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卻洋貨尚書挽利權 換銀票公子工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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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蕲州州官區奉仁自從得了保舉之後,回城齊來道喜,少不得一一答拜;又辦了酒席,請他們吃喝;一連忙了幾日,方才停當。

    後來奉到部文核準,行知下來,自己又特地進了一趟省,叩謝憲恩。

    正想回任,忽然奉到藩台公事,說他從前當過好幾處局子的收支委員,帳目清楚,公事在行。

    現在北京派有欽差童大人前來清查财政,由江、皖各省,一路而來,目下已到南京,指日就臨湖北,所有本省司庫局所,凡屬銀錢出入之地,均須造冊報銷,以備欽差查考。

    因此特地留下區奉仁在省辦理此事,蕲州本缺,另委一位候補同知前去代理。

    雖說是短局,然而區奉仁放着一個實缺不得回任,卻在省裡幫人家清理帳目,心上很不願意。

    但是迫于憲令,亦叫做無可奈何而已。

     且說這位欽差姓童,表字子良,原籍山西人氏。

    乃是兩榜出身,由部曹外放知府,一直升到封疆大吏,三年前調京當差,改以侍郎候補,第二年就補了缺,做了兩年侍郎,目下正奉旨署理戶部尚書。

    此時朝廷正因府庫空虛,有些應辦的事,都因沒有款項,停住了手。

    便有人上了一個折子,說: "現在東南各省,如兩江、湖廣、閩、浙、兩粵等處,均系财賦之區,錢糧厘稅,歲入以數千萬計。

    然而錢漕有積欠,厘金有中飽;如能加意搜剔,一年之中,定可有益公家不少。

    無如各省督、撫狃于積習,敬且因循,決不肯破除情面,認真厘剔。

    近來又有了什麼外銷名目,說是籌了款項,隻能辦理本省之事,将來不過一紙空文咨部塞責。

    似此不顧大局,自便私圖,若非欽派親信大員,前往各省詳細稽查,認真清理,将來财政竭蹶,根本動搖,其弊當不可勝言"。

     各等語。

    朝廷看了這個折子,甚是動聽,馬上召見軍機大臣、戶部尚書,商議此事。

    童子良亦以此舉為然,并且自己保舉自己說:"臣在外省做官做了二十年,一切情形都熟。

    先下江南,後到閩、廣,大約有半年工夫,就可回京複命。

    "朝廷準奏。

    跟手就下一條上谕,派童某人前往江南等省查辦事件。

     次日童大人謝恩,召見下來,就在本部裡選了八位司員,又在别部裡奏調了幾位,此外還有軍機囑托、老公囑托,大小一共又收了五十多張條子,一齊派為随員。

    又因為自己膝下隻有一個大兒子,是前頭正太太所生,餘外都是妾生的幾個小兒子,若把大的留在家裡,恐怕他欺負小的,隻得把大的帶了出門。

    安排停當,方才檢了日子,陛辭出京。

     且說童子良生平卻有一個脾氣,最犯惡的是洋人:無論什麼東西,吃的、用的,凡帶着一個"洋"字,他決計不肯親近。

    所以他渾身上下,穿的都是鄉下人自織的粗布,洋布、洋呢之類是找不出一點的。

    但是到了五十多歲上,因為生病抽上了鴉片煙,再戒不脫,一天在朝房裡,有位王爺同他說笑話道:"子良,你不是犯惡洋貨嗎?你為什麼抽洋煙呢?"一句說話惱了他,回得家來,就把煙燈、煙槍統通摔掉,對家裡人說:"我從今再不吃這撈什子了!"誰知他老人家煙瘾狠大,兩個時辰不抽,眼淚鼻涕就一齊來了。

    家裡人看他難過,想要勸他,又不敢十分相勸。

    才勸得一句,他便回道:"你們随我罷,我甯可死也不破戒的了!" 後來,實在熬不過了,一息奄奄,說不出話來,拿眼睛望着他大兒子,意思想叫他大少爺替他備辦後事。

    他大少爺此時也有十八九歲了,讀書雖不成,外才是有的。

    見了父親這個樣子,便追問所以立志戒煙的原故。

    當時就有人提起,隻因某王爺說了一句笑話,所以把老頭子害到這步田地。

    到底大少爺有主意,想了一想,道:"說了洋煙,無怪乎他老人家要不吃了。

    如今你們隻說是雲南土熬的廣膏。

    雲南、廣東都是中國地方,并不是外洋來的,自然他老人家沒得說了。

    "家人遵命,慌忙另外取了一付煙盤,端到房中,童子良見了,連忙搖手,意思不要他們進來。

    後來家人照着大少爺的話回了,方才一連呼十幾口。

    這一頓,竟比平時多吃了三錢,方才過瘾。

     過了幾天,齊巧前頭同他說笑話的那位王爺請他吃飯。

    見面之後,童子很便叫着自己名字告訴王爺,說道:"童某現在不吃洋煙了。

    "王爺一聽大喜,連忙誇獎他,說道:"有志不在年高。

    你老先生竟能立志戒煙,打起精神替主子辦事,真正是國家之福!"一面吃酒,一面留心看他到底吃不吃。

    誰知他吃到一半,叫值席的倒了一碗熱茶給他,趁人不見,從荷包裡摸出一個煙泡,化在茶裡吃了。

    這位王爺是同他向來說慣笑話的,今天拿住了這個把柄,便問他:"既然不抽洋煙,為什麼還要吞煙泡呢?"他便正言厲色的答道:"童某吃的是本土,是不相幹的。

    "王爺說:"吃煙吞泡還不是一樣嗎,怎麼叫做不相幹呢?"童子良道:"回王爺話:所謂戒煙者,原戒的是洋藥,本不是戒的本土,但看各關報銷冊,洋藥進口稅一年有多少,便曉得我們中國人吃洋煙的多少。

    如今先從童某起,頭一個不抽洋煙,拿本土來抵制他,以後慢慢勸他。

    倘或天下人一齊都吃本土,不吃洋煙,還愁甚麼利源外溢呢。

    童某并不是歡喜一定要吃這個撈什子,原不過以身作法,叫天下人曉得我是為洋藥節流,便是為本土開源,如此一片苦心而已。

    "王爺道:"不想老先生抽抽鴉片煙,卻有如此的一番大經濟在内。

    可佩!可佩!"這是一樁事。

     還有一樁,這一樁乃是要錢。

    做官的人要錢,本來算不得什麼。

    但是他卻另有一副脾氣,是專要銀子,不要洋錢,為的洋錢的"洋"字又犯了他的忌諱。

    從前京城裡面本來是不用什麼洋錢的,用的全是當十大錢,無非銀子換錢,錢換銀子,倒也爽快。

    近來幾年洋錢漸漸的用開了,北京城也有了。

    有些會打小算盤的人,譬如一向是孝敬一百兩的,如今隻消一百塊錢,化上七十多兩銀子,也甚覺得冠冕。

    無奈這位童大人,要是人家送他洋錢,他一定譬還不受。

    送他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