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董貝先生出發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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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為了把這位不幸的外國人(人們傳說他在本國是位王子)裝備得齊全無缺,當他和托林森先生并排坐在馬車後座上的時候,房東又把一堆少校的鬥篷和厚大衣猛擲到他身上;這位房東像一位泰坦①,從鋪石路上把這些巨彈對準他投射過來,把他完全蒙蓋住了,他就像埋葬在一個活墳墓裡似地向着火車站前進。

     但是在馬車出發之前,正當本地人被埋葬的時候,托克斯小姐出現在她的窗口,揮着一塊像百合花一樣純白的手絹。

    董貝先生很冷淡地——甚至對他來說也是很冷淡地——接受了這個送行的問候;他的頭極為輕微地點了一下作為回禮,然後神色十分不愉快地仰靠在馬車中。

    他這故意的态度使少校感到無比高興。

    (他倒很有禮貌地跟托克斯小姐打了招呼),後來他長久地坐在那裡,眼睛斜瞅着,嘴巴喘着氣,像吃得過多的梅菲斯托菲爾斯②一樣—— ①泰坦(Titan):希臘神話中與神鬥争的巨人族。

     ②梅菲斯托菲爾斯:德國詩人哥德所著《浮士德》中的魔鬼。

     在車站臨開車前忙忙亂亂的時間裡,董貝先生和少校在月台上并排地走來走去;董貝先生沉默寡言,悶悶不樂,少校則以各種轶事和回憶(其中大部分的主要角色都是喬-白格斯托克)來使他或使他自己開心消遣。

    他們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在散步過程中已吸引了一位工人的注意;那位工人站在機車旁邊;他們每次從旁經過的時候,他都觸一觸帽檐向他們行禮;因為董貝先生按照平時的習慣,沒有正面去看普通老百姓,而是越過他們的頭頂望出去;少校呢,正全神貫注地在講他的趣聞轶事,所以誰也沒有理會到這位工人。

    可是當他們向後轉的時候,那人終于走到他們面前,脫下帽子,拿在手中,向董貝先生低頭鞠躬。

     “請原諒,先生,”那人說道,“我希望您身體健康,生活愉快,先生。

    ” 他穿着一套帆布衣服,上面布滿斑斑點點的煤灰和油垢,連鬓胡子當中有着煤屑,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半熄滅的灰燼的氣味。

    盡管這樣,他并不是一個難看的人,也不能說他是個看上去肮髒的人;直接了當地說吧,他就是穿着工作服的圖德爾先生。

     “我很榮幸将在這一路上為你們往鍋爐裡添煤燒火,”圖德爾先生說道,“請原諒,先生,我希望您身體開始恢複過來了吧!” 董貝先生嫌惡地看着他,回答他那關切的聲調,仿佛像他那樣的人甚至會把他的視野也玷污了似的。

     “請原諒我的冒昧,先生,”圖德爾先生看到董貝先生已記不清他了,就說道:“不過我的老婆波利,在您家裡管她叫做理查茲的——” 董貝先生臉色的變化使圖德爾先生突然說不出話來。

    它似乎表示他已記起他來,實際上也确實如此,但它卻以更強烈的程度憤怒地表示出一種屈辱感。

     “你的老婆需要錢吧,我想,”董貝先生把手伸進衣袋裡,傲慢地說道,不過他經常是這樣說話的。

     “不,謝謝您,先生,”圖德爾回答道,“她需要不需要我不好說。

    我不需要。

    ” 現在輪到董貝先生突然尴尬地說不出話來了,他的手還放在衣袋裡。

     “不,先生,”圖德爾把他的油布帽子在手裡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轉,“我們過得不錯,先生。

    我們沒有理由抱怨生活,先生。

    從那時以來,我們又添了四個孩子,先生,但是我們還能勉勉強強過得下去。

    ” 董貝先生真想使勁地擠到他的車廂裡去,那怕這樣做會把這燒鍋爐的火夫給擠到車輪底下也罷;但是這時他的注意力卻被那依舊在那人手裡慢慢打轉的油布帽子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住了。

     “我們失去了一個小娃娃,”圖德爾說,“這是不能否認的。

    ” “最近嗎?”董貝先生看着那帽子,問道。

     “不,先生,三年多以前的事了,不過其餘的孩子全都很強健。

    說到念書的事,先生,”圖德爾先生又鞠了一個躬,說道,仿佛他想要向董貝先生提醒好久以前他們之間在這方面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似的,“歸根到底,我的這些男孩子們他們全都教我。

    先生,他們這些男孩子已經讓我成了一個能讀會寫的人了。

    ” “走吧,少校!”董貝先生說道。

     “請原諒,先生,”圖德爾走到他們前面,又恭恭敬敬地攔住他們,繼續往下說,他的手裡依舊拿着帽子,“如果我不是想把我們的談話引到我的兒子拜勒的話,那麼我本不想用這些話來打攪您的;拜勒的教名叫羅賓,就是他,承蒙您的好意,讓他成了一名慈善的磨工。

    ” “唔,您說,”董貝先生極為嚴厲地說道,“他怎麼了?” “唉,先生,”圖德爾搖着頭,臉上露出很大的憂慮與痛苦,回答道,“我不得不說,先生,他走錯路了。

    ” “他走錯路了,真的嗎?”董貝先生說道,心中感到一種殘忍的滿足。

     “先生們,你們知道,他交了壞朋友了,”那位父親用愁悶的眼光望着他們兩人,繼續說道,他把少校顯然也拉入談話,是為了取得他的同情,“他走到邪路上去了。

    上帝保佑,他也許是會回來的,先生們,可是現在他是在錯誤的軌道上行走。

    您也許總會聽到這件事的,先生,”圖德爾又單獨對着董貝先生說道,“不過最好還是由我自己來告訴您,對您說,我的孩子走錯路了。

    波利悲傷得不得了,先生們,”圖德爾露出同樣沮喪的神色,再一次向少校求助,說道。

     “我曾幫助這個人的兒子去受教育,少校,”董貝先生先生挽着他的胳膊,說道,“到頭來通常是這樣的報答!” “請接受老喬直率的忠告,千萬别去教育這一類人,先生,”少校回答道,“他媽的,先生,千萬别做那種事!那樣做總是失敗的!” 這位老實人的兒子,過去的磨工,曾經被他那野獸般粗暴、殘忍的老師吓唬過,毆打過,鞭撻過,在身上烙過印,并像鹦鹉般地教過;由這種人擔任老師職務,就像讓獵狗擔任這種職務一樣不合适。

    當這位頭腦簡單的父親正想表示希望他的兒子不要在某些方面接受了錯誤的教育的時候,董貝先生怒沖沖地重複了一句:“到頭來通常是這樣的報答!”,就領着少校走開了。

    少校身子很重,很不容易把他舉起送進董貝先生的車廂裡;他被懸舉在半空,每當他的腳踩不到車廂門口的踏闆,重新落在膚色黝黑的流亡者的身上時,他就發誓賭咒地大罵說,他要把本地人活活剝下皮來,要把他的每根骨頭都打斷,還要讓他的身體吃其他各種苦頭;少校進了車廂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