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與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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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而論,也大抵是兇惡的,火神瘟神不待言,連财神也是蛇呀刺蹳呀似的駭人的畜類;觀音菩薩倒還可愛,然而那是從印度輸入的,并非我們的 “國粹”。

    要而言之:凡有被捧者,十之九不是好東西。

     既然十之九不是好東西,則被捧而後,那結果便自然和捧者的希望适得其反了。

    不但能使不安,還能使他們很不安,因為人心本來不易餍足。

    然而人們終于至今沒有悟,還以捧為苟安之一道。

     記得有一部講笑話的書,名目忘記了,也許是《笑林廣訊》〔16〕罷,說,當一個知縣的壽辰,因為他是子年生,屬鼠的,屬員們便集資鑄了一個金老鼠去作 賀禮。

    知縣收受之後,另尋了機會對大衆說道:明年又恰巧是賤内的整壽;她比我小一歲,是屬牛的。

    其實,如果大家先不送金老鼠,他決不敢想金牛。

    一送開手, 可就難于收拾了,無論金牛無力緻送,即使送了,怕他的姨太太也會屬象。

    象不在十二生肖之内,似乎不近情理罷,但這是我替他設想的法子罷了,知縣當然别有我 們所莫測高深的妙法在。

     民元革命時候,我在S城,來了一個都督。

     〔17〕他雖然也出身綠林大學,未嘗“讀經”(?),但倒是還算顧大局,聽輿論的,可是自紳士以至于庶民,又用了祖傳的捧法群起而捧之了。

    這個拜會,那個恭維,今天送衣料,明天送翅席,捧得他連自己也忘其所以,結果是漸漸變成老官僚一樣,動手刮地皮。

     最奇怪的是北幾省的河道,竟捧得河身比屋頂高得多了。

     當初自然是防其潰決,所以壅上一點土;殊不料愈壅愈高,一旦潰決,那禍害就更大。

    于是就“搶堤”咧,“護堤”咧,“嚴防決堤”咧,花色繁多,大家吃苦。

    如果當初見河水泛濫,不去增堤,卻去挖底,我以為決不至于這樣。

     有貪圖金牛者,不但金老鼠,便是死老鼠也不給。

    那麼,此輩也就連生日都未必做了。

    單是省卻拜壽,已經是一件大快事。

     中國人的自讨苦吃的根苗在于捧,“自求多福”〔18〕之道卻在于挖。

    其實,勞力之量是差不多的,但從惰性太多的人們看來,卻以為還是捧省力。

     十二月十日。

     三 最先與最後 《韓非子》說賽馬的妙法,在于“不為最先,不恥最後”。

     〔19〕這雖是從我們這樣外行的人看起來,也覺得很有理。

    因為假若一開首便拚命奔馳,則馬力易竭。

    但那第一句是隻适用于賽馬的,不幸中國人卻奉為人的處世金鍼了。

     中國人不但“不為戎首”,“不為禍始”,甚至于“不為福先”。

     〔20〕所以凡事都不容易有改革;前驅和闖将,大抵是誰也怕得做。

    然而人性豈真能如道家所說的那樣恬淡;欲得的卻多。

    既然不敢徑取,就隻好用陰謀和手 段。

    以此,人們也就日見其卑怯了,既是“不為最先”,自然也不敢“不恥最後”,所以雖是一大堆群衆,略見危機,便“紛紛作鳥獸散”了。

    如果偶有幾個不肯退 轉,因而受害的,公論家便異口同聲,稱之曰傻子。

    對于“锲而不舍”〔21〕的人們也一樣。

     我有時也偶爾去看看學校的運動會。

    這種競争,本來不像兩敵國的開戰,挾有仇隙的,然而也會因了競争而罵,或者竟打起來。

    但這些事又作别論。

    競走的時 候,大抵是最快的三四個人一到決勝點,其餘的便松懈了,有幾個還至于失了跑完豫定的圈數的勇氣,中途擠入看客的群集中;或者佯為跌倒,使紅十字隊用擔架将 他擡走。

    假若偶有雖然落後,卻盡跑,盡跑的人,大家就嗤笑他。

    大概是因為他太不聰明,“不恥最後”的緣故罷。

     所以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吊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

    戰具比我們精利的歐美人,戰具未必比我們精利的匈奴蒙古滿洲人,都如入無人之境。

    “土崩瓦解”這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