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制造廠假劄賺優差 仕學院冒名作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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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無一不來。

    家裡有一個太太,兩個小姐。

    太太常穿的都是打補釘的衣服。

    光景艱難,不用老媽,都是太太自己燒茶煮飯,漿洗衣服。

    這會子得了這種闊差使,在别人一定登時闊綽起來,誰知道這位太太德性最好,不肯忘本,雖然做了欽差大人,依舊是一個人不用,上輪船,下輪船,倒馬桶,招呼少爺、小姐,仍舊還是太太自己做。

    朋友們看不過。

    告訴了欽差,托欽差勸勸他。

    他說道:"我難道不曉得現在有錢,但是有的時候總要想到沒有的時候。

    如今一有了錢,我們就盡着花消,倘或将來再遇着難過的日子,我們還能過幺。

    所以我如今決計還要同從前一樣,有了攢聚下來,豈不更好。

    "欽差見他說得有理,也隻得聽他。

    好在也早已看慣的了,并不覺奇。

     傅二棒錘既然拜了欽差為老師,自然欽差太太也上去叩見過。

    太太說:"你是我們老爺的門生,我也不同你客氣。

    況且到了外洋,我們中華人在那裡的少,我們都是自己人一樣。

    你有什幺事情隻管進來說,就是要什幺吃的、用的亦盡管上來問我要,我總拿你當我家子侄一樣看待,是用不着客氣的。

    "傅二棒錘道:"門生蒙老師、師母如此栽培,實在再好沒有。

    "說着,又談了些别的閑話,亦就退了出來。

     這一幫出洋的人,從欽差起,至随員止,隻有這傅二棒錘頂财主,是彙了幾萬銀子帶出去用的。

    雖然不帶家眷,管家亦帶了三四個。

    穿的衣裳,脫套換套。

    他說:"外國人是講究幹淨的。

    "穿的襯衣衫褲,夏天一天要換兩套,冬天亦是一天一身。

    換下來的,拿去重洗。

    外國不比中國,洗衣裳的工錢極貴,照傅二棒錘這樣子,一天總得兩塊金洋錢工錢,一月統扯起起來,也就不在少處了。

     欽差幸虧有太太,他一家老少的衣衫,自從到得外洋一直仍舊是太太自己漿洗。

    在外國的中國使館是租人家一座洋房做的的。

    外國地方小,一座洋房總是幾層洋樓,窗戶外頭便是街上。

    外國人洗衣服是有一定做工的地方,并且有空院子可以晾曬。

    欽差太太洗的衣服,除掉屋裡,隻有窗戶外頭好晾。

    太太因為房裡轉動不開,隻得拿長繩子把所洗的衣服一齊拴在繩子上,兩頭釘好,晾在窗戶外面。

    這條繩子上,褲子也有,短衫也有、襪子也有,裹腳條子也有,還有四四方方的包腳布,色也有藍的,也有白的,同使館上面天天挂的龍旗一般的迎風招展。

    有些外國人在街上走過,見了不懂,說:"中國使館今日是什幺大典?龍旗之外又挂了些長旗子、方旗子,藍的,白的,形狀不一,到底是個什幺講究?"因此一傳十,十傳百,人人詫為奇事。

    便有些報館訪事的回去告訴了主筆,第二天報上上了出來。

    幸虧欽差不懂得英文的,雖然使館裡逐日亦有洋報送來,他也懶怠叫翻譯去翻,所以這件事外頭已當着新聞,他夫婦二人還是毫無聞見,依舊是我行我素。

     傅二棒錘初到之時,衣服很拿出去洗過幾次,便有些小耳朵進來告訴了欽差太太,說傅大人如何闊,如何有錢,一天單是洗衣服的錢就得好幾塊。

    欽差太太聽了,念一聲"阿彌陀佛":"要是我有了錢,決計不肯如此用的。

    我們老爺、少爺的衣服統通是一個月換一回,我自己論不定兩三個月才換一回,那裡有他閣,天天換新鮮。

    他一個月有多少薪水,全不打算打算。

    照這樣子,隻怕單是洗衣服還要去掉一半。

    你們去同他說:橫豎一天到晚空着沒有事情做,叫他把換下來的衣裳拿來,我替他洗。

    他一天要化兩塊錢的,我要他一天一塊錢就夠了。

    他也好省幾文。

    我們也樂得賺他幾文,橫豎是我氣力換來的。

    " 當下,果然有人把這話傳給了傅二棒錘。

    傅二棒錘因為他是師母,如把褲子、襪子給他洗,終覺有些不便,一直因循未果。

    後來欽差太太見他不肯拿來洗,恐怕生意被人家奪了去,隻得自己請傅二棒錘進來同他說。

    傅二棒錘無奈,隻得遵命,以後凡是有換下來的衣服,總是拿進來給欽差太太替他漿洗。

    頭兩個月沒有話說,傅二棒錘因為要巴結師母,工價并不減付,仍照從前給外國人的一樣。

    欽差太太自然歡喜。

     有天有個很出名的外國人請欽差茶會,欽差自然帶了參贊、翻譯一塊兒前去。

    到得那裡,場子可不小,男男女女,足足容得下二三千人。

    多半都是那國的貴人闊人,富商巨賈,此外也是各國人公使、參贊,客官商人。

    凡是有名的人統通請到。

    傅二棒錘身穿行裝,頭戴大帽,翎頂輝煌的也跟在裡頭鑽出鑽進。

    無如他的人實在長得短,站在欽差身後,墊着腳指頭想看前面的熱鬧,總被欽差的身子擋住,總是看不見;夾在人堆裡,擠死擠不出,把他急的了不得,隻是拿身子亂擺。

     齊巧他身子旁邊站了一個外國絕色的美人。

    外國的禮信:凡是女人來到這茶會地方,無論你怎樣閣,那女人下身雖然拖着掃地的長裙,上半身卻是袒胸露肩,同打赤膊的無異。

    這是外國人的規矩如此,并不足為奇的。

    傅二棒錘站在這女人的身旁,因為要擠向前去瞧外面的熱鬧,隻是把身子亂擺,一個腦袋,東張西望,賽如小孩搖的鼓一般。

    那女人覺得膀子底下有一件東西磕來碰去,翠森森的毛,又是涼冰冰的,不曉得是什幺東西。

    凡是外國人茶會,一位女客總得另請一位男客陪他。

    這男客接到主人的這副帖子,一定要先發封信去問這女客肯要他接待與否,必須等女客答應了肯要他接待,到期方好前來伺候。

    倘若這女客不要,還得主人另請高明。

    閑話休叙。

    且說這天陪伴這位女客的也是一位極有名望的外國人,聽說還是一個伯爵,是在朝中有職事的。

    當時那外國女客因不認得那件東西,便問陪伴他的那個伯爵,問他是什幺。

    幸虧那位伯爵平時同中國官員往來過幾次,曉得中國官員頭上常常戴着這翠森森、涼冰冰的東西,名字叫做"花翎",就同外國的"寶星"一樣,有了功勞,皇上賞他準他戴他才敢戴,若是不賞他卻是不能戴的。

    那位伯爵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卻把銀子可捐戴的一層沒有告訴了他。

    這也是那位伯爵不懂得中國内情的緣故,休要怪他。

    當下那外國女客明白了這個道理,便把身子退後半尺,低下頭去把傅二棒錘的翎子仔細端詳了一回,又拿手去摩弄了一番,然後同那伯爵說笑了幾句,方始罷休。

     這天傅二棒錘跟了欽差辛苦了幾個時辰,人家個子高,看得清楚,倒見了許多什面;獨有他長得矮,躲在人後頭,足足悶了一天,一些些景緻多沒有瞧見。

    因此把他氣的了不得,回到使館,三天沒有出門。

     第四天,有個出名制造廠的主人請客,請的是中國北京派來考查制造的兩位委員。

    這兩位委員都是旗人,一名呼裡圖,一名搭拉祥,都是部曹出身。

    到了外洋,自然先到欽差衙門禀到,驗過文書,卻與傅二棒錘未曾謀面。

    這晚廠主人請那兩位委員,卻邀他作陪。

    傅二棒錘接到了信,便一早的趕了去,見了外國人,寒暄幾句。

    接着那兩位委員亦就來了。

    進門之後,先同外國人拉手,又同傅二棒錘厮見,問傅二棒錘:"貴姓?台甫?貴處?貴班?貴省?幾時到外洋來的?"傅二棒錘一一說了。

    他倆曉得是欽差大人的參贊,不覺肅然起敬。

     傅二棒錘仔細看他二人:一個呼裡圖,滿臉的煙氣,青枝枝的一張臉;一個搭拉祥,滿臉的滑氣,汕幌幌的一張臉。

    年紀都在三十朝外,說的一口好京話,見了人滿拉攏,傅二棒錘亦問他二人官階一切。

    呼裡圖說是:"内務府員外郎,現在火器營當差。

    "搭拉祥是"兵部主事,現蒙本部右堂桐善桐大人在王爺跟前遞了條子,蒙王爺恩典派在練兵處報效。

    "'是咱倆商量:凡是人家出過洋的回來,總是當紅差使。

    所以咱倆亦就禀了王爺,情願出洋遊曆,考查考查情形,将來回來報效。

    王爺聽了很歡喜。

    臨走的這一天,咱倆到王爺跟前請示。

    他老人家說:"好好好,你們出去考察回來,一家做一本日記,我替你們進呈,将來你倆升官發财都在這裡頭了。

    '傅二哥,你想,他老人家真細心!真想得到!咱倆蒙他老人家這樣栽培,說來真真也是緣分。

    " 傅二棒錘聽了他二人這一番說話。

    默默若有所悟,聽他說完,隻得随口恭維了兩句。

    接着便是本廠的主人同他二人說話,兩邊都是通事傳話。

    廠主人問他二位:"在北京做此什幺事情?想來一定忙的?"呼裡圖說是:"吃錢糧,沒有别的事情。

    "外國人不懂。

    通事又問了他,才曉得他們在旗的人,自小一養下來就有一份口糧,都是開支皇上家的。

    廠主人方才明白。

    又問搭拉祥,搭拉祥說:"我單管畫到。

    "廠主人又不知甚幺叫"畫到"。

    搭拉祥說:"我們當司官的,天天上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