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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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柳樹空訪褚壯士青雲堡巧遇華蒼頭 上回書既把安、張兩家公案,交代明白;這回書之後,便入十三妹的正傳。

    安老爺既認定天理人情,抛卻功名富貴,頓起一片兒女英雄念頭,挂冠不仕,要向海角天涯尋着那十三妹,報她這番恩義。

    若論十三妹,自安太太以至安公子小夫妻,張老爺夫妻,又那個心裡不想答報她!隻是沒作理會處。

    如今聽了安老爺這等說了,正合衆人的心事。

    當下商量定了,一面收拾行李,一面遣人過黃河去扣車輛。

    那時梁材也從京裡回來。

     隻這幾個家人,又有張親家老爺和程相公外面幫着,人足敷用,況大家又都是一心一計。

    這番去官,比起前番的上任,轉覺得興頭熱鬧,那消幾日,都布置停妥。

    安老爺本因告病,一向不曾出門,也不拜客辭行,擇了個長行日子,便渡黃河北上,一路無話。

     不到一日,到了離茌平四十裡,下店打尖。

    這座店,正是安公子同張金鳳來時住的那座店。

    安老爺飯罷,等着家人們吃飯,自己便走出店外,看那些車夫吃飯,見他們一個個蹭在地下,吃了個狼飧虎咽,溝滿壕平。

    老爺便和他們閑話,問道:“我們今日往荏平,從那裡岔道下去?有個地方叫作二十八棵紅柳樹,離茌平有多遠?”内中有兩個知道的說道:“要到二 十八棵紅柳樹,為什麼打茌平岔道呢?那不是繞了遠兒,往回來走嗎?要上二十八棵紅柳樹,打這裡就岔下去了。

    往前不遠,有個地方叫桐口;順着這桐口進去,斜半簽着,就奔了二十八棵紅柳樹了。

    到了那裡,打鄧家莊兒頭裡過去,就是青雲堡;由青雲堡再走十來裡地,有個岔道口;出了岔道口,那就是荏平的大道了。

    打這去路近哪!可就是這一頭兒沒得車道,騎牲口不就,坐二把手車子也行得。

    ”老爺把這話聽在心裡,看了看這座店,雖然窄些,也将就住下了。

    進來便和太太商議道:“太太,我看這座店,也還幹淨嚴密,今日我們就這裡住下罷!” 太太道:“再半站,今日就到茌平了。

    到了茌平,老爺不是說有事去麼?為什麼又耽擱了半天的路程呢?”老爺道:“我正為不耽擱路程,我方才在外頭問了問,原來從這裡有條小路,走去近便。

    我們今日歇半天,明日你們仍走大路往茌平等我,我就從這裡小路走,幹我的去。

    ”太太道:“罷呀,老爺可不要鬧了;聽起來那小道兒,可不是玩兒的!”老爺道:“太太,你想是因玉格前番的事吓怕了。

    要知人生在世界之大,除了這寸許的心地是塊平穩路,此外也沒有一步平穩的。

    隻有認定了這條路走;至于禍福,有個天在,注定的禍避不來,非分的福求不到。

    那避禍的,縱讓千方百計的避開,莫認作自己乖覺,究竟立腳不穩,安身不牢;那求官的,縱讓千辛萬苦的求得,莫認作可以僥幸。

    須知‘飛得不高,跌得不重’。

    太太,你隻看我同玉格,一個險些兒骨肉分離,一個險些兒身命俱敗,今日何如?這是人力能為的麼?”太太見老爺說得有理,便說:“既那樣,就多帶兩個人兒去。

    ”張老聽了說道:“親家太太放心,我跟了親家去,保妥當。

    ”安老爺笑道:“怎麼敢驚動親家呢?此去我保不定耽擱一半天,家眷自然就在茌平住下聽信;親家,你自然照應家眷為是。

    我同了玉格帶上戴勤、随緣 兒,再帶上十三妹那張彈弓,豈不是絕好的一道護身符麼?” 說着,便吩咐家人們今日就在尖站住下。

    因又叫戴勤道:“明日雇一輛二把手小車子我坐;再雇三頭驢兒,你同随緣兒跟了大爺。

    我們就便衣便帽,喬裝而往,我自有道理。

    ”戴勤笑道:“那短盤驢搭上馬褥子倒騎得;那侉車子,隻怕老爺坐不來罷!” 老爺道:“你莫管。

    照我的話弄去就是了。

    ”戴勤隻得去雇小車和驢兒,心裡卻是納悶說:“這是怎麼個用意呢?” 一時老爺又叫了戴勤家的、随緣兒媳婦來問道:“你母女 兩個,從前在那家子跟的那位姑娘,你可記得她的生辰八字? 她是幾歲上裹腳,幾歲上留頭,和她那小時候可有什麼異樣淘氣的事,你可想得起一兩樁來?”戴勤家的經這一問,一時倒蒙住了,想了想才說:“奴才那位姑娘,今年算計着是十九歲,屬龍的,三月初三生,生的時辰奴才可記不清了。

    ”他女兒接口道:“是辰時。

    那年給姑娘算命,那算命的不是說過底下四個辰字,是有講究的。

    叫什麼、什麼地,什麼一氣,這是個有錢使的命;還說将來要說個屬馬的姑爺,就合個什麼論兒了,還要作一品夫人呢!”她媽也道:“不錯,這話有的。

    ”因又說道。

    “那姑娘是七歲上就裹腳,不知怎麼得那一雙好小腳兒呢!九歲上留的頭。

    ”随緣兒媳婦又說道:“小時候奴才們跟着玩兒,姑娘可淘氣呀!最愛裝個爺們,弄個刀槍兒,誰知道都學會了呢!就隻怕作活,奴才聽老爺、太太常說:‘将來到了婆婆家可怎麼好?’姑娘說的更好,說:‘難道婆婆家是雇了人去作活不成?’奴才們背地裡還嘔姑娘不害羞。

    姑娘說:‘我不懂一個女孩兒,提起公公婆婆,羞的是甚麼?這公婆自然就同父母一樣,你見誰提起爸爸媽媽來,也害羞來着?’” 安老爺和太太聽了點頭而笑,說:“卻也說得有理。

    ”太太便問道:“老爺,此時從那裡想起問這些閑話兒來?”張金鳳也 接口道:“不要這位姑娘就是我十三妹姐姐罷!”老爺拈須笑道:“你娘兒們先不必急着,橫豎不出三日,一定叫你們見着十三妹如何。

    ”張姑娘聽了,先就歡喜,當晚無話。

     到了次日早起,張老、程相公依然同了一衆家人,護了家眷北行,去到茌平那座悅來老店,落程住下。

    安老爺同了公子,帶了戴勤、随緣兒,便向二十八棵紅柳樹進發。

    安老爺上了小車,伸腿坐在一邊,那邊載上行李;前頭一個拉,後面一個推。

     安老爺從不曾坐過這東西,果然坐不慣,才走幾步,兩條腿早溜下去了。

    戴勤笑說:“奴才昨日就回老爺說坐不慣的。

    ”老爺也不禁大笑。

    及坐好了,走了幾步,腿又溜下去,險些兒不曾閃下來。

    那推小車子的先說道:“這不行啊!我把老爺薩杭罷。

    ”安老爺不懂這句話,問:“怎麼叫薩杭?”戴勤說:“攏往點兒,他們就叫薩杭。

    ”老爺說:“很好,你把我薩杭試試。

    ” 隻見他把車放下,解下車底下拴的那個舊柳杆子來,望老爺身邊一搭,把中間那彎弓兒的地方,向車梁上一攀,老爺将身往後一靠,果覺坐得安穩。

    公子背着彈弓,跨着驢兒,同兩個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