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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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長二米三十公分,寬一米十公分,内部用鐵皮加固,并且拿鋼質螺釘擰緊。

    但是盡管如此,送葬隊伍在街上行進的時候,還能聞到火藥味。

    尼康諾神父肝髒腫得象個鼓似的,在床上給死者作了祈禱。

    随後,他們又給墳圍了幾層磚,在所有的間隙裡填滿灰渣、鋸屑和生石灰,但是許多年裡墳墓依然發出火藥味,直到香蕉公司的工程師們給墳堆澆上一層鋼筋混凝土,棺材剛剛擡出,雷貝卡就闩上房門,與世隔絕了,她穿上了藐視整個世界的“甲胄”,這身“甲胄”是世上的任何誘惑力都穿不透的。

    她隻有一次走上街頭,那時她已經是個老婦,穿着一雙舊的銀色鞋子,戴着一頂小花帽。

    當時,一個流浪的猶太人經過馬孔多,帶來了那麼酷烈的熱浪,以緻鳥兒都從窗上的鐵絲網鑽到屋裡,掉到地上死了。

    雷貝卡活着的時候,人家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那天夜裡,當時她用準确的射擊打死了一個企圖撬她房門的小偷。

    後來,除了她的女傭人和心腹朋友阿金尼達,誰也沒有遇見過她。

    有個時候,有人說她曾寫信給一個主教(她認為他是她的表兄),可是沒有聽說她收到過回信。

    鎮上的人都把她給忘了。

     盡管奧雷連諾上校是凱旋歸來的,但是表面的順利并沒有迷惑住他。

    政府軍未經抵抗就放棄了他們的陣地,這就給同情自由黨的居民造成勝利的幻覺,這種幻覺雖然是不該消除的,但是起義的人知道真情,奧雷連諾上校則比他們任何人都更清楚。

    他統率了五千多名士兵,控制了沿海兩州,但他明白自己被截斷了與其他地區的聯系,給擠到了海濱,處于十分含糊的政治地位,所以,當他下令修複政府軍大炮毀壞的教堂鐘樓時,難怪患病的尼康諾神父在床上說:“真是怪事——基督教徒毀掉教堂,共濟會員卻下令重建。

    ”為了尋求出路,奧雷連諾上校一連幾個小時呆在電報室裡,跟其他起義部隊的指揮官商量,而每次離開電報室,他都越來越相信戰争陷入了絕境。

    每當得到起義者勝利的消息,他們都興高采烈地告訴人民,可是奧雷連諾上校在地圖上測度了這些勝利的真實價值之後,卻相信他的部隊正在深入叢林,而且為了防禦瘧疾和蚊子,正在朝着與現實相反的方向前進。

    “咱們正在失去時間,”他向自己的軍官們抱怨說。

    “黨内的那些蠢貨為自己祈求國會裡的席位,咱們還要失去時間。

    ”在他不久以前等待槍決的房間裡懸着一個吊鋪,每當不眠之夜仰卧鋪上時,奧雷連諾上校都往想象那些身穿黑色衣服的法學家——他們如何在冰冷的清晨走出總統的府邸,把大衣領子翻到耳邊,搓着雙手,竊竊私語,并且躲到昏暗的通宵咖啡館去,反複推測:總統說“是”的時候,真正想說什麼;總統說“不”的時候,又真正想說什麼,他們甚至猜測:總統所說的跟他所想的完全相反時,他所想的究竟是什麼;然而與此同時,他奧雷連諾上校卻在三十五度的酷熱裡驅趕蚊子,感到可怕的黎明正在一股腦兒地逼近:随着黎明的到來,他不得不向自己的部隊發出跳海的命令。

     在這樣一個充滿疑慮的夜晚,聽到皮拉·苔列娜跟士兵們在院子裡唱歌,他就請她占蔔。

    “當心你的嘴巴,”皮拉·苔列娜攤開紙牌,然後又把紙牌收攏起來,擺弄了三次才說,“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征兆是很明顯的。

    當心你的嘴巴。

    ”過了兩天,有人把一杯無糖的咖啡給一個勤務兵,這個勤務兵把它傳給另一個勤務兵,第二個勤務兵又拿它傳給第三個勤務兵,傳來傳去,最後出現在奧雷連諾上校的辦公室裡。

    上校并沒有要咖啡,可是既然有人把它送來了,他拿起來就喝。

    咖啡裡放了若幹足以毒死一匹牲口的士的甯。

    奧雷連諾上校給擡回家去的時候,身體都變得僵直了,舌頭也從嘴裡吐了出來。

    烏蘇娜從死神手裡搶救兒子。

    她用催吐劑清除他胃裡的東西,拿暖和的長毛絨被子把他裹了起來,喂了他兩天蛋白,直到他的身體恢複正常的溫度。

    第四天,上校脫離了危險。

    由于烏蘇娜和軍官們的堅持,他不顧自己的願望繼續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星期。

    在這些日子裡,他才知道他寫的詩沒有燒掉。

    “我不想慌裡慌張,”烏蘇娜解釋說。

    “那天晚上我生爐子的時候,我對自己說:最好等到人家把他的屍體擡回來的時候吧。

    ”在療養中,周圍是雷麥黛絲的落滿塵土的玩具,奧雷連諾上校重讀自己的詩稿,想起了自己一生中那些決定性的時刻。

    他又開始寫詩。

    躺卧病榻使他脫離了陷入絕境的、變化無常的戰争,他就用押韻的詩歌分析了他同死亡鬥争的經驗。

    他的頭腦逐漸清楚,能夠思前想後了。

    有天晚上,他問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 “請你告訴我,朋友,你是為什麼戰鬥呀?” “能有什麼其他原因呢?”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回答。

    “為了偉大的自由黨呗。

    ” “你很幸福,因為你知道為什麼戰鬥,”他回答,“而我現在才明白,我是由于驕傲才參加戰鬥的。

    ” “這不好,”格林列爾多·馬克斯說。

     奧雷連諾上校對格林列爾多的驚訝感到開心。

     “當然不好,”奧雷連諾說,“但無論如何,最好是不知道為什麼戰鬥,”他盯着戰友的眼睛,微微一笑,補充說道:“或者象你一樣為了某些事情進行戰鬥,而那些事情對任何人都沒有任何意義。

    ” 以前,他的驕傲是不讓他跟内部地區的起義部隊取得聯系的,除非自由黨領袖公開糾正把他稱做強盜的聲明。

    然而奧雷連諾上校知道:隻要他放棄了自尊心,他就能中止戰争的惡性循環。

    卧床療養使他有了時間反複思量。

    他勸烏蘇娜把她可觀的積蓄和密藏的盒子中剩餘的金子都交給了他,任命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為馬孔多的軍政長官,就離開市鎮去跟内部地區的起義部隊建立聯系了。

     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不僅是奧雷連諾上校最信任的人,烏蘇娜還把他當做家裡的成員。

    他溫和、腼腆,生來文雅,但他更适于打仗,而不适于坐辦公室。

    他的那些政治顧問講起理論來,輕而易舉就能把他弄得糊裡糊塗。

    然而,他卻在馬孔多創造了田園般的甯靜氣氛,奧雷連諾曾希望在這樣的環境裡制作小金魚,度過晚年,死在這裡。

    盡管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住在自己的父母家裡,他卻每星期在烏蘇娜家中吃兩三頓午飯。

    他過早地教奧雷連諾.霍塞使用武器,叫他接受軍事訓練,并且在得到烏蘇娜的允許之後,讓他在兵營裡住了幾個月,使他能夠成為一個男子漢。

    多年以前,格林列爾多.馬克斯幾乎還是孩子的時候,就向阿瑪蘭塔表過愛。

    那時,她對皮埃特羅.克列斯比懷着單相思,所以光是譏笑他。

    格林列爾多.馬克斯決定等待。

    有一次,他還在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