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於大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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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生母先時從江戶來到了伏見,在此安度晚年。

    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前來拜訪。

     老夫人以前名於大,現在被人稱為傳通院夫人。

     時入慶長七年,傳通院年已七十有五。

    六十一年前,她生下了家康,之後不久母子分離。

    她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夠早晚守着家康,過上這等平靜的生活。

    直到現在,她還常常夢見早先的事。

    每當午夜夢回,感激之情便會油然而生。

    然而,在夢中,她卻哭個不休。

    過去的事情常在夢裡再現,她一旦哭起來,淚便不止。

     夢中諸人,現在幾都離開了人世:家康之父廣忠、母親華陽院、父親水野忠政,以及曾多方照顧她的酒井雅樂助…… 六十年後,她再看看周圍的一切,常覺不可思議,亦常暗自發笑。

    那時的竹千代現已位極人臣,成了掌管國家大事之人。

    作為母親,她為兒子感到驕傲。

    這是人為,還是天定?她經常這般詢問自己。

     茶屋家的上代主人清延曾經對她說:“夫人乃是天下第一母親。

    ”她聽到這話,竟不感到奇怪。

    每當想起此事,她便渾身發熱。

    清延也已不在人世,現在茶屋的家主乃是十九歲的清忠。

     二月初一,井伊直政去世了,年僅四十一歲。

    據說自從關原一戰負傷以來,他的身體便每況愈下,最終不治而亡。

     唯獨家康卻愈發精神了,而且據說他的側室阿萬也己懷有身孕。

    他五十九歲時,阿龜夫人生下五郎太丸,家康多少感到不大自在。

    然而奇怪的是,六十一歲時又得一子,他卻裝得若無其事。

     将要出生的,走向死亡的……時日在一刻一刻流逝,人也在一點一點變化。

    在這變化不止的人世間,能夠活到七十五歲,於大對上天已抱着一份足足的感激之情,即便馬上死去,也應瞑目了,還在心中苦笑什麼?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出于貪念,但她仍然覺得須再為家康做些事。

     這日,於大聽說茶屋清延次子又四郎清次從長崎回來,便叫他過來。

     “又四郎還沒到嗎?”於大讓人把墊褥挪到卧房門口,五月的驕陽刺得她睜不開眼睛。

     大約兩刻鐘後,又四郎才趕過來。

    “老夫人身體還是這般硬朗,小人欣慰之至。

    ”又四郎今年剛十八歲,但與他體弱多病的兄長比起來,要健壯得多。

    茶屋家在朱印船出海時,為“九艘船”之一,之後便專注于生意,經常前往長崎。

     家康去年曾回過一次江戶,接了於大,便又回到了伏見。

    那時,又四郎匆匆拜見過於大一面,便趕往了長崎。

     “你還跟以前一樣精神,真是太好了。

    裡邊請。

    ” “打擾老夫人了。

    ”又四郎雖然隻有十八歲,但體格和言談舉止均像二十五六歲的人。

     “又四郎,我有兩件事想托你。

    ” “隻要是又四郎能辦得到的,請盡管吩咐。

    卻不知是何事?” 於大微笑着點點頭,令幾個侍女退下,方道:“此事隻有你才能辦到。

    ” 年輕的又四郎看到她屏退了侍女,表情有些僵硬。

    他清楚地知道,這位老夫人是個什麼樣的母親。

    家康到江戶去接她時,她囑咐道:“路上不可張揚。

    ”于是,家康僅帶了三十幾個随從便沿東海道出發了。

    從大津到山科迎接的公卿以及各大名,始時竟未發現那便是家康的隊伍,後來才追上來,甚是狼狽。

    隊伍過于簡樸,出迎之人起初還以為頂多是個小吏。

    縱然是因為家康不願違逆母親意願,但經此一事,家康的風評越發好了。

    就是這樣一位老夫人,今日卻屏退了在場侍女,可見所托之事甚是重要。

     “又四郎,先說這第一件,我想讓你到長崎之後,學習洋人的學問。

    ” 又四郎吃了一驚,道:“這……其實小人已經開始學習他們說話。

    老夫人怎生會想到這事?” “我這老太婆到多大年紀,也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啊。

    ” “是。

    ” “大人對于我這老太婆來說,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兒子。

    因此,我也想為他做點什麼。

    ” “小人明白。

    ” “将來,到了太平盛世,生意自變得極其重要。

    我擔心他到時聽不懂洋話。

    要是像你這般能幹的年輕後生能精通洋人的學問,好處将不可估量。

    ” 又四郎緊緊盯着於大,嘴唇有些發抖。

    老夫人僅此一句話,就足以讓年輕的又四郎熱血沸騰。

     “人一生啊,必須做一件有益世人的事情。

    ”於大興緻勃勃繼續道,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在岡崎生下家康之前,我出于這樣的想法種下棉籽。

    多虧了那棉籽,松平人一直對我這個老太婆念念不忘,一看到棉花,便想起我。

    ” 茶屋又四郎神情緊張地點點頭。

    他沒想到,從這個老邁的幸福女人嘴裡,竟說出勸學之言。

    她的确不是普通女人。

    以前他就常聽父親談起,說她年僅十七歲便被迫離開松平氏。

    那時她深知自己的哥哥是性急之人,怕他做出何等不測之事,半道便讓送她的松平家人回去了,因此,松平氏沒有一個人怨恨她。

    後來,家康平定了三河,她方被接回岡崎。

    今年已經七十五歲的她,處事時依然保持着謹慎小心的态度。

     “像你這般天資聰穎的年輕後生,若是能夠為了後人,學些洋人的學問,定會如虎添翼,不不,應該說定會讓佛祖滿意。

    ” “老夫人所言極是。

    ” “因此,我想讓你努力學習他們的學問,如何,你願意嗎?” “老夫人,您不用擔心!若是那洋人的學問,又四郎定會全心全意去學習,況且這也于我們茶屋家的繁盛有益。

    ” “好,太好了。

    那麼,我還有一事相求……”傳通院突然警惕地壓低了聲音。

     “請盡管吩咐。

    ” “令堂是生于花山院的參議大人家中吧?” “正是。

    家母現在家中,身體好得很呢。

    ” “我想通過你母親暗中打聽一件事,不知合适不合适?”傳通院臉上恢複了孩子般的熱情。

    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