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關燈
,向何玉鳳深深道了個萬福,尊聲:“姐姐。

    ”何玉鳳也頂禮相還,低低的叫聲:“妹妹。

    ”禮生又贊道:“夫妻姐妹,連環同見。

    ”她姐妹兩個又同向公子福了一福,公子也鞠躬還禮。

    安老夫妻看了,隻歡喜得連說有趣,相顧而樂。

    禮生贊道:“新人新貴,行绾結同心禮。

    ”早見華媽媽、戴媽媽兩個手裡牽着丈許長兩匹結在一處的紅綠彩綢,兩頭兒各绾着個同心彩結,遞給兩個喜娘兒。

    東邊這人便把這頭兒結在安公子左手,西邊那人便把那頭彩兒绾在何小姐右手。

     褚大娘子便從桌上抱過一個用紅絹五色線紮着口的黃金寶瓶,交何小姐左手抱着,張姑娘又送過一個拴彩綢的青銅圓鏡子來,交公子右手,向新娘照着。

    交代停當,隻聽那禮生念道: 一堂喜氣溢門欄,美玉黃金信有緣;三十三天天上客,龍飛風舞到人間。

     聯成并蒂良緣,定是百年佳偶;綿綿瓜瓞,代代簪纓,紅絲绾帛,掌燈送人洞房。

     禮成,禮生告退,安老爺一面犒賞禮生。

    早見檐下對對紅燈引路。

    張姑娘帶着個喜娘兒,扶了新郎,擎着那面鏡子,手绾彩帛,引着新娘。

    新娘扶着那個寶瓶,一步步的随行。

    庭前止了大樂,那些樂工,正吹着笙管笛箫,彈着三弦,敲着鼓闆,口裡高唱“畫筵開處風光好”的一套喜詞兒,直送到遊廓東院那所新洞房去。

    姑娘一進洞房,早看見擺滿一分妝奁,凡是應有的,公婆都給辦得齊齊整整。

    進了東間,但覺燭輝寶炬,香焚沉檀,翡翠衾溫,鴛鴦帳暖,妝台邊倚着那杆稱心如意的新秤,挑着龍鳳蓋頭,兩旁便是那和合雕弓,團圓寶硯。

     這個當兒,安太太因舅太太不便進新房,張太太又屬相不對,忌她,便留在上房張羅,自己也趕過新房來,幫着褚大娘子和張姑娘料理。

    進門便放下金盞銀台,行交杯合卺禮。

    接着扣銅盆,吃子孫饽饽,放捧匣,挑長壽面,吃完了便搭夜襟,倒寶瓶,對坐成雙,金錢撒帳,但覺洞房中歡聲滿耳、喜氣揚眉。

    莫講把何玉鳳支使得眼花缭亂,連張金鳳在淮安過門時,正值那有事之秋,也不似這番熱鬧。

    褚大娘子本是淘氣的人,遇見這等有興的事,益發一團精神,有說有笑。

     一時大禮告成,她便和安公子道:“你的差使,算當完了。

     請罷,外邊吃茶。

    ”公子笑着,才出得屋門,隻見從外進來了一群人,卻是今日在此賀喜的梅公子、管子金、何麥舟。

    烏大爺因是奉旨到通州一帶查南糧去了,不得來,打發他兄弟托明、阿貴二爺來。

    此外便是莫友士先生的少君,吳侍郎的令侄,還有安公子兩三個同案秀才,連老少二位程師爺、張樂世、褚一 官。

    除了鄧九公、安老爺不曾進來,一共倒有十幾個人,都進來鬧房。

    内中梅公子,本是個美少年佳公子,又最是年輕淘氣。

     他眼明手快,早劈胸一把,把安公子抱住說:“孫龍媒那裡跑? 我隻問你有多大豔福,有了張家嫂夫人這等一位尤物,這也盡夠你消受了。

    一之為甚,豈可再乎?如今又按圖求駿,兩美并收。

    你隻顧躲在溫柔香裡,外面酒也不給我們斟一杯,茶也不替我們送一盞,禮上可講得去?沒有别的,且把帽子摘下來,讓我打你幾個腦鑿子,竟不顧你那新人怎的個憐卿愛卿了!” 公子羞得兩頰绯紅,隻想要跑,那幾個少年也圍上來。

    内中烏大爺的令弟說道:“你們隻看龍媒今日作了新邯,這兩道眉兒、一副臉兒,益發顯得風流俊俏,這大約就叫作‘龍鳳呈樣’了。

    ”管子金說:“那裡是‘龍鳳呈祥’,我猜不是那女何娘給他敷的粉,定是那雌張敞給他畫了眉。

    你們不信,隻聞他這身香味兒,也不知是惹的花香,是沾的人氣?”梅公子聽了,便下前接着他的臉,聞個不住。

    公子被他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這個一拳,那個一拳的,羞得真真無地縫兒可鑽。

    金鳳姑娘在屋裡聽得真切,隻在那裡含羞而笑;玉鳳姑娘卻是不曾經過這鬧房的舊風氣,心裡想道:“這班人怎的這等尖酸可惡!”又不好問。

    落後還是老程師爺聽不過了,說:“諸位台兄,不差甚麼罷。

    龍媒大禮告成,也讓他出去見見老翁。

    ”衆人那裡肯依。

    張老是向這位一個揖,向那人一個揖,隻是讨情。

    還虧褚一官力大,把個公子生奪硬搶的救護下來,出了房門,一溜煙跑了。

    衆人道:“新郎跑了,我們正好看新娘子去。

    ” 那時安太太和張太太早躲在西間,衆人向洞房裡一擁而進。

     屋裡隻有褚大娘子在床上伴着新人,地下便是兩個媽媽、兩個喜娘兒在那裡伺候。

    兩個喜娘兒是久慣在行的,見衆人進來,便一齊向前攔住道:“各位老爺少爺,新人辛苦了,免鬧房罷。

    ” 衆人也不聽她,一窩蜂向床跟前奔去。

    内中一個喜娘兒是個揚州人,才得二十來歲,倒也一點點一雙小腳兒,她隻顧上頭紮撚着兩隻手來攔人,不防下面不知被那個一靴子腳踹在那小腳兒上,隻見她皺着眉,咧着嘴,抱着腳,嚷道:“哎喲喂,痛煞哉!我的菩薩!怎的這等蠢呢!”褚大娘子見衆人圍在床前,忙橫着兩隻胳膊護住了姑娘。

    她一眼看見了褚一官,便拿他紮了個筏子,說道:“你也來了,好哇!你們要看新人隻顧看,也是兩條眉毛、兩個眼睛、兩隻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

    瞧手不能厶我告訴你們,也是十個指頭,可不能一般兒齊。

    瞧腳更不能。

    我也告訴你們,拿營造尺量,不夠三寸。

    你衆位一定要看,也容易,可得豁着挨個三拳兩腳的再去。

    我這一撒手兒,姑娘可就來了。

    ”衆人一聽,說:“那可來不得!”大家才嘻嘻哈哈,一轟而散,跑出去了。

     安太太這裡賞了兩個喜娘兒,派人去款待她酒飯,一面叫人要了點心湯來讓新人吃。

    又有舅太太給她弄下可吃的東西,一并送進去。

    安太太便讓褚大娘子過去赴席,新房隻留下兩個媽媽同晉升媳婦。

    因随緣兒媳婦是二個月的雙生子,又叫了跟舅太太的婆兒老藍,四個人伺候。

     新房裡頭這陣忙,鄧九公和安老爺在外面,早巳一壇兒半紹興酒過了手了。

    老程師爺是喝得當面退席,和衣而卧。

    一班少年,另有兩席還不曾散。

    隻有張親家老爺,隻管在席上坐着,卻一會兒這裡看看火燭,又去那裡看看門戶,又有家人們沒空兒吃飯,他便在那裡替他們照料。

    因此那些家人無不感激他,益加敬愛他,不敢一毫輕慢。

     一時内外飯罷,更鼓初交。

    那些親友,也有預先在附近廟裡找下下處住的,也有在此下榻的。

    鄧九公是吃完了飯,有他那套步行的工課,繞着彎兒走了會子,就到東書房睡了。

    安老 爺就和張親家老爺招護公子進去。

    張老把他送到上房。

    這日舅太太和張太太商量,也都在新房的對面三間住下,為是多個人照料。

    安太太見公子進來,叫張金鳳先去招護姑娘。

    姑娘因是拜過堂的,安太太便叫她不一定在床裡坐,也搭着姑娘不會盤腿兒,床裡邊兒坐不慣,隻在床沿上坐着。

    大家去吃飯的那個當兒,屋裡隻有幾個婆兒媽媽,姑娘無可多談,且不便多談。

     曉得幹娘已經過來了,心中卻十分歡喜,便叫戴媽媽說:“媽媽,你快把幹娘請了來,說我想她老人家了。

    ”戴媽媽道:“姑娘,今日舅太太可進不來呀!明日早起就見着了。

    ”姑娘一聽,心裡想道:“是呀!有這一說呀!隻是我此刻急等見了娘,要商量一句要緊的話。

    這句話,又不好叫人去傳說。

    如今娘既不好進來,我又不好出去,事在無法,我隻得還是拿定方才的轎子裡想的那個老主意罷!” 你道這姑娘有甚的飛簽火票緊要話,從轎子裡鬧到此時? 她在轎子裡想的,又是甚的主意?原來她正為她臂上那點守宮砂起見。

    論起她這個守宮砂,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苦節,玉潔冰清。

    想着這世是無意姻緣定了,這話除了她自己明白,平日從不曾給人看過。

    ’直到今早,冷不防大家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提親事,姑娘急了,才向大家證明這點東西,以明素志。

    不想事由天定,人力到底不能勝天,不知不覺,不禁不由,就被人家擡了來了。

    此時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