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五 續箕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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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五 續箕裘 吉家姑搗鬼感親兄 慶藩子失王得生父 血誠不當庭帏意,伯奇孝己幹秋淚。

    号泣問蒼天,蒼天方醉眠。

    有人相救援,感得親心轉。

    離别再團圓,休哉聚順歡。

     右調《菩薩蠻》 從來家庭之間,每多缺陷。

    以殷高宗之賢,不能察孝已。

    以尹吉甫之賢,不能活伯奇。

    又如戾太子被谮而死,漢武帝作思子宮,空餘怅望,千古傷心。

    至于宜臼得立,不能再見幽王,而與褒姒、伯服勢不并存;重耳歸國,亦不能再見獻公,而與奚齊、卓子亦勢不兩立,又豈非可悲可涕之事?如今待在下說個被讒見殺、死而複生的孝子,哭子喪目、盲而複明的慈父,再說個追悔前非、過而能改的繼母,無端抛散、離而複合的幼弟,與衆官聽。

     這樁事在正統年間,河南衛輝府有個監生,姓吉名尹,号殷臣,妻高氏,生一子,名孝字繼甫。

    幼時便定下一房媳婦,就是吉尹妹丈喜全恩的女兒。

    那喜全恩是勳衛出身,現在京師做個掌管羽林衛的武官。

    夫人吉氏,便是吉尹的胞妹。

    所生女兒,小字雲娃,與吉孝同年同月而生,兩家指腹為婚的。

    不想吉孝到十二歲時,母親高氏一病而亡。

    吉尹娶妾韋氏,一年之内即生一子,乳名愛哥,眉清目秀,乖覺異常,吉尹最所鐘愛,替他起個學名,叫做吉友。

    自古道“母以子貴”。

     吉尹喜歡吉友,遂将韋氏立為繼室。

    原來吉家舊本殷富,後因家道衰落,僮仆散去,隻留一舊仆高懋,原系前妻高氏随嫁來的。

    到得韋氏用事,把這舊仆打發出去。

    另自新收個養娘刁氏。

    那刁妪最會承順主母顔色,襚候意旨,搬說是非,韋氏甚是喜她。

    正是: 彼一時兮此一時,新人用事舊人辭。

     隻緣主母分前後,頓使家奴興廢殊。

     卻說吉孝一向附在鄰家書館中讀書,朝去夜回,全虧高懋擔茶擔飯,早晚迎送。

    自從高懋去了,午膳晚茶沒人送去,都要自回來吃。

    那刁妪隻願抱着小官人,哪裡來理會大官人。

    吉孝匍匐道途,不得安逸,或遇風雨之時,一發行走不便,時常欷嗟歎。

    刁妪便在韋氏面前搬口道:“大官人道主母逐了高懋去,甚是怨怅。

    ”韋氏變色道:“難道一個家人,我做娘的作不得主?”便對吉尹說了,喚吉孝來數說了幾句,吉孝不敢回言,情知是刁妪搬了是非。

    一日歸來吃午膳,飯卻冷了,忍耐不住,不合把刁妪痛罵了一場,刁妪十分懷恨,便去告訴韋氏道:“相公大娘不曾罵我,大官人卻無端把我來辱罵。

    ”韋氏道:“曉得是娘身邊得用的人,看娘面上就不該罵你了。

    ”刁妪道:“這是罵不得大娘,所以罵我。

    大官人正不把大娘當娘哩,他背後還有極好笑的話。

    ”韋氏問是什話,刁妪假意不敢說。

    直待盤問再三,方才說道:“大官人在背後說相公沒主意,不該以妾為妻。

     又說大娘出身微賤,如今要我叫娘,萛是勉強。

    ”韋氏聽了,勃然大怒,便要發作。

    刁妪止住道:“大娘若為了我與大官人尋鬧,他毒氣便都射在我身上,不如隻記在心裡,慢慢計較便了。

    ”韋氏自此深恨吉孝,時常對吉尹說他的不是處。

    正是: 信谮何容易,隻因心兩般。

     可憐隔腹子,如隔一重山。

     常言道:“口能铄金。

    ”浸潤之谮,最是易入。

    吉孝本沒什不好,怎當得韋氏在丈夫面前,朝一句晚一句,冷一句熱一句,弄得吉尹把吉孝漸漸厭惡起來。

    看官聽說:大凡人家兒子為父母所愛的,雖有短處,也偏要曲意回護;若一被父母厭惡了,便覺他坐又不是,立又不是,語又不是,默又不是。

    可憐一個吉孝,隻因失愛于父母,弄得手足無措,進退不得。

    思量無可奈何,唯有禱告天地神明,或可使父母回心轉意。

    于是常到夜半,悄悄起來跪在庭中,對天再拜,涕泣禱告。

    又密寫疏文一紙,在家廟前焚化。

    卻不想都被刁妪窺見,一五一十地報與韋氏道:“這不知做的是什把戲?”韋氏怒道:“畜生一定是咒我夫婦兩個了。

    ”便對吉尹說知。

    吉尹初時尚不肯信,到夜間起來偷看,果見吉孝當天跪拜,口中喃喃呐呐,不知說些什麼。

    吉尹大喝道:“你這忤逆畜生,在這裡詛咒爹娘麼?”吉孝吃了一驚,跪告道:“孩兒自念不肖,不能承順父母,故禱告上蒼,願天默佑,使父母心回意轉。

    豈有詛咒之理?”吉尹道:“你既非詛咒,何消夜半起來,避人耳目。

    我今親眼見了,你還要花言巧語,勉強支飾。

    ”便把吉孝着實打了一頓。

    吉孝負痛含冤,有口莫辯。

    自想母黨零落,高家已是無人,隻有喜家姑娘是父親胞妹,又是自己的丈母,除非她便可以勸得父親。

    因捉個空,瞞着父母,私自走到喜家去,拜見姑娘,訴說衷情。

    原來喜全恩因上年土木之變,護駕死戰,身受重傷,此時景泰禦極,兵部于尚書嘉其忠勇,升他做了挂印總兵,鎮守邊關。

    不得回來,隻有夫人吉氏在家。

    當下喜夫人聽了侄兒所言,便道:“原來有這等事,待我婉轉勸你父親,教他休信讒言便了。

    ”吉孝垂淚道:“全賴姑娘勸解則個。

    ”喜夫人又安慰了他幾句,吉孝不敢久留,謝别了姑娘,自回家去。

    過了一日,吉尹因欲問妹夫喜全恩信息,步到妹子家裡。

    喜夫人接着,置酒相待。

    吉尹問道:“近日妹丈可有家信回來,邊關安否如何?”喜夫人道:“你妹夫近日有信來,說邊關且喜甯靜。

    但牽挂家中骨肉,放心不下,詢問女婿吉繼甫迩來學業如何?”吉尹道:“不要說起,這畜生十分無禮。

    我正待告訴你,一言難盡。

    ”便把吉孝夜半對天詛咒的話說了一遍。

    喜夫人道:“我也聞得哥哥近日在家中惹氣,可念父子至親,先頭的嫂嫂隻留得這點骨血,休要聽了閑言閑語,錯怪了他。

    若做兒子的詛咒爹娘,天地有知,必不受此無理之訴,這是自告自身了。

    我看侄兒是讀書人,決無此事。

    ”吉尹聽了,隻管搖頭,口雖不語,心裡好生不然。

    正是: 枕邊能靈,膝下見罪。

     兒且不信,何有于妹。

     當下吉尹别過妹子,回到家中,把上項話與韋氏說知。

    韋氏道:“若不是這畜生去告訴姑娘,何由先曉得我家中惹氣?原來那忤逆種要把丈母的勢來壓量我。

    罷罷,他道找出身微賤,做不得他的娘,料想姑娘也隻認得先頭的嫂嫂,未必肯認我為嫂,他女兒也不肯到我手裡做媳婦。

    她說父子至親,你們父子到底是父子,我不過是閑人,你從今再休聽我的閑言閑語,我今後但憑你兒子怎樣詛咒,再不來對你說了。

    ”這幾句話分明是激惱丈夫,吉尹聽了如何不怒?便喚過吉孝來喝問道:“你怎生在姑娘面前說我聽了閑言閑語?”韋氏便接口道:“你夜半對天詛咒,是你父親目擊的,須不幹我事。

    你就教姑娘來發作我,我也有辯,我曉得你隻多得我與小弟兄兩個,今隻打發我兩個出去便了,何必連父親也咒在裡面?”吉尹聽說,愈加着惱,又把吉孝打了一頓,鎖在後房罵道:“省得你再到姑娘家去告訴,我且教你這畜生走動不得!”自此吉孝連書館中也不能去,終日在房裡涕泣。

     那刁妪卻私與韋氏計議道:“相公與大官人鬧了這幾場,大官人心裡不怪相公,隻怪大娘。

    今大娘年正青春,小官人又隻得兩三歲,相公百年之後,大娘母子兩個須要在大官人手裡過活,況大官人又有喜家夫人的腳力,那時須受他的累。

    常言道:‘斬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發。

    ’ 依我算計,不如先下手為強。

    ”韋氏沉吟道:“你所言甚是,但今怎生計較便好?”刁妪道:“我有一計,不知大娘可依得麼?”韋氏道:“計将安出?”刁妪道:“大娘可詐病卧床,教大官人侍奉湯藥。

    待我暗地把些砒霜放在藥裡,等他進藥之時,大娘卻故意把藥瓯失手跌落地上,藥中有毒,地上必有火光冒起。

    那時說他要藥死母親,這罪名他須當不起。

    相公自然處置他一個了當。

    ”韋氏道:“此計大妙。

    ”商議已定,次日便假裝做心疼,倒在床上,聲喚不止。

    吉尹着忙,急請醫生看視,讨了兩貼煎劑,便付與刁妪,教快煎起來。

    韋氏道:“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