼前這女子兇狠、淩厲,哪有半點溫婉柔媚之氣? 哪裡是他的蓮花天女? 一名老太監搶上來,顫巍巍地對公主道:“公主,還不趕緊向大汗陪個不是……” 公主厲聲道:“不要管我!你們将我軟禁了三個多月,又讓我嫁給這番邦蠻子,我受夠了!我受夠了!” 她猝然住口,眼淚禁不住流下。

     她是真正的永樂公主。

     天授村中,自從相思穿了她的衣衫離開後,她便蜷縮在井底哭泣。

    直到地面沒有任何聲響,她還是不敢爬上去。

    她害怕看到滿地的屍體,也害怕看到窮兇極惡的蒙古人。

     她在黑暗中低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