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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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馬克斯上校克服了自己的疾病,唯一的目的就是支持他作出的決定。

    但他知道了來訪的真實原因之後,就叫來人把搖椅和格林列爾鄉·馬克斯上校一起擡出作坊。

     “現在我認識得太遲了,”他向格林列爾多·馬克斯說。

    “當初如果我讓他們槍斃了你,就是為你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 就這樣,慶祝會舉行的時候,布恩蒂亞家沒有任何人參加。

    慶祝會和狂歡節相遇是十分偶然的,可是誰也無法排除奧雷連諾上校腦海裡的執拗想法,他認為這種巧合也是政府的預謀,目的是加重對他的奚落。

    在僻靜的作坊裡,他聽到了軍樂聲、禮炮聲和鐘聲,也聽到了房子前面片斷的演說聲,因為人家正以他的名字給街道命名,面發表一通演說。

    奧雷連諾上校氣得沒有辦法,眼裡噙滿了淚水,自從失敗以來,他第一次感到遺憾的是,他已沒有青年時代的勇氣,去發動流血的戰争,消滅保守制度最後的遺迹。

    慶祝的喧鬧還沒停息,烏蘇娜就來敲作坊的門。

     “别打擾我,”他說。

    “我正忙着咧。

    ” “開門,”烏蘇娜的聲音聽起來挺平靜。

    “這跟慶祝會沒啥關系。

    ” 于是,奧雷連諾上校挪開門闩,使看見了十六個男人,面貌、體型和膚色各不相同,但是都有一副孤僻模樣兒;根據這模樣兒,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能馬上認出他們的身份。

    這些人都是他的兒子。

    他們是被慶祝會的傳聞吸引來的,來自沿海地帶最遙遠的角落,事先并沒有彼此商量,甚至互相還不認識。

    他們全都自豪地取了“奧雷連諾”這個名字,加上自己母親的姓,新來的人使烏蘇娜高興,卻叫菲蘭達惱怒,他們在這座房子裡度過的三天中,把一切翻了個底兒朝天,仿佛這裡發生了一場大戰,阿瑪蘭塔在舊紙堆裡找到了一個筆記本兒,烏蘇娜曾在裡面記下了這些人的名字。

    生日、洗禮日以及住址。

    借助這份名冊,可以憶起二十年戰争,從這份冊子上,可以知道上校長時期的生活:從那天早晨他率領二十個人離開馬孔多人追蹤起義的怪影起,到他裹着凝血的毛毯最後口到家裡為止。

    奧雷連諾第二沒有放過機會用香擯酒和字風琴熱烈歡迎親戚們,這個歡迎會可以說是對那個倒黴狂歡節的回答。

    客人們把家中一半的盤碟變成了碎片;他們追趕一頭公牛,打算縛住它的腿時,又把玫瑰花叢踩壞了,并且開槍打死了所有的母雞,強迫阿瑪蘭塔跳皮埃侍羅。

    克列斯比悒郁的華爾茲舞,要俏姑娘雷麥黛絲穿上男人的短褲衩,爬上一根抹了油脂的竿子,甚至把一隻肮髒的豬放進飯廳,絆倒了菲蘭達;然而,誰也沒有抱怨這些破壞,因為颠覆整座房子的地震是能治病的,奧雷連諾上校最初不信任地接待他的一群兒子,甚至懷疑其中幾個的出身,但對他們的怪誕行為感到開心,在他們離開之前,給了每人一條小金魚。

    孤僻的霍.阿卡蒂奧第二卻邀請他們參加鬥雞,結果幾乎釀成悲劇,因為許多奧雷連諾都是鬥雞的行家,馬上就識破了安東尼奧·伊薩貝爾神父的欺騙勾當。

    奧雷連諾第二看出,親戚衆多,大可歡宴取樂,就建議他們留下來跟他一塊兒幹活,接受這個建議的隻有奧雷連諾·特裡斯特一人,他是一個身軀高大的混血兒,具有祖父那樣的毅力和探索精神;他曾遊曆半個世界尋求幸福,住在哪兒都是無所謂的。

    其他的奧雷連諾雖然還沒結婚,但都認為自己的命運已經注定。

    他們都是能工巧匠、家庭主角、愛好和平的人。

    星期三,大齋的前一天,上校的兒子們重新分散到沿海各地去之前,阿瑪蘭塔要他們穿上禮拜日的衣服,跟她一塊兒到教堂去。

    他們多半由幹好玩,不是因為笃信宗教,給帶到了聖壇欄杆跟前,安東尼奧·伊薩貝爾神父在每人額上用聖灰畫了個十字。

    回家之後,其中最小的一個打算擦掉十字,可是發現額上的記号是擦不掉的,就象其他兄弟額上的記号一樣。

    他們使用了冷水和肥皂、沙子和擦刷、浮石和堿水,始終消滅不了額上的十字。

    相反地,阿瑪蘭塔和教堂裡其餘的人,毫不費勁就把自己的十字擦掉了。

    “那樣更好嘛,”烏蘇娜跟他們分别時說。

    “從現在起,每一個人都能知道你們是誰了,”他們結隊離開,前面是奏樂的,并且放鞭炮,給全鎮留下一個印象,仿佛布恩蒂亞家族擁有足以延續許多世紀的後代。

    奧雷連諾·特裡斯特在鎮郊建了一座冰廠,這是發瘋的發明家霍·阿.布思蒂亞夢想過的。

     奧雷連諾·特裡斯特來到馬孔多之後幾個月,大家都已認識他、喜歡他,他就在鎮上到處尋找合适的住所,想把母親和一個沒有結婚的妹妹(她不是上校的女兒)接來;他感到興趣的是廣場角落上一間不合格局的破舊大房子,這房子好象無人居住。

    他打聽誰是房子的主人,有人告訴他說:這房子是不屬于任何人的,從前住在裡面的是個孤零零的寡婦,用泥土和牆上的石灰充饑,在她死前的最後幾年,有人在街上隻見過她兩次,她戴了一頂别着小朵假花的帽子,穿了一雙舊式銀色鞋子,經過廣場,到郵局上給一個主教寄信。

    奧雷連諾.特裡斯特打聽出來,跟寡婦住在一起的隻有一個冷酷的女仆,這女仆殺死鑽到房裡的狗、貓和一切牲畜,把它們的屍體扔到銜上,讓全鎮的人都聞到腐臭氣味。

    自從太陽把她扔出的最後一個屍體變成了幹屍,已過了那麼多的時間,以緻大家相信:女主人和女仆在戰争結束之前很久就死了,如果說房子還立在那兒,那隻是因為早已沒有嚴峻的冬天和暴風。

    門上的鉸鍊已經鏽蝕,房門仿佛是靠蛛網系住的,窗框由于潮濕而膨脹了,長廊洋灰地面的裂縫裡長出了雜草和野花,晰蠍和各種蟲十爬來爬去——一切都似乎證明這兒起碼五十年沒有住人了。

    其實,性急的奧雷連諾.特裡斯特無需這麼多的證明就會鑽進屋子去的。

    他用肩膀把大門一推,一根朽木就無聲地掉到他的腳邊,随着塌下的是一團塵土和白蟻窩。

    奧雷連諾·特裡斯特停在門檻邊,等待塵霧散去,接着便在屋子中央看見一個極度衰竭的女人,仍穿着前一世紀的衣服,秃頭上有幾根黃發,眼睛依然漂亮,但是最後一點希望的火星已經熄滅,由于孤獨的生活,她的臉上已經布滿了皺紋。

     看見另一個世界的這種幻影,奧雷連諾·特裡斯特異常驚愕,好不容易才看出這女人正拿一支舊式手槍瞄準他。

     “請您原諒,”他低聲說。

     她仍然紋絲不動地站在堆滿了破舊東西的房間當中,仔細地審視這個肩膀寬闊、額上劃了十字的大漢,透過一片塵霧,她看見他立在昔日的迷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