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補南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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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惠道:“然雖如此,擒賊必擒其主。

    愚聞此賊巢穴向在大理府,今若逃至彼處,嘯聚諸蠻,重複作亂,亦大可憂。

    還宜覓一鄉導,遣兵直窮其穴為是。

    ”正議間,忽報昌團練禀事。

    狄公召進,問有何事?昌期道:“其事甚奇,卑職審問逃回人口,内有一人自稱是上林知縣魯翔。

    ”魯惠聽說,大驚道:“不信有這事!”狄公亦驚道:“魯知縣已死,文恁現據,如何還在?既如此,前日死的是誰?”昌期道:“據他說,死的是家人沈忠。

    當日為路途艱險,假扮客商而行。

    因沈忠少年一精一壯,令其跨刀防護,文恁也托他收藏。

    不意路遇賊兵,見沈忠跨刀,疑是兵丁,即行殺死。

    餘人皆被擄去,今始得歸還。

    有同被擄的接官衙役,口供亦同。

    卑職雖與魯翔同鄉,向未識面,不知真僞,伏候憲裁。

    ”狄公道:“這不難,今魯參軍現在此,教他去識認便了。

    ”昌期道:“他又說有機密事,要面禀大人。

    卑職現帶他在轅門伺候。

    ”狄公即命喚進。

    魯惠仔細一看,果然是父親魯翔,此時也顧不得狄公在上,便奔下堂來,抱住大哭。

    魯翔見了兒子,也相抱而哭。

    狄公叫左右勸住,細問來曆。

    魯翔備言前事,與昌期所述一般。

    又雲:“侬智高查問被擄人口中有文人秀士及有職官員,即授僞爵。

    知縣不肯失身,改易名姓,甘為俘囚。

    ”狄公道:“被擄不失身,具見有守。

    ”又問:“有何機密事要說?”魯翔道:“侬賊戰敗,我軍獲其金甲于山澗之側,誤認彼已死。

    不知此賊解甲脫逃,現在大理府中,複謀為亂。

    知縣在賊中深知備細。

    今其降将,實知其事。

    大人可即用為鄉導,速除亂本,勿遺後患。

    ”狄公聽了,回顧魯惠道:“果不出參軍所料。

    參軍真智士,而尊父實忠臣也!”遂傳令遣兵發将,星夜至大理府,務要追擒賊首侬智高。

    其降将姑免前此知而不首之罪,使為鄉導自贖。

    一面令昌期回柳州任所,将前所立魯翔墓碑仆倒;一面撥公館與魯翔父子安歇。

    魯翔謝了狄公,與魯惠至公館。

    此時魯惠喜出望外,正是: 樹欲靜而風忽甯,子欲養而親仍在。

     終天憂恨一朝舒,數載哀情今日快。

     當下家人吳成也叩頭稱賀。

    少頃,昌期也來賀喜,說起聯姻的事,魯翔歡喜拜謝。

    昌期别過,自回柳州任所去了。

    魯家父子相聚,各述别後之事。

    魯翔聞家鄉又寇警,不知家眷如何?又聞幼子不育,楚娘出家,未免喜中一憂。

     過了幾日,那發去大理府的兵将,果然追獲依智高解赴軍前。

    狄公斬其首級,馳送京師獻捷,表奏魯翔被擄不屈,更探得賊中情事來報,其功足錄;魯惠孝行可嘉,才識堪用。

    叙功本上,又高标昌期名字。

    不一日,聖旨倒下:狄青加升樞密副使,班師回京;魯翔加三級,改選京府大守;魯惠賜進士第,除授中書舍人;昌期升任山西指揮使。

    各準休沐一年,然後供職。

     恩命既頒,狄公即擇日興師,恰有邸報報到:朝廷因貝州妖人未平,特命潞國公文彥博督師征讨去了。

    狄公對魯翔道:“文潞公老成練達,旌旗所指,小醜必滅。

    賢喬梓與昌指揮使既奉旨休沐,可即同歸。

    返旆之日,潞公當已奏捷矣。

    ”魯翔大喜,即與魯惠辭謝狄公,至柳州昌期任所,商議欲先教魯惠與月仙小姐成婚,以便同行。

    魯惠哭道:“母親存亡未蔔,為子的豈忍先自婚娶!”魯翔見他孝思誠至,不忍強他。

    遂别了昌期,主仆三人起身先行。

    昌期領了家眷,随後進發。

    魯翔等慢慢行至半途,早聞貝州妖賊被文潞公剿滅,河北一路已平,即趱程前進。

    魯惠此時巴不得一翅飛到貝州,看母親下落。

     正是: 已喜父從天外得,還愁母向室中悲。

     話分兩頭,且說石氏夫人自兒子去後,日夜懸望,不意妖人王則勾結妖黨,據城而叛。

    那王則原是州裡的衙役,因州官減兵糧,激變軍心,他便恃着妻子胡永兒、丈母聖姑姑的妖術,乘機作亂。

    據城之後,縱兵丁打糧三日,城中男婦,一時驚竄。

    且喜這班妖人,都奉什麼天書道法的,凡系道觀,不許兵丁混入。

    因此男婦都望着道觀中躲避。

    那些道士道姑,又恐惹禍,認得的便留了幾個,不認得的一概推出。

    當下石氏值此大亂,隻得棄了家業,與僮仆婦女輩一齊逃奔。

    恰遇兵丁沖過,石氏随着衆人避入小巷。

    及至兵丁過了,回看僮婦輩都已失散。

    獨自一個,一頭哭,一頭走,見有一般逃難的婦女說道:“前面女貞觀中可避。

    ”石氏随行逐隊,奔至觀前,隻見個老道姑正在那裡關門。

    石氏先挨身而入,衆婦齊欲挨入。

    道姑嚷道:“我這裡躲的人多了,安着你們不下!”衆婦哪裡肯去。

    道姑道不由分說,竟把門關上。

    隻有石氏先挨在裡面,抵死不肯出去。

    道姑道:“你要住,也須問我觀主肯不肯?”石氏道:“我自去拜求你觀主。

    ”便随着老道姑走進法堂。

    果然先有許多避難的女人,東一堆西一簇地住着。

    法堂中間,有一少年美貌的道姑端坐在雲床上,望之俨如仙子。

    石氏方欲上前叩求,仔細一看,呀!那道姑不是别人,卻就是鹹氏楚娘。

    原來此觀即清修院,楚娘自被石氏逼逐至此出家,衆道姑見她聰明能事,因遂推她為主,每事要請問她。

    不想石氏今日恰好避将入來,與她劈面相逢,好生慚愧。

    看官,你道當初石氏把她恁般逼逐,如今倒來相投,若楚娘是個沒器量的,就要做出許多報複的光景來了。

    哪曉楚娘溫厚性成,平日隻感夫主之恩,公子之德,并不記夫人之怨。

    那日見石氏避難而來,忙下雲床拜見,婉言問慰。

    石氏告以相投之意,楚娘欣然款留。

    石氏倒甚不過意。

    有詞為證: 逢狹路,無生路,夫人此日心驚怖。

    舊仇若報命難全,追悔從前予太妒。

    求遮護,蒙遮護,何意賢卿不記過?冤家今變作恩人,服彼汪洋真大度!三日後,外面打糧的兵已定,觀中避難婦女漸皆歸去。

    石氏也想歸家,不料家中因沒人看守,竟被兵丁占住,無家可歸。

     親戚亦俱逃散,無可投奔。

    石氏号啕大哭。

    楚娘再三勸道:“夫人且住在此,安心靜待,不必過傷!”石氏感謝,權且住下。

    不意妖人聞各道觀俱容留閑人在内躲避,出示禁約。

    兵丁借此為由,不時敲門打戶的來查問。

    衆道姑怕事,都勸楚娘打發石氏出去。

    石氏十分着急,楚娘心生一計,教石氏換了道裝,也扮作道姑,掩人耳目。

    然雖如此,到底懷着鬼胎。

    卻喜妖母聖姑姑是極奉九天玄女的,一日偶從觀前經過,見有玄女聖像,下車瞻禮。

    因發告示一道,張挂觀門,不許閑人混擾。

    多虧這機緣,觀中沒人打攪,不但石氏得安心借住,連楚娘也得清淨焚修。

    正是: 魔頭化作好星辰,霜雪叢中一線春。

     豈是妖狐能護法,隻因天相吉人身。

     石氏借住觀中,并丈夫靈座亦設在觀中,日夕拜禱,願孩兒魯惠路途安穩,早得還鄉。

    楚娘亦不時禱告。

    直至五年之後,文潞公統兵前來,方滅了妖賊,恢複城池。

    破城之日,即出榜安民,城中安堵。

    此時石氏意欲歸家,奈房屋被亂兵作踐了幾年,甚費修理,婢仆又都散失,難以獨居。

    隻得仍住觀中,候魯惠回來計議。

     卻說魯家主仆三人,星夜趕回貝州。

    但見一路荒煙衰草,人迹甚稀,确是亂離後的景象,不勝傷感。

    到得家中,僅存敗壁頹垣,并沒個人影。

    欲向鄰裡問信,亦無一人在者。

    魯惠見這光景,隻道母親兇多吉少,放聲大哭。

    魯翔道:“且莫哭,你說楚娘在什麼道觀中出家,今不知還在否?若彼還在,必知我家消息,何不往問之!”魯惠依命,遂一齊奔至清修院來。

    那日恰值下元令節,楚娘在觀中設齋追薦夫主,正與石氏在靈座前拜祭。

    忽叩門聲甚急,老道姑開了門。

    魯翔先入,石氏看見,吃了一驚,大叫道:“活鬼出現了!”舉步欲奔,卻早吓倒在地。

    還是楚娘有些膽識,把手中拂子指着魯翔道:“老爺一陰一靈不泯,當早生天界,不必白日現形,以示怪異。

    ”魯翔道:“哪裡說起,我是活人。

    ”随後惠魯、吳成也到。

    魯惠見母親在此,方才大喜,忙上前扶起道:“母親勿驚,孩兒在此。

    父親已生還。

    前日兇信,乃訛傳耳!”石氏與楚娘聽說,才定了心神。

    四人相對大哭。

    哭罷,即撤去靈座,各訴别後之事,轉悲為喜。

    衆道姑莫不啧啧稱異。

    正是: 隻道一陰一魂顯聖,誰料真身複還。

     豈比鶴歸華表,宛如鳳返丹山。

     魯翔收拾住房,重買婢仆,多将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