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牢獄

關燈
去。

    丁典雙臂一舉,臂間的鐵鍊将單刀架開,便在同時,膝蓋猛地上挺,撞在矮大漢身上。

    那人猛噴鮮血,倒斃于地。

     丁典霎間空手連斃二人,狄雲不由得瞧呆了。

    他武功雖失,眼光卻在,知道自己縱然功力如舊,長劍在手,也未必及得上這矮漢子,另外那名漢子未及出手,便已身亡,功夫如何雖瞧不出端倪,但既與那矮漢聯手,想來也必不弱。

    丁典琵琶骨中仍是穿着鐵鍊,竟然在舉手投足之間便連殺兩名好手,實令他驚佩無已。

     丁典将兩具屍首從鐵栅間擲了出去,倚牆便睡。

    此刻鐵栅已斷,他二人若要越獄,實是大有機會,但丁典既一言不發,狄雲也不覺得外面的世界比獄中更好。

     第二日早晨,獄卒進來見了兩具屍體,登時大驚小怪地吵嚷起來。

    丁典怒目相向,狄雲聽而不聞。

    那獄卒除了将屍首搬去,一點也問不出什麼緣故來。

     又過兩日,狄雲半夜裡又被異聲驚醒。

    朦胧之中,隻見丁典雙臂平舉,正和一名道人四掌相抵。

    兩人站着動也不動。

    這道人何時進來,如何和丁典比拼内力,狄雲竟然半點不知。

    他曾聽師父說過,比武角鬥之中,以比拼内力最為兇險,不但毫無旋回閃避的餘地,而且往往是必分生死,說不上什麼點到為止。

     星月微光之下,但見那道人極緩慢地向前跨了一步,丁典也慢慢地退了一步。

    過了好一會,那道人又邁出一步,丁典跟着退了一步。

     狄雲見那道人步步進逼,顯然頗占上風,焦急起來,突然搶步上前,舉起手上鐵铐,往那道人頭頂上擊了下去。

    鐵铐剛碰到道人的頂門,蓦地裡不知從何處湧來一股暗勁,猛力在他身上一推。

    他站立不定,直摔了出去。

    砰的一聲,重重在牆上一撞,一屁股坐了下來,伸手撐地欲起,黑暗中卻撐在一隻瓦碗邊上,喀的一聲,瓦碗被他按破了一邊,但覺得滿手是水。

    他更不多想,抓起瓦碗,将半碗冷水迳往那道人後腦潑去。

     丁典這時的内力其實早已遠在那道人之上,隻是要試試自己新練成的神功,收發之際到底有何等威力,才将他作為試招的靶子。

    那道人本已累得筋疲力竭,油盡燈枯,這半碗冷水潑到後腦,一驚之下,但覺對方的内勁洶湧而至,格格格格爆聲不絕,肋骨、臂骨、腿骨寸雨斷折。

    他眼望丁典,說道:“你……你已練成了‘神照經’的……大法……那……是……天下……天下……無敵手……”慢慢縮成一個肉團,氣絕而死。

     狄雲心中怦怦亂跳,道:“丁大哥,你這‘神照經’的大法原來……原來這等厲害。

    當真是天下無敵手麼?” 丁典臉色凝重,道:“單打獨鬥,頗足以稱雄江湖,但敵人若是群起而攻,仍怕寡不敵衆。

    這枭道人受我内力壓擊之後,尚能開口說話。

    顯然我功力未至爐火純青的境地。

    三日之内,必有真正勁敵到來。

    狄兄弟,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狄雲豪興勃發,說道:“但憑大哥吩咐,隻是我……我武功全失,就算不失,那也是太過低微。

    ”丁典微微一笑,從草墊下抽出一柄單刀來,便是日前那兩名大漢所遺下的,說道:“你将我的胡子剃去,咱們使一點詭計。

    ” 狄雲接過單刀,便去剃他的滿臉虬髯。

    那柄單刀極為鋒銳,貼肉剃去,丁典腮上虬髯紛紛而落。

    丁典将剃下來的一根根胡子都放在手掌之中。

     狄雲笑道:“你舍不得這些跟随你多年的胡子麼?”丁典道:“那倒不是。

    我要你扮一扮我。

    ”狄雲奇道:“我扮你?”丁典道:“不錯,三日之内,将有勁敵到來。

    那五個人單打獨鬥都不是我對手,但一齊出手,那就十分厲害。

    我要他們将你錯認為我,全神貫注的想對付你時,我就出其不意的從旁襲擊,攻他們個措手不及。

    ” 狄雲嗫嚅道:“這個……這個……隻怕有點……不夠光明正大。

    ”丁典哈哈大笑,道:“光明正大,光明正大!江湖上人心多少險詐,個個都以鬼蜮伎倆對你,你待人光明正大,那不是自尋死路麼?”狄雲道:“話雖如此,不過……不過……” 丁典道:“我問你:當初進牢之時,你大叫冤枉。

    我信得過你定然清白無辜。

    可是怎會在牢裡一關三年多,始終沒法洗雪?”狄雲道:“嗯,這個,我就是難以明白。

    ”丁典微笑道:“是誰送了你進牢來,自然是誰使了手腳,一直使你不能出去。

    ”狄雲道:“我總是想不通,那萬震山的小妾桃紅和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為什麼要陷害我,使我身敗名裂,受盡這許多苦楚?”丁典問道:“他們怎麼陷害于你,說給我聽聽。

    ” 狄雲一面給他剃須,一面将如何來荊州拜壽、如何打退大盜呂通、如何與萬門八弟子比劍打架、如何師父刺傷師伯逃走、如何有人向萬震山的妾侍非禮、自己出手相救反被陷害等情一一說了,隻是那老丐夜中教劍一節,卻略去了不說。

    隻因他曾向老丐立誓,決不洩漏此事,再者也覺此事乃是旁枝末節,無甚要緊。

     他從頭至尾的說完,丁典臉上的胡子也差不多剃完了。

    狄雲歎了口氣道:“丁大哥,我受這潑天的冤屈,那不是好沒來由麼?那定是他們恨我師父殺了萬師伯。

    可是萬師伯隻是受了點傷,并沒有死,将我關了這許多年,也該放我出去了,要說将我忘了,卻又不對。

    那姓沈的小師弟不是探我來着嗎?” 丁典側過頭,向他這邊瞧瞧,又向他那邊瞧瞧,隻是嘿嘿冷笑。

     狄雲摸不着頭腦,問道:“丁大哥,我說得什麼不對了?”丁典冷笑道:“對,對,完全對,那又有什麼地方不對頭的?倘若不是這樣,那才不對頭了。

    ”狄雲奇道:“什……什麼?” 丁典道:“喏!你自己想想。

    有一個傻小子,帶了一個美貌妞兒到我家來。

    我見這妞兒便動了心,可是這妞兒對那傻小子實在不錯。

    我想占這妞兒,便非得除去這傻小子不可。

    你想得使什麼法子才好?” 狄雲心中暗暗感到一陣涼意,随口道:“使什麼法子才好?” 丁典道:“若是用毒藥或是動刀子殺了那傻小子,身上擔了人命,總是多一層幹系,何況那美貌妞兒說不定是個烈性女子,不免要尋死覓活,說不定更要給那傻小子報仇,那不是糟了?依我說啊,還是将那傻子送到官裡,關将起來的好。

    要令那妞兒死心塌地的跟我,須得使她心中惱恨這傻小子,那怎麼辦?第一、須得使那小子移情别戀;第二、須得令那小子顯得是自己撇開這個妞兒;第三、最好是讓那小子幹些見不得人的無恥勾當,讓那妞兒一想起來便惡心。

    ” 狄雲全身發顫,道:“你……你說這一切,全是那姓萬的……是萬圭安排的?” 丁典微笑道:“我沒親眼瞧見,怎麼知道?你師妹生得很俊,是不是?” 狄雲腦中一片迷惘,點了點頭。

     丁典道:“嗯,為了讨好那個姑娘,我自然要忙忙碌碌哪,一筆筆白花花的銀子拿将出來,送到衙門裡來打點,說是在設法救那個小子。

    最好是跟那姑娘一起來送銀子,那姑娘什麼都親眼瞧見了,心中自是好生感激。

    這些銀子确是送給了府台大人,知縣大人,送了給衙門裡的師爺,那倒一點不錯。

    ” 狄雲道:“他使了這許多銀子,總該有點功效吧?”丁典道:“自然有啊,有錢能使鬼推磨,怎麼會沒有功效?”狄雲道:“那怎……怎麼一直關着我,不放我出去?” 丁典笑道:“你犯了什麼罪?他們陷害你的罪名,也不過是強奸未遂,偷盜一些錢财。

    既不是犯上作亂,又不是殺人放火,那又是什麼重罪了?那也用不着穿了你的琵琶骨,将你在死囚牢裡關一輩子啊。

    這便是那許多白花花銀子的功效了。

    妙得很,這條計策天衣無縫。

    這個姑娘住在我家裡,她心中對那傻小子倒還是念念不忘的,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難道能一輩子不嫁人嗎?” 狄雲提起單刀,當的一聲,砍在地下,說道:“丁大哥,原來我一直不能放出去,都是萬圭使了銀子的緣故。

    ” 丁典不答,仰起了頭沉吟,忽然皺起眉頭,說道:“不對,這條計策中有一個老大破綻,大大的不對。

    ” 狄雲怒道:“還有什麼破綻?我師妹終于嫁給她啦。

    若不是蒙你相救,我自缢身死,那不是萬事順遂,一切都稱了他的心?” 丁典在獄室中走來走去,不住搖頭,說道:“其中有一個大大的破綻,他們如此工于心計,怎能見不到?”狄雲道:“你說有什麼破綻?” 丁典道:“你師父啊。

    你師父傷了你師伯後,逃了出去。

    荊州五雲手萬震山在武林中大大有名,他受傷不死的訊息沒幾天便傳了出去,你師父就算沒臉再見師兄,難道就不派人來接你師妹回家?你師妹這一回家,那萬圭苦心籌劃的陰謀毒計,豈不是全盤落了空?” 狄雲伸手連連拍擊大腿,道:“不錯,不錯!”他手上帶着手铐,這一拍腿,鐵鍊子登時當當的直響。

    他見丁典形貌粗魯,心思竟恁地周密,不禁極是欽佩。

     丁典側過了頭,低聲道:“你師父為什麼不來接女兒回去,這其中定是大有蹊跷。

    萬圭他們事先一定已料到了這一節,否則這計策不會如此安排。

    這中間的古怪,一時之間我實是猜想不透。

    ” 狄雲直到今日,才從頭至尾的明白了自己陷身牢獄的關鍵。

    他不斷伸手擊打自己頭頂,大罵自己真是蠢才,别人一想就通的事,自己三年多來始終莫名其妙。

     他自怨自艾了一會,見丁典兀自苦苦思索,便道:“丁大哥,你不用多想啦。

    我師父是個鄉下老實人,想是他傷了萬師伯,一吓之下,遠遠逃到了蠻荒邊地,再也聽不到江湖上的訊息,那也是有的。

    ” 丁典睜大了眼睛,瞪視着他,臉上充滿了好奇,道:“什麼?你……你師父是個鄉下老實人……他殺了人會害怕逃走?” 狄雲道:“是啊,我師父再忠厚老實也沒有了,萬師伯冤枉他偷盜太師父的什麼劍訣,他一怒之下,忍不住動手,其實他心地再好也沒有了。

    ” 丁典嘿的一聲冷笑,自去坐在屋角,嘴裡輕哼小曲。

    狄雲奇道:“你為什麼冷笑?”丁典道:“不為什麼。

    ”狄雲道:“一定有原因的。

    丁大哥,你盡管說好了。

    ” 丁典道:“好吧!你師父外号叫作什麼?”狄雲道:“叫作‘鐵鎖橫江’。

    ”丁典道:“那是什麼意思?”狄雲遲疑半晌,道:“這種文绉绉的話,我原本不在懂。

    猜想起來,是說他老人家武功了得,善于守禦,敵人攻不進他門戶的意思。

    ” 丁典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自己才是忠厚老實得可以。

    鐵鎖橫江,那是叫人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

    老一輩的武林人物,誰不知道這個外号的含意?你師父聰明機變,厲害之極,隻要是誰惹上了他,他一定挖空心思的報複,叫人好似一艘船在江心渦漩中亂轉,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

    你如不信,将來出獄之後,盡可到外面打聽打聽。

    ” 狄雲兀自不信,道:“我師父教我劍法,将招法都解錯了,什麼‘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他解作‘哥翁喊上來,是橫不敢過’;什麼‘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他解作‘老泥招大姐,馬命風小小’。

    他字也不大識,怎說得上聰明機變?” 丁典歎了口氣,道:“你師父博學多才,怎會解錯詩句?他城府極深,定有别意。

    為什麼連自己徒兒也要瞞住,外人可猜測不透了。

    嘿嘿,倘若你不是這般……這般忠厚老實,他也未必肯收你為徒。

    咱們别說這件事了,來吧,我給你黏成個大胡子。

    ” 他提起單刀,在枭道人屍體的手臂上砍了一刀。

    枭道人新死未久,刀傷處流出血來。

    丁典将一根根又粗又硬的胡子醮了血,黏在狄雲的兩腮和下颚。

     狄雲聞得一陣血腥之氣,頗有懼意,但想到萬圭的毒計、師父這個外号,以及許許多多自己不明白的事端,隻覺得這世上最平安的,反而是在這牢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