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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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也還都蓋得起。

    果然有意耕種刨鋤,有的是荒山地,山價地租,我分文不取。

    那時候消閑無事,我找了你們老弟兄們來,尋個樹蔭涼兒,咱們大家多喝兩場子,豈不是個快樂兒嗎?”衆人聽到這裡,便說:“這個怎好叨擾?”鄧九公道:“列位,且莫推辭,我還有話要說。

    方才提的那位安太老爺,你大家還不曾見着他的面,隻聽我說了幾句,就立刻跳出火坑來了。

    這等一位度世菩薩,卻怎的倒不想見他一見?”衆人齊說:“那敢是求之不得!隻不知這位老爺現今在那裡?”鄧九公哈哈大笑,說:“好叫你衆位得知,就在屋裡坐着呢!”說着,他便向屋裡高聲叫道:“兄弟呀!請出來!你看這又是一樁痛快人心的事!” 再講安老爺在屋裡,聽得清楚,正自心中驚喜,說:“不想這班強盜,竟有這等見解,可見良心不死。

    ”聽得鄧九公一叫,便整了整衣冠,款款的出來。

    那石敢當石坤才望見安老爺,便對大衆道:“衆位哥,這便是我那位恩官安太老爺,你我快快叩見。

    ”衆人連忙一齊跪倒,口稱:“太老爺在上,小人們都是些亂民,本不敢驚動老爺的佛駕。

    如今冒死,瞻仰恩官,求太老爺賞幾句好語,小人們來世也得好處托生。

    ”隻見安老爺站在台階兒上,笑容可掬的把手一拱,說道:“列位壯士請起,方才的話,我都一一聽得明白。

    從來說:‘孽海茫茫,回 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們衆人今日這番行事,才不枉稱世界上的英雄,才不枉作人家的兒女。

    從此各人立定腳跟,安分守己,作一個清白良民,上天自然加護。

    至是方才這一位鄧九兄的話,不必再辭,倒要成全他這番義舉。

    你大家便賣了戰馬,買頭牛兒;丢下兵器,拿把鋤兒,學那古人賣刀買犢的故事,豈不是綠林中一段佳話!況且天地生才,必有用處。

     看你衆位身材凜凜,相貌堂堂,倘然日後遇着邊疆有事,去一刀一槍,也好給父母掙個诰封。

    ”衆人聽一句,應一句。

    及至聽到這裡,一齊磕下頭去說:“謝謝太老爺的金言。

    ”讀者,誰說“衆生好度人難度”哇!那到底是那度人的沒那度人本領。

     安老爺說完了話,點點頭,把手一舉,轉身進房。

    鄧九公便讓大家在前廳歇息,一個個鼓舞歡欣,出門上馬而去。

    落後這班人,果然都扶老攜幼,投了鄧九公來,在青雲山裡聚集了個小小村落,耕種度日。

    當下衆人散後,大家吃些東西,談到個這樁事,也覺得快心快意。

    看看天色已晚,安家父子,鄧家翁婿,依然回了褚家莊;安太太帶了媳婦,同褚大娘子,仍在青雲山莊住下。

     次日便是何太太首七,鄧九公給玉鳳姑娘備了一桌祭品,教她自己告祭。

    那姑娘拈香獻酒,自然有一番禮拜哀啼,不消細談。

    一時禮畢,大家勸玉鳳姑娘暫脫孝服。

    封靈後,鄧九公早派下了兩個老成莊客,八個長工,在這裡看守。

    一面另着人把姑娘的細軟衣服,貯于箱籠,運到莊上。

    把些極重家夥等類,分散衆人。

    鄧九公又另外替姑娘備了賞賜。

    少時車輛早已備齊,男女一行人,都向褚家莊而去。

    隻可憐山裡的那些村婆村姑,還望着姑娘依依不舍。

    玉鳳姑娘到了褚家莊,進門便先拜謝鄧、褚兩家的情誼。

    那位姨奶奶也忙着張羅煙茶酒飯。

    褚大娘子先忙着看了看孩子,便一面騰屋子,備吃的,給姑娘打首飾,作 衣服,以至上路的行李什物,忙得她把兩隻小腳兒,都累紮煞了。

    依鄧九公的意思,定要請安老爺阖家并玉鳳姑娘,到二十八棵紅柳樹也住幾日。

    無如這位姑娘,動極思靜,絕不象那從前騎上驢兒,就沒了影兒的樣子;便是褚大娘子,也忙得自己分不開身,因向她父親說道:“老爺子,不是我攔你老人家的高興,這裡也是你老人家的家。

    咱們家裡,通共你老人家和姨奶奶兩位,都在這裡呢!到西莊兒上,又見誰去?要就為咱們家那幾間房子,人家二叔二嬸兒,大概都見過。

    再說,忙了這幾天了,他娘兒們,也得歇歇兒,好上路。

    你老人家疼徒弟,也得疼疼女兒;隻看我這手底下的事情,堆得來還分得開身,大遠的頭兒跑嗎?這還都是小事。

    這回書要再加上寫一陣二十八棵紅柳樹的怎長怎短,那文章的氣脈不散了嗎?又叫人家作書的怎的作個收場呢?”安老爺、安太太聽了,心下先自願意。

     鄧九公更是女兒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隻哈哈笑了一陣,也便罷了。

     當下便把安老爺同公子,搬到大廳西耳房住;讓安太太婆媳,同玉鳳姑娘住了東院。

    連張老夫妻也請了來,并一應車輛行李,都跟過來,打算将來就從此地起身。

    幸喜得他家莊上有個大馬圈,另開車門,出入方便。

    登時把一個鄧家東莊,又弄出了個褚家老店。

    連日鄧九公不是同姑娘閑話,便是同安老爺喝酒。

    褚大娘子得了空兒,便在東院,同張姑娘,伴了玉鳳姑娘玩耍;或就弄些吃食,給她解悶,絕不提起“分别”二字。

     隻有安公子因内裡有位玉鳳姑娘,倒不好時常進來,隻和丈人同小程相公、褚一官作一處。

     這日恰好梁材從臨清雇船回來,雇個是頭二三大号太平船,并行李船,夥食船,都在離此十餘裡一個沿河渡口靠住。

    商定安太太帶了兒子媳婦,仆婦丫鬟,坐頭船。

    張太太和戴勤家的、 随緣兒媳婦跟着姑娘伴靈,坐二船。

    張親家老爺,和戴勤帶了兩個小厮,也在這隻船照應。

    安老爺倒坐了三船。

    分撥已定,便發行李下船。

    正是“人多好作活”,不上兩天,把東西都已發完。

    安老爺、安太太又忙着差華忠同程相公由旱路先一步回家,告知張進寶,預備一切。

    恰好姑娘,因那頭烏雲蓋雪的驢兒此後無用,依然給還了鄧九公。

    安老爺卻又因那驢兒生得神駿,便和九公要了,作為日後自己踏雪看山的代步。

    和張老家的一牛一驢,并車輛都交華忠順便帶了去。

     一切料理停當,次日就待搬靈上船。

    這日鄧九公和褚大娘子,正在那裡打點姑娘的梳妝箱匣,食簍子,随身包袱。

    姑娘看了他父女便有個不忍相離之意,不覺滴下淚來了。

    才待說話,九公道:“咱們且張羅事情,不說這個;我們還送你個兩三站呢!”姑娘也就信以為真。

    說話間,她看見牆上挂着她那張彈弓,便說道:“我要把這張彈弓給你老人家留下;不可失信,如今還是留下;你老人家見了這彈弓,就算見了我罷!”褚大娘子道:“你先慢着些兒作人情,那彈弓有人借下了。

    ”姑娘便問:“是誰人又來借?”張姑娘接口道:“還是我們跟了它一道兒,它保了我們一道兒,我們可離不開它。

    姐姐暫且借給我們,挂在船上,壯壯膽子。

    等到家時,橫豎是還姐姐,那時姐姐愛送誰,就送誰。

    ”姑娘是向來大刀闊斧,于這些小事,不大留心,便道:“也使得。

    ”卻又一事,因這彈弓,她卻想起那塊硯台來。

    因說:“可是的,那塊硯台,你們大家賺了我會子,又說在這裡咧,那裡咧!此刻忙忙叨叨的,不要再丢下,早些拿出來還人家。

    ”褚大娘子道:“你早說呀!我前日裝箱子,順手放在你那個顔色衣服箱子裡了。

    這時候壓在艙底下,怎麼拿呀?”姑娘道:“你這幾天也是忙糊塗了,又要收起它來作甚麼呢?”褚大娘子道:“也好,他們借了咱們的弓去, 咱們還留下他們的硯台,等你到了京再還他家。

    你要怕忘了,我給你付托下個人兒。

    ”因向張姑娘道:“大妹子,你到家想着,等她完了事兒,務必務必提醒着二位老人家,把它取過來。

    ”說完,二人相視而笑。

    玉鳳姑娘隻顧在那邊帶了她的奶娘和丫鬟,歸着鞋腳零星,不曾在意。

    那知她二人這話,卻是機帶雙敲,話裡有話!這正是:鴛鴦繡了從頭看,暗把金針度與人。

     何玉鳳怎的起身,畢竟後事如何?下回書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