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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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講完了,他恻地一下站了起來,來回走着,激動地做着手勢: “太棒了,記下來,應該記下來,好極了……” 他在哭!淚水順着兩頰往下流。

     他笨手笨腳地在廚房裡奔走,磕磕絆絆的,很可笑,也很可憐。

     大家都有點不知所措,姥姥說: “可以,您寫吧,我還有好多類似的故事呢……” “就要這個,地道的俄羅斯味道!” 他站在了廚房中間,雙手在空中揮舞着,大講特講了起來,其中有一句地反複地說: “不能讓别人牽着鼻子走,是的,是的!” 突然,他的話戛然而止。

     他看了看大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他們轟地一聲笑了,姥姥歎息着。

     彼德蘿芙娜問: “他生氣了?” “沒有。

    他說是這樣。

    ” 彼德大伯回答,他又說: “這些先生們啊,喜怒無常……” “恐怕是單身漢的怪脾氣吧!” 瓦列依說。

    大家都笑了。

     我覺得“好事情”很讓人吃驚,還有點可憐。

     第二天午後他才回來,樣子很狼狽,很謙卑地說: “非常抱歉,昨天沒生我的氣吧?” “什麼氣?”姥姥很詫異。

     “唉,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亂插嘴……” 姥姥好像有點怕他似的,躲着他的目光。

     他又湊近了說: “我沒有親人,很孤獨,跟誰都想談談……” “那您為什麼不結婚?” “唉!”他歎了口氣,走了。

     姥姥聞了聞鼻煙,表情嚴肅地對我說: “小心點,别老跟着他,誰知道他是個什麼人……” 可是我偏偏覺得他有吸引力。

     他說“很孤獨”的時候的表情深深地打動了我,那是一種我能理解的觸動心靈的東西。

     我不由自主地又找他去了。

     他的房間裡非常淩亂,一切都毫無秩序地亂擺着。

     我發現他坐在花園的坑裡,以頭枕手,靠在那段燒黑了的木頭上。

     他眼望前方,出神地凝視着天邊,好半天才自言自語似地說: “找我?” “不” “幹什麼”” “不幹什麼!” 他擦了擦眼鏡,說: “過來吧。

    ” 我過去,挨着他坐下。

     “好,坐着,别說話好嗎?你脾氣怎麼樣?拗不拗?” “拗。

    ” “好事情。

    ” 沉默。

     秋天的傍晚,五彩缤紛的草木瑟瑟地在涼風中抖動;明淨的天空中,有寒鴉馳過。

     寂靜充斥了整個空間,郁郁的心中也無聲地涼了下來,人也變得有氣無力。

    隻剩下思想在飄蕩。

     飄蕩的思緒裹着憂傷的衣裳,在無垠的天際行走,翻山越嶺,越海跨江……我倚着他溫暖的身子,透過蘋果樹的黑樹枝仰望泛着紅光的天空,注視着在空中飛翔的朱頂雀。

     我看見幾隻金翅雀撕碎了幹枯的牛蒡花的果實,在裡面找花籽吃,看見藍色的去彩下,老鴉正姗姗地向墳地裡的巢飛去……多麼美好的自然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問: “美嗎?冷嗎?濕嗎? 啊,多麼好啊!” 天慢慢地黑了下來。

    他說: “走吧……” 走到花園的門邊兒上,他又說: “你姥姥太好了!” 他閉上眼睛,陶然地念道: 上帝給他的懲罰很可怕,他不該聽從壞人的話。

     忠于職守要分善惡,助纣為虐沒有好下場。

     “啊,你得記住這些話,記住!” 他拉信我,問: “會寫字嗎?” “不會。

    ” “要趕緊學,把你姥姥說的記下來,很有用的……” 我們成了朋友。

     從那天起,我随時都可以去找他了。

     我坐在他的破箱子上,不受陰攔地看他熔鉛、燒銅,他手裡不停地變換着工臉:木锉、锉刀、紗布和細線似的鋸……他往杯子裡倒各種各樣的液體,看着它們冒煙。

     滿屋子彌漫他人的氣味兒,他咬着嘴唇不時地朝着書本,不時地唱上那麼一句: 沙良的玫瑰喲……“你在幹什麼?” “做一件東西。

    ” “什麼?” “啊,不好說,你不會明白的……” “我姥爺說,你是在做假錢……” “你姥爺?他胡說。

    怎麼會呢……” “那,你用什麼買面包”” “買面包?啊,那要用錢!” “還有,買牛肉也要!” 他輕輕地笑了,揪住我的耳朵: “你把我給問住了!” “咱們還是不出聲吧……” 有的時候,他不再工作。

    我們戶并戶地遙望窗外,看秋雨在房頂上、草地上、蘋果樹枝上漫漫地飄灑。

     除非特别必要,他不說話。

    如果想讓我注意一下什麼,他常常隻是推我一下,向我眨眼睛。

     我經他這麼一推、一眨眼睛,就覺得好像所見到的東西就特别有意義了,一下子就記到了心裡。

     比如,一隻貓跑到一潭水前猛地停住了,它瞅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舉起爪子要去抓! “好事懷”說: “貓總是很多疑的……” 大公雞往籬笆上飛,差一點掉下去,它顯然是生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