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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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這樁東西。

    說這是你的,那是我的,到頭來究竟是誰的?隻求個現在取之有名,用之得當就是了。

    花用得當,萬金也不算虛花;用得不當,一文也叫作枉費。

    即如這三千金,成全了你的一片孝心,老人家的半世清名,這就不叫作虛花枉費;不但授者心安,受者心安,連那銀子都算不枉生在天地間了。

    何況這幾兩銀子,我原說一月必還,又不是白用他的;這一月之内,自有那沒主兒的錢送上門來,替你還他,連我也不過作個知情擔保的中人。

    這手來,那手去,你又何必這等較量锱铢?”安公子聽了,隻好領受收好。

     再講那十三妹這番解囊贈金,又了卻一樁心事,便要商議打發他兩家男女上路的話。

    隻是看看這四個人之中,一個是瘦怯怯的書生,一個是嬌滴滴的女子;那張老夫妻雖然年紀大些,又是一對鄉愚,經了這番大難,個個吓得神魂不定,坐立不安,這上路的事情,一時從何商議;想了一想,便對大家說道:“如今諸事已妥,就該計議到你們的上路了;但是要計議大事,先得定了心神,才得周到細密。

    如今我要不先把你們的心安了,神定了,就說萬言,也是無益。

    大約此時你們心裡,第一件, 怕這一院子死和尚;第二件,怕有外人來闖破這場人命官司,性命關連;第三件,惹了這場大禍便走了,日後破案,也難免挂誤。

    我告訴你們,這三件事都不要緊。

    人生在世,不過仗着天地的一口氣;及至死了,是個忠臣孝子,義夫節婦,超出輪回,這口氣便去成神;是個平凡人,這口氣再人輪回,便去作鬼。

    到了這班混帳和尚,人死燈滅,就想作個鬼也不能。

    這是第一樁不必怕。

    再說到這個地方,我方才表過的,前是高山;後是曠野,遠無村,近無鄰,這樣深更半夜,絕沒人來,就便這和尚再有些夥黨找了來,仗我這口刀,多了不能,有個三五百人兒,還抵得住了,這是第二樁不必怕。

    至于慮到日後的錯誤官司,我若見不透日後的怎樣收場,也不肯作眼前的這番事業,這是第三樁不必怕。

    這話不是空談得的,少一時自然要還你們一個憑據,可不知你們四位信得及,信不及?”張老聽了,先說道:“姑娘的話,豈有個不信的咧;不過怕來個人兒撞見,鬧饑荒。

    鬼可怕他怎的呀!我們作莊稼的,到了青苗在地的時候,那一夜不到地裡守莊稼去,誰見有個鬼哪!”安公子接着說道:“是啊!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

    以二氣言,則鬼者陰之靈也,神者陽之靈也;以二氣言,則至而聖者為神,返而歸者為鬼,其實一物而已。

    怕他則甚?怕他則甚?隻是姑娘到底怎樣打發我們上路?”十三妹也沒功夫和他掉那酸文,說道:“你且不要忙。

    如今你們為難的事,是都結了,我此刻卻有件為難的事,要求你諸位。

    ”話未說完,安公子先跳起來道:“姑娘,你有什麼為難的事?隻管說,慢講‘上山捉虎,下海擒龍’,就是‘赴湯滔火,碎骨粉身’,我安龍媒此時都敢替你去作。

    ”那十三妹把眼皮兒挑了一挑,說道:“如此好極了! 你就先把這一院子死和尚,給我背開。

    ”安公子聽了,皺着眉,咧着嘴,搖着頭道:“這樁事卻難!”十三妹道:“既這樣, 可作什麼事兒呢?”因回頭向張老夫妻道:“這事得求你二位老人家。

    ”張老道:“這背死屍,小老幾卻也來不得的呢!” 姑娘笑道:“豈有此理?難道咱們還管給他打掃地方麼?”那老婆兒問道:“到底作什麼呀?”姑娘道:“我從晌午起,鬧到這時候兒了,但如今便再有這等的五六十裡路,我還趕得來,就再有這等的二三十和尚,我也送得了。

    不過我從今早飯後到此時,水火沒沾唇,我可餓不起了。

    想來你們四位,未必不餓。

    ”那老婆兒道:“哎!這大半日,誰見個黃湯辣水來咧! 但是這早晚那裡摸個馍馍餅子去呢?”姑娘道:“不用買。

    我方才到廚房裡,見那煮的現成的肉,現成的飯,想來是那班和尚的消夜兒。

    咱們何不替他吃了,也算一場功德。

    ”張老夫妻聽了道:“這敢情好。

    ”說着,趁着月色,老兩口兒連忙到廚房裡去整頓。

    到了廚房,見那燈也待暗了,火也待乏了,便去剔亮了燈,通開了火。

    果見那連二竈上靠着一個鍋子,那頭煮着一蹄肘子,又是兩隻肥雞;大砂鍋裡的飯,因坐住湯罐口上,還是熱騰騰的;籠屜裡又蓋着一屜饅頭。

    那桌子上調和作料,一應俱全。

    二人正在那裡打點,隻見安公子也跑來幫着抓撓。

     張老兒道:“公子,小心着燙了手,你去等着吃去罷。

    ”安公子看看沒處下手,隻得走開。

    才走到正房,十三妹便問道:“你又作什麼來了?”安公子道:“那裡用不着我。

    ”十三妹道:“我看人家那樣大年紀,都在那裡張羅,你難道連剝個蒜也不會麼?”安公子道:“剝蒜我會。

    ”說着,忙忙又跑了去。

     十三妹見他三人都往廚房去了,便拉了張金鳳的手,來到西間炕上坐下。

    方才慢慢的問她幾歲上留的頭,幾歲上裹的腳,學過活計不成,有了婆家沒有,問了半天。

    怎奈那十三妹隻管一長一短的問,那張金鳳隻有口裡勉強支應的分兒,卻緊皺雙眉,一句也說不出來。

    十三妹心中納悶,說:“妹子,你如今 禍退身安,正該歡喜,怎麼倒發起怔來!”這句話一問,那張金鳳越發臉上青黃不退,索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起來,把個十三妹急得拉着她問道:“你不是吓着了,氣着了,心裡不舒服呀?”張金鳳隻是搖頭。

    十三妹納了半天的悶兒,忽然明白了說:“我的姑奶奶,你不是耍撒尿哇?”張金鳳聽了這話,才說道:“可不是,隻是此刻怎得哪裡有個淨桶才好。

    ”十三妹說道:“這麼大人了,要撒溺到底說呀,怎麼憋着不言語呢? 還這麼鑿四方眼兒,一定要使個淨桶。

    請問一個和尚廟,可哪裡給你找馬桶去,快跟了我來罷!”說着,攙着張姑娘至口東裡間,替她四處一找,一時也攏不出個撒溺的家夥來;一眼看見那和尚的洗臉盆在盆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