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認娘舅當場露馬腳 飾嬌女背地結鴛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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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羊統領的公館裡來,足足走了三裡多路。

    街上看熱鬧的,以及營盤裡跟着勸解的,少說有上千的人,一哄哄到統領門口。

     其時天色尚早,統領正從釣魚巷住夜回家,在家裡睡着養神。

    睡夢中忽聽人聲嘈雜,還當是克扣了他們的軍饷,他們不服,鼓噪起來,禁不住瑟瑟的抖。

    屢次三番叫差官出去問信。

    大家一看都是熟人,一齊忙和着上前勸解,卻忘記回報統領。

    直等他倆放了手,才有人進來把詳細情形一一禀聞。

    統領膽子登時就硬起來,罵他二人:"都不是東西!營官不像營官!哨官不像哨官!"又罵冒得官:"當初一來的時候,我看他就有點鬼鬼祟祟!原來他這個官是假的!這倒要仔仔細細的查查!"羊統領如此說,不料旁邊驚動了一個人。

    你道這人是誰?就是替冒得官說好話的那位姨太太了。

    姨太太說:"天底下樣樣多好假,官末怎幺好假?況且他從前在别處已經當過差使,為甚幺從前沒有人告發他?這明明是姓朱的想訛詐他。

    等他們出去勸勸就完了,用不着大驚小怪,要你統領自己出去。

    "羊統領一想,姨太太的話很有理,而且自己出去,事情反不容易落場,便亦聽其自然。

    外面冒得官、朱得貴兩個人,其時亦被衆人勸住,各自回營無事。

     卻不料這一鬧,風聲竟傳到制台耳朵裡去。

    次日傳見羊統領,便問起他來。

    羊統領已有姨太太先入之言,立刻回稱沒有。

    後來制台一定說有,要他查辦。

    羊統領隻得答應。

    下來先把冒得官傳了來申饬了一番,又吊他從前所得的功牌、獎劄、饬知,冒得官不敢隐瞞,統通呈了上去。

    誰知年紀竟其大相懸殊,若論他得功名的年紀,足足已有六十多歲;及看他的面貌,連四十都未滿。

    羊統領看過,笑了一笑,心中早有成竹。

    也不說别的,但問得一聲:"老兄本事倒不小!還沒有養下來,已經替皇上家立了這許多功勞!令人可敬得很!"說完這句話,端茶送客。

    冒得官畢竟賊人心膽虛,一聽話内有因,便漲紅了臉,一句對答不上。

    後見統領端茶,隻得退回家中,悉眉不展的終日在家裡對了老婆孩子咳聲歎氣。

     俗語說得好:"一隻碗不響,兩隻碗叮當。

    "冒得官自從娶了那個二婚頭,常常家裡搬口舌,挑是非。

    其實這個二婚頭一直又沒有同正太太在一塊兒住,無奈他心裡總多嫌他娘兒幾個。

    正太太曉得冒得官相與了這種混帳女人,心上也是不高興,同冒得官吵鬧已非止一次。

    因此兩下裡的冤仇就此越結越深。

     冒得官自從當了羊統領的差使,回家談天,開口閉口總是不離"統領"兩個字。

    統領的好處雖然是着實表揚,就是統領的不好之處,甚幺包婊子,相與女人,也都當作家常話說了出來。

    誰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早被那個二婚頭記在肚裡,待時而動。

     齊巧這一天冒得官在統領前碰了釘子回家,心上沒好氣,開口就是罵人,一天到夜坐卧不定,茶飯無心,一個人走出走進,不是長籲,就是短歎,好象滿肚皮心事似的。

    二婚頭問他亦不響,一時摸不着頭腦,後來問跟去的人,才曉得他同朱得貴的前後一本帳。

    二婚頭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進得房中,先借别事開端,拿他軟語溫存了一番,然後慢慢的講到:"今日之事,雖說是上頭制台的意思,然而統領實在亦是想拿我們的岔兒。

    這樁事情權柄還在統領手裡,總得想個法兒修全修全才好。

    "冒得官道:"我的意思何嘗不是如此。

    但是我們初到差,那裡來的錢去交結他呢?"二婚頭鼻子裡嗤的一笑,道:"你們隻曉得巴結上司非錢不行!"冒得官忙接嘴道:"除了錢,你還有甚幺法子?"二婚頭道:"法子是有,隻怕你未見得能夠做得到,于你的事無濟,我反多添一層冤家,我想想不上算,還是不說罷。

    "冒得官道:"我此時是一點點主意都沒有了。

    你有主意,你說出來,我們大家商量。

    倘若事情弄好了,也是大家好。

    "二婚頭道:"你别忙,等我講給你聽。

    你不是說的統領專在女人身上用工夫嗎?"冒得官道:"不錯,他在女人身上用工夫。

    你總不能夠去陪他,好替我當面求情?"二婚頭把嘴一披道:"我不是那種混帳女人!一個女人,好嫁幾個男人的!"冒得官道:"你是再要清節沒有,生平隻嫁我一個!現在這些閑話都不要講,我們談正經要緊。

    "二婚頭把臉一闆道:"倒亦不是這樣講。

    隻要于你老爺事情有益,就苦着我的身體去幹也不打緊。

    我聽見你常提起,後營裡周老爺不是先把他太太孝敬了統領才得的差使嗎?隻要于你老爺事情有益,這亦算不了甚幺大事。

    人家好做,我亦辦得到。

    隻可惜我是四十歲的人了,統領見了不歡喜,不如年輕的好。

    " 冒得官道:"這個人那裡去找呢?"二婚頭道:"人是現成的,隻要你拚得;光你拚得也沒用,還要一個人拚得,最好亦要他本人願意。

    "冒得官道:"你越說我越糊塗了。

    到底你說的是誰?"二婚頭又故作沉吟道:"究竟權柄還在你手裡。

    你是一家之主,說出來的話,要行就行,誰能駁回你去。

    "冒得官道:"你老實說罷,可急死我了!"二婚頭又躊躇一回,道:"其實事情是大家之事,又不是我一人之事。

    我說了出來也為的是衆人,并不是老爺得了好處我一個人享福。

    "冒得官接着又頂住他問:"所說的到底是那一個?"二婚頭至此方說道:"這件事不要來問我,你去同你令愛小姐商量。

    " 冒得官聽了,頓口無言。

    二婚頭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

    人家養了姑娘,早晚總得出閣的,出閣就成了人家的人,總不能拿他當兒子看待,留在家裡一輩子。

    既然終須出閣,做大亦是做,做小亦是做。

    與其配了個中等人家做大,我看不如送給一個闊人做小。

    他自己豐衣足食,樂得受用,就是家裡的人,也好跟着沾點光。

    為人在世,須圖實在,為這虛名上也不知誤了多少人,我的眼睛裡着實見過不少了。

    " 冒得官聽了搖頭道:"我如今總算是三品的職分,官也不算小了,我們這種人家也不算低微了,怎幺好拿女兒送給人家做小老婆呢?這句話非但太太不答應,小姐不願意,就是我也不以為然!"二婚頭見他不允,又鼻子裡嗤的一笑,道:"我早曉得我這話是白說的,果不出我之所料。

    大家落拓大家窮,并不是我一人之事。

    從今以後,你們好歹都與我不相幹涉,你們不必來問我,我也不來管你們的閑事!"說完,便自賭氣先去睡覺去了。

     冒得官也不言語,獨自盤算了一夜,始終想不出一條修全的法子。

    慢慢的回想到二婚頭的話,畢竟不錯,除此之外,并沒有第二條計策。

    于是又從床上把二婚頭喚醒,稱贊他的主意不錯,同他商量怎樣辦法。

    此時二婚頭惟恐不能報仇,一見冒得官從他之計,便亦欣然樂從,把嘴附在冒得官的耳朵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傳授了一個極好的辦法。

    冒得官連連點頭稱"是"。

     到了第二天絕早,也不及洗臉吃點心,急急奔到大太太住的公館裡敲門。

    手下人開了門,便一直跑到太太屋裡,也不及說别的話,掀開太太的帳子,問太太"鴉片煙盒子在那裡"。

    太太還當他起早到統領公館裡請安回來,沒有過瘾,如今要鴉片煙過瘾,便說:"在抽屜裡。

    "小姐就住在太太床背後。

    太太又忙喚女兒起來:"快替你爸爸打煙。

    "說時遲,那時快,小姐還沒有下床,他這裡已經從抽屜裡找到煙盒子,順後揭開蓋,拿煙抹了一嘴唇,把煙盒往地下一丢,趁勢咕咚一聲,困在地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