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續在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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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追不出,憤懑之極,怒氣傷肝,遂緻喪命。

    正是: 伯父為君含憤沒,君今亦為憤所激。

     君之受憤因遠兄,伯之受憤是親侄。

     岑金死後,觀保喪葬盡禮,把岑維珍與逆奴岑孝俱逐出不用,店中隻留魚君室一人。

    觀保因對人說道:“我丈人魚仲光,向常冤太叔翁魚君室做賊。

    哪知冤他做賊的倒不曾做賊,倒是岑維珍做了賊!”自此岑維珍賊名一出,再沒有人收用他。

    維珍懷恨,遂與岑孝兩個在外邊沸沸揚揚地傳說:“岑觀保是觀音庵後野墳裡拾的。

    ”觀保聞知,心中甚是猜疑,私問家中養娘和老妪,此語從何而來,養娘、老妪都隻含含糊糊,不說明白。

    觀保猜想不出,隻得葫蘆提過去了。

     至十九歲春間,妻子采娘有孕,将欲分娩,又去喚一陰一娘娘來收生。

    此時一陰一娘娘已死了,她的媳婦傳授了婆婆這行生理,叫做小一陰一娘娘。

    當日岑觀保自黃昏以後遣人去喚他,直至天明才來。

    幸得采娘分娩頗遲,黃昏腹痛,挨到天明,方産下個兒子。

     洗浴已過,留小一陰一娘娘吃酒。

    觀保問道:“如何夜裡來請你,直至天明才到。

    今幸分娩平安,不然,可不誤了事麼?”小一陰一娘娘道:“大官人休得見怪, 這有個緣故!” 觀保道:“有什緣故?”小一陰一娘娘道:“十九年前七月十三之夜,找亡故的婆婆,收了一個鬼胎,得病而亡。

    為此如今夜間再不出來收生的。

    ”觀保道:“你婆婆如何收了鬼胎?”那小一陰一娘娘疊着兩個指頭,說出這件事來,真個可驚可駭!原來她婆婆老一陰一娘娘,自從被無賴奸騙之後,凡遇夜裡有人來請他,更不獨行,必要丈夫或兒子随去。

    是年七月十三之夜三更時分,忽有一青衣童子提燈而來,說是宇家小娘子要請你去收生。

    一陰一娘娘便同了丈夫,随着童子來到城西觀音庵後一所小小的房屋裡。

    隻見一個丫鬟出來接住,吩咐童子陪着丈夫在外邊坐,自己引着一陰一娘娘到卧房之内産婦床頭,伏侍那産婦生下一個孩兒。

    洗過了浴,那小娘子脫下自己身上一件衣服,教把孩子裹了,又去枕邊取出白銀半錠,送與一陰一娘娘做謝儀。

    一陰一娘娘要讨條喜裙兒穿穿,小娘子便在床裡取出一條舊裙與她穿了。

    丫鬟捧出酒肴,請一陰一娘娘吃。

    一陰一娘姐覺得東西有些泥土氣,吃不多就住了。

    又見她房中隻有一個丫鬟伏侍,外邊也隻有這個童子支持,問她:“官人在哪裡?”都含糊不答。

    家中冷氣逼人,一陰一娘娘心中疑忌,連忙謝别出門。

    走到半路,月光之下,看自己腰裡束的那條裙竟是紙做的,吃了一驚,慌忙脫下。

    又去袖中取出那半錠銀來看,卻也是個紙錠。

    再仔細看時,裙兒錠兒都變成紙灰了。

    吓得渾身冷汗,跌倒在地。

    丈夫扶她歸家,一病不起,不多幾日便死了。

    正是: 前番既遇男裝女,今番又遇鬼裝人。

     男扮女兮猶自可,鬼扮人兮卻喪身。

     是夜,她的丈夫等到天明,再往觀音庵後訪看,哪裡有什麼人家,隻見一所墳墓,家邊尚留下些血迹,但不見有什孩兒在那裡!去問觀音庵裡和尚,方知這個墳墓是宇文周之女順姐埋葬在内,想因生前有孕,故死後産兒,隻不知所産兒哪裡去了。

     當下小一陰一娘娘把這段事情細述了一遍,觀保聽罷,目瞪口呆,尋思道:“我今年十九歲,她說十九年前,正合我的年庚。

    我是七月十三夜裡生的,她說七月十三之夜,又合我的時辰。

    有人說我是墳墩裡抱來的,莫非我就是順姐所生。

    隻不知父親又是何人?”正在驚疑,隻見伯祖母魚氏在傍聽了那小一陰一娘娘所言,忽然撲簌簌掉下淚來,觀保驚問其故?魚氏卻把昔年岑玉與順姐通情這段姻緣說知備細,又去取出順姐當初寫與岑玉這封字來看。

    觀保一發驚訝,便再喚養娘和老妪來細問,務要讨個明白。

    二人料應隐瞞不過,隻得從實說了。

    那時觀保方才醒悟,抱住魚氏哭道:“原來伯祖母就是我的祖母,亡故的叔叔,就是我的父親!”魚氏喜極而悲,也抱着觀保而哭,卞氏見他祖母孫兒兩下已先厮認,隻得也把丈夫昔日夢中之語一一說明。

    大家歡詫,都道天使其然,依舊收養了岑家的骨血。

    魚氏一向無子,今忽有孫。

    觀保一向是假,今忽是真。

    正是: 母未嫁時學養子,學養在生養在死。

     直待此兒更産兒,方知身出墳墩裡。

     岑觀保重謝了小一陰一娘娘,随即使人報知宇文周家裡。

    原來順姐死後,宇文周知其為堕胎喪命,心甚忿怒,但不知奸夫是誰,隻得罷了。

    因怪女兒不夫而孕,要把她屍首焚棄。

    其妻許氏不忍,故把她埋在觀音庵後荒地上。

    如今宇文周已死了,沒有兒子,隻剩老妻許氏,家貧獨守,甚是凄涼,聞知這消息,亦甚驚喜。

    岑觀保拜認了外祖母,也迎養于家,就擇日把岑玉的靈樞與順姐合葬了。

    又感觀音菩薩托夢顯聖之奇,捐資修理庵院,又舍些銀錢與庵中和尚,為香火之資。

    是年以後,觀保又生一子,把來繼了次房岑金之後。

    念卞氏養育之恩,原把她做母親一般看待。

    正是: 人情使盡千般巧,天道原來巧更深。

     好笑魚仲光當初不肯把妹子配岑玉,誰知今日女兒仍做了岑玉的媳婦,可為親戚勢利之戒。

    岑金負了伯父的恩,不肯收管岑玉,誰知天教他收了岑玉的兒子,可為弟兄不睦之戒。

    詩雲:“?在原”,以比兄在原之誼,斷而不續者多矣。

    請以此續之,故名之曰《續在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