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勸匪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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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看那神座上,卻有兩個神像,座前立着兩個牌位,牌上寫得分明,卻是春秋晉國趙氏家臣程嬰、公孫杵臼兩個的神位。

    王保看了,倒身下拜,低聲禱告道:“二位尊神是存趙氏孤兒的,我王保今日也抱着主人的孤兒在此,伏望神力護佑!”拜罷起身,抱了生哥,走出廟來。

    看廟門匾額上,有三個金字,乃是“雙忠廟”。

    王保自此竟把這廟權作栖身之地,夜間至廟中宿歇,日裡卻出外行乞。

     有人問他時,不惟自己裝做婦人,連生哥也隻說是個女子。

    他取程嬰存孤之意,隻說:“我姓程,叫做程寡婦,女兒叫做存奴,是我丈夫遺腹之女。

    我今口食不周,不願再嫁人,又不願去人家做養娘。

    故此隻在村坊上求乞。

    ”衆人聽了這話,多有憐他的,施舍他些飯食,倒也不曾忍餓。

    正是: 既把蒼頭冒婦人,又将赤子做幼女。

     等閑不肯到人家,隻恐藏頭又露尾。

     那時官府正行文各鄉村緝捕王保及生哥,虧得他已改換女裝,又變了兩隻大乳,因得安然無事。

     王保行乞,過了數日。

    忽一日早起,才走出那雙忠廟門,隻見一個道人,皂袍麻履,手持羽扇,徐步而來,看着王保說道:“你且慢行,我有話對你說。

    ”王保見那道人生得清奇古怪,童顔鶴發,飄飄然有神仙氣象,便立住了腳,問道:“師父要說什麼?”道人道:“我看你不是行乞的,這廟中也不是你安身之處。

    我傳你個法兒,教你不消行乞何如?”王保道:“如此甚妙。

    但不知師父傳什法兒與我?”那道人不慌不忙,去袖裡取出個小小盒兒,遞與王保道:“這盒内有丹藥一粒,名為銀母。

    你可把此盒貼肉藏好,每朝可得銀三分,足夠你一日之用。

    ”王保接了,忙跪下拜謝。

    道人道:“你且休拜,可随我來。

    ”王保便抱了生哥,随着道人,走過半裡多路,到一個茅庵門首。

    門上用鎖鎖着,道人取鑰匙來開了,引王保入内。

    說道:“這裡名留後村。

     此庵是我蓋造的,庵中鍋竈碗碟、床榻桌椅之類都有。

    我今将往别處雲遊,這庵竟讓與你安身。

    七年之後,我再當來相會也。

    ”言訖,轉身出庵便走。

    王保再要問時,那道人步履如飛,轉眼間已不見了。

    王保看那茅庵兩旁,右邊卻是空地,左邊有一帶人家。

    再入庵内細看時,卻是兩間草房,外面一間排着鍋竈,裡面一間,設着一張木榻,榻上被褥都備。

    榻前排列木桌木椅,桌上瓦罐内,還有吃不盡的飯。

    王保十分欣喜,這一日就不消出外乞食了。

    當晚有幾個鄰舍來問道:“這茅庵乃是兩月前一個道人來蓋造在此的,如何今日卻是你來住?”王保道:“便是那師父哀憐我沒處栖身,故把這庵兒舍與我住,他自往别處雲遊去了。

    ”衆鄰舍聽說,也便由他住下。

    王保過了一夜,次早開那丹盒來看,果然有白銀一小塊在内。

    取等子稱時,恰重三分。

    自此每日用度不缺。

     光一陰一荏苒,不覺過了幾個年頭,生哥已漸長成,不吃乳,隻吃粥飯了。

    卻又作怪,才得生哥長大,那銀母丹盒内每日又多生銀三分,共有六分之數,足供兩人用度。

    王保欣喜無限,便每日節省下一分半分,積少成多,把來做些女衣與生哥穿着,隻不替他纏小腳,穿耳朵眼。

    鄰舍問時,王保扯謊道:“前日那道人說他命中有華蓋,應該出家的。

    故不與他纏足穿耳。

    ”衆鄰舍信以為然,并不曉得生哥是個男子。

    每遇歲時伏臘,王保祭祀主人主母,悲号痛哭。

    鄰舍問之,隻說是祭奠亡夫與亡夫的前妻。

    衆鄰舍都道他有情義,甚敬服他,哪知不是節婦哭夫,卻是義仆哭主。

     王保又每遇朔望,必引着生哥到雙忠廟去拈香。

    一日,正燒過了香,走出廟門,忽遇前番那個道人。

    此時生哥已是八歲,恰好是七年之後了。

    王保一見,慌忙下拜。

    道人道:“你莫拜,我特來求你施舍。

    ”王保道:“師父休取笑,我母女一向吃的住的,也都是師父施舍的,如何今日倒說要求我施舍?”道人指着生哥,對王保道:“我不要你施舍别的,你隻把這孩子舍與我做了徒弟罷。

    ”王保道:“先夫隻有這點骨血,怎好叫他出家?”道人道:“你對人扯謊,便道我說他該出家。

    今日我真個要他出家,你又不肯麼?” 王保無言可答。

    道人笑道:“我特來試你,你不肯把這孩子舍與我,正見你的忠心。

    我今也不要他出家,隻要他随我去學些劍術。

    ”王保道:“學劍恐非女孩兒之事。

    ”道人笑道:“你在我面前,也說假話嗎?他女子學不得劍,你男人如何有了乳?”王保見說破了他的底蘊,吓得隻顧磕頭。

    道人扶了他起來,說道:“我要教這孩子的劍術,将來好為父報仇。

    目下當随我入山,五年之後再送來還你。

    ”說罷,袖中取出兩個臼丸,望空一擲,卻變了兩把長劍。

    道人接在手中,就廟門前舞将起來。

    但見寒光一片,冷氣侵人,分明是瑞雪紛飛,霜花亂滾。

    王保看得眼花。

    比及寒光散處,道人不見了,連生哥也不見了。

    王保驚得癡呆了半晌,尋思道:“這道人是個活神仙。

    我當初遇見他時,他說七年後來相會,今七年之後,準準到來。

    方才他說五年後送幼主來還我,定非虛言。

    我隻得且安心等到五年後,看是如何!”當日獨自回到庵中。

    鄰舍問他女兒何在,王保道:“适才遇見前年那個道人,領他去教習經典了。

    約定五年後送來還我。

    ”鄰舍道:“遊方道人哪有實話?你被他哄了女兒去了!”王保道:“他舍庵與我住的,決不哄我。

    ”衆鄰舍胡猜亂想,也有說這道人不好的,也有說這道人好的。

    王保心裡明白,更不猜疑。

    正是: 橋邊得遇赤松子,圯上休疑黃石公。

     自此,王保獨處庵中。

    彈指光一陰一,看看已及五載。

    那時北朝正值海陵王為帝,尹大肩升做京營統制,甚見寵幸。

    米家石求他薦引,也得授皇城大使之職。

    二人遂逢迎上意,勸海陵廣選民間女子以充後宮。

    海陵準奏,即差二人為采選使,先往薊州一路選去。

    凡十三歲以外,十六歲以内者,皆在所選。

    二人奉了欽差,遂借端索詐民間賄賂,有錢的便免了,沒錢的便選将去,不論城市村坊,搜求殆遍。

    又大張告示道:“聖旨到日,即停止民間嫁娶。

    ”于是,人家有女兒的,無不哭哭啼啼,驚慌無措。

    王保見了這些光景,心中暗忖:“我家這假女子,虧得那道人先領了去。

    若還在此,今年恰是十三歲,正在選中,卻怎地支吾?”正是: 既以男為女,難言女是男。

     若非先避去,怎免這箏鍃?村坊上忙亂了兩三個月,忽有人傳說尹、米二人盡皆殺了。

     你道為何?原來米家石私自于選到女子中,挑取美貌的留下數人,自己受用。

    尹大肩聞知,恐怕日後被海陵王察出,連累着他,遂先具密疏奏聞。

    海陵大怒,即傳旨将米家石就所在地方閹割了,逐歸原籍。

    過了幾日,忽一夜,尹大肩在公館中被人殺死,失去首級,榻前粉壁上大書七個血字道:“殺人者米家石也。

    ”手下人報知地方官,以其事奏聞。

    海陵王怒甚,即将米家石處斬,收他妻子入宮為奴。

    正是: 邪黨還為邪黨害,惡人自有惡人磨。

     王保聞知這消息,私自慶幸道:“且喜我主人兩個仇家,都被殺了。

    真個天理昭昭,果報不爽。

    ”又過月餘,聞得朝廷差太監顔權持節到來,停罷選女之事,将選過女子悉還民間。

    一時村坊市鎮,歡聲載道。

    王保尋思道:“我小主人既躲過這番災難,此時若歸,泰然無事矣!”隻是看了臘盡春回,又交過一個年頭,屈指算來,生哥已是十四歲了,卻不見那道人送來。

    王保終日盼望。

    常往雙忠廟去拜祝。

    一日,走至廟中,忽見那道人已同着生哥坐在裡面。

    王保又驚又喜,看生哥時,披發垂肩,已十分長成,依然是女子打扮。

    王保望着道人磕頭禮拜道:“多感仙翁大恩,真個并不失信。

    ”道人指着生哥對王保道:“我教會他劍術,已報了父仇。

    但目下還出頭不得,你可仍保護他到庵中住下。

    待十日後,有一個姓須的畫師,到你茅庵左側居住。

    你可叫他到彼學畫,将來自有奇遇。

    須依我言,不得有誤!”言畢,走出廟門,長嘯一聲,騰空而去。

    有詩為證: 遨遊仙界在虛空,來似風兮去似風。

     隻為忠心如鐵石,故能白日緻仙翁。

     王保見了,望空連拜了數拜。

    回身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