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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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雜。

    因此,衣箱就留在原地了,佩特娜·柯特開始用自己唯一的武器奪回了情人,而這種武器是他的女兒不能用在他身上的。

    佩特娜.例特也白費了力氣,因為梅梅從來不想幹預父親的事情,即使她這麼做,也隻有利于佩特娜.柯特。

    梅悔是沒有時間來打擾别人的。

    每天,她象修女們教她的,自己收拾卧室和床鋪,早上都琢磨自己的衣服——在長廊上刺繡,或者在阿瑪蘭塔的舊式手搖機上縫紉。

    在别人飯後午睡時,她就練兩小時鋼琴,知道自己每天犧牲午睡繼續練琴可使菲蘭達安心。

    出于同樣的想法,她繼續在教堂義賣會和學校集會上演奏,盡管她接到的邀請越來越少,傍晚,她都穿上一件普通的衣服和系帶的高腹皮鞋,如果不跟父親到哪兒去,就上女朋友家裡,在那兒呆到晚餐的時候。

    可是奧雷連諾第二經常都來找她,帶她去看電影。

     ---------------------------- ①使牙齒光潔的藥劑。

     ②使眼睛顯得懶洋洋的眼藥水。

     在梅梅的女朋友當中,有三個年輕的美國姑娘,她們都是鑽出“電氣化養雞場”,跟馬孔多姑娘們交上朋友的。

    其中一個美國姑娘是帕特裡西娅·布勞恩。

    為了感謝奧雷連諾第二的好客精神,布勞恩先生向梅梅敞開了自己的家、邀請她參加禮拜大的跳舞晚會,這是外國人和本地人混在一起的唯一場合。

    菲蘭達知道了這種邀請,就暫時忘了阿瑪蘭塔·烏蘇娜和沒有見過的醫生,變得激動不安起來。

    “你隻消想一想,”她向梅梅說。

    “上校在墳墓裡對這件事會有啥想法呀。

    ”菲蘭達當然尋求烏蘇娜的支持。

    可是出乎每個人的預料,瞎老太婆認為,如果姑娘保持堅定的信仰,不去皈依基督教,那麼,參加跳舞會啦,結交年歲相同的美國姑娘啦,都是沒有什麼可以指摘的。

    梅梅十分理解高祖母的意思,舞會之後的第二天,她總比平常更早地起床,去做彌撒。

    菲蘭達仍然采取反對立場,直到有一天女兒說,美國人希望聽聽她彈鋼琴,菲蘭達才不反對了,鋼琴再一次搬出宅子,送到布勞恩先生家中,年輕的女音樂家在那兒得到了最真誠的鼓掌和最熱烈的祝賀;嗣後,他們不僅邀她參加舞會,還邀她參加星期天的遊泳會,而且每周請她去吃一次午飯。

    梅梅學會了遊泳(象個職業遊泳運動員似的)、打網球、吃弗吉尼亞火腿加幾片菠蘿的便餐。

    在跳舞、遊泳以及打網球的時候,她不知不覺地學會了英語。

    奧雷連諾第二對女兒的進步十分高興,甚至從一個流動商人那兒給她買了六卷附有許多插圖的英國百科全書,梅梅空閑下來就拿它來讀。

    讀書占據了她的身心,她就不去跟女友們呆在僻靜的地方瞎談情場糾葛了,但這不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有讀書的責任,而是因為她已毫無興趣去議論全鎮皆知的那些秘密了。

    現在她想起前次的酪酊大醉,就覺得那是孩子的胡鬧,是可笑的;她向奧雷連諾第二談起它來,他更覺得可笑。

    “如果你母親知道就好啦!……”他笑得喘呼呼他說。

    隻要兒女向他但白什麼事兒,他總是這麼說。

    他得到了女兒向他同樣坦率談談初戀的許諾以後,梅梅恨快就告訴他,她喜歡一個美國小夥子,他是來馬孔多跟他父母一塊兒度假的。

    “原來是這麼一個小家夥!”奧雷連諾第二笑着說。

    “如果你母親知道就好啦!……”可是梅梅接着又告訴他,那小隊子回國了,杏無蹤影了。

    梅梅成熟的頭腦幫助鞏固了家庭的和睦關系。

    漸漸地,奧雷連諾第二又經常去佩特娜·柯特那兒了。

    盡管大宴賓客已經不象從前那樣使他身心愉快,但他仍不放過消閑取樂的機會,從套子裡取出了手風琴;手風琴的幾個琴鍵現在是用鞋帶系上的。

    在這個家庭裡,阿瑪蘭塔沒完沒了地縫她的殓衣,而老朽的烏蘇娜卻呆在黑暗的深處,她從那兒唯一還能看見的就是栗樹下面霍·阿·布恩蒂亞的幽靈,菲蘭達鞏固了自己的權力,她每月寄給兒子的信,這時已經沒有一行假話,她隐瞞霍.阿卡蒂奧的隻是她跟沒有見過的醫生的通信,那些醫生斷定她息了大腸良性腫瘤,準備讓她接受心靈感應術(注:一種迷信)的治療。

     已經可以說,在飽經滄桑的布恩蒂亞家中,長時間是一片和平安樂的氣氛,然而阿瑪蘭塔的碎然死亡引起了新的混亂。

    這是一件沒有料到的事情。

    阿瑪蘭塔已經老了,孤身獨處,但還顯得結實、筆挺,象以往那樣特别健康。

    自從那一天她最終拒絕了格林列爾多.馬克斯上校的求婚,她就呆在房間裡痛哭,惟也不知道她想些什麼。

    當她走出卧室的時候,她的淚水已經永遠于了。

    俏姑娘雷麥黛絲升天之後,十六個奧雷連諾慘遭殺害之後,奧雷連諾上校去世之後,她都沒有哭過;這個上校是她在世上最喜愛的人,盡管大家在栗樹下面發現他的屍體時,她才表露了對他的愛。

    她幫着從地上擡起他的屍體。

    她給他穿上軍服,梳理頭發,修飾面容,把他的胡了撚卷得比他自己在榮耀時撚卷得還好。

    誰也不覺得她的行動中有什麼愛,因為大家一貫認為她熟悉喪葬禮儀。

    菲蘭達生氣地說,阿瑪蘭塔不明白天主教和生的關系,隻看見它和死的關系,仿佛天主教不是宗教,而是一整套喪葬禮儀。

    可是阿瑪蘭塔沉湎在往事的回憶裡,沒有聽到菲蘭達為天主教奧妙的辯護。

    阿瑪蘭塔已到老年,可是過去的悲痛記憶猶新。

    她聽到皮埃特羅·克列斯比的華爾茲舞曲時,就象從前青年時代那樣想哭,仿佛時光和痛苦的經曆沒有給她什麼教訓。

    盡管她借口說錄音帶在潮濕中腐爛了,親手把它們扔在垃圾堆裡了,可是它們仍在她的記憶裡轉動播放。

    她曾想把它們淹沒在她川侄兒的肮髒的戀情裡(她曾讓自己迷于這種戀情),而且曾想人格林列爾多上校男性的庇護下躲開它們,可是即使借助老年時最惡劣的行為,她也擺脫不了那些錄音帶的魔力:在把年輕的霍·阿卡蒂奧送往神學院的前三年,有一次她給他洗澡,曾撫摸過他,不象祖母撫摸孫子,而象女人撫摸男人,也象傳說的法國藝妓那種做法,還象她十二--十四歲時打算撫摸皮埃特歲.克列斯比那樣;當時他穿首緊繃繃的跳舞褲兒站在她面前,揮舞魔杖跟節拍器合着拍子。

    阿瑪蘭塔有時難過的是,她身後留下了一大堆病苦,有時她又覺得那麼惱怒,甚至拿針紮自己的手指,然而最使她苦惱、悲哀和發狂的卻是芬芳的、滿是蟲子的愛情花圃,是這個花圃使她走向死亡的。

    就象奧雷連諾上校不能不想到戰争一樣,阿瑪蘭塔不能下想到雷貝卡。

    不過,如果說奧雷連諾上校能夠沖淡自己的回憶,阿瑪蘭塔卻更加強了自己的回憶。

    在許多年中,她唯一祈求上帝的,是不要讓她在雷貝卡之前受到死亡的懲罰。

    每一次,她經過雷貝卡的住所時,看見它越來越破敗,就高興地以為上帝聽從了她的要求。

    有一次在長廊上縫衣服的時候,她忽然深信自己将坐在這個地方,坐在同樣的位置上,在同樣的陽光下,等候雷貝卡的死訊。

    從那時起,阿瑪蘭塔就坐着等待,有時——這是完全真的——甚至扯掉衣服上的鈕扣,然後又把它們縫上,以免無所事事的等待顯得長久和難熬。

    家中誰也沒有料到,阿瑪蘭塔那時是在為雷貝卡縫制講究的殓衣。

    後來奧雷連諾·特裡斯特說,雷貝卡已經變成一個幽靈,皮膚皺巴巴的,腦殼上有幾根黃頭發,阿瑪蘭塔對此并不覺得驚異,因為他所描繪的幽靈正是她早就想象到的,阿瑪蘭塔決定拾掇雷貝卡的屍體,在她臉上損毀的地方塗上石蠟,拿聖像的頭發給她做假發。

    阿瑪蘭塔打算塑造一個漂亮的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