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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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吉雄一右手拿着單眼相機,彎腰向外窺探。
果然,女學生成群結隊地走出清華女子學園初中部正門。
他把相機拿到胸前,逐一審視衆多少女的臉孔。
他正藏身在一輛卡車的車廂上,卡車停在距離正門約五十米的路旁。
這是個絕佳位置,因為放學時分,絕大多數清華女子學園的學生都會從他眼前經過,而且車 廂上還蒙了布。
對雄一來說,要達成今天的目的,沒有比這裡更理想的藏身之處了。
如果可以順利拍到照片,也不枉費他逃了第六節課跑來這裡。
清華女子學園初中部的制服是水手服,夏天的制服是白底的,隻有領子是淺藍色,細褶的學生裙也是同一顔色。
不知有多少女學生晃動着淺藍色的裙擺,從躲在 布後偷看的雄一眼前經過。
其中有些少女臉蛋稚嫩得令人以為是小學生,也有些已經開始步入成年女子的階段。
每當後者接近的時候,雄一都很想按下快門,但怕關 鍵時刻底片不夠,便強忍住。
以這樣的姿勢盯着路過的少女将近十五分鐘後,他終于捕找到唐澤雪穗的身影,便急忙拿好相機,透過鏡頭追随她的動向。
唐澤雪穗照例和朋友并肩走在一起。
她的朋友是個戴着金屬框眼鏡、瘦巴巴的女孩,下巴很尖,額頭上有青春痘,一副皮包骨身材,雄一并不想把她當作拍攝的目标。
唐澤雪穗的頭發略帶棕色,發長及肩,發絲仿佛有一層薄膜包覆,綻放出耀眼的光澤。
以自然的動作撩撥頭發的手指非常纖細,身體也同樣纖細,但胸部和腰部 的曲線卻女人味十足。
她的仰慕者當中有不少人認為這是她最有魅力的地方。
她那雙令人聯想到嬌貴貓咪的眼睛看向身邊的朋友,下唇稍厚的小嘴露出了可愛的笑 容。
雄一調整好相機,等待唐澤雪穗接近。
他想拍更貼近的特寫鏡頭。
他喜歡她的鼻子。
雄一的家是窄巷獨棟住宅中最裡邊的一戶。
打開拉門,右手就是廚房。
因為是三十多年的老房子,老舊的牆壁和柱子上吸附了大醬湯、咖喱等食物混雜而成的奇異氣味。
他讨厭這種氣味,認為這是老街的味道。
“菊池同學來了哦。
”雄一的母親面向流理台,邊準備晚餐邊說。
看她的手邊,今晚顯然又是炸馬鈴薯,雄一不由得感到厭煩。
自從幾天前媽媽的故鄉送來一大堆馬鈴薯,餐桌上隔不到三天就一定會出現它。
上了二樓,菊池文彥正坐在五疊不到的房間正中看着電影介紹。
那是雄一四天前去看的《洛基》的小冊子。
“這部電影好看嗎?”菊池擡起頭來問雄一,介紹冊正好翻到史泰龍的特寫。
“很好看,挺感人的。
” “噢,每個人都這麼說。
” 菊池弓着背,回頭盯着冊子猛看。
雄一知道他很想要,卻默不作聲,開始換衣服。
那本冊子不能給他,想要,自己去看電影就有了。
“可是電影票夠貴的。
”菊池冒出這麼一句。
“嘿。
”雄一從運動背包裡拿出照相機放在書桌上,然後抱着椅背跨坐在椅子上。
菊池是他的好朋友,但他不太喜歡和菊池提到錢的事。
菊池沒有爸爸,從穿着就看得出他過得清苦。
自己家裡至少有爸爸工作賺錢,這就該感到慶幸了。
雄一的父親是鐵路公司的職員。
“又去照相了?”看到相機,菊池問道。
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應該知道雄一去拍什麼。
“嘿。
”雄一也以别有含意的笑容回應。
“拍到好照片了嗎?” “還不知道,不過,我很有把握。
” “這下又可以賺一筆了。
” “這能賣多少錢啊,材料也要花錢,扣掉有剩就不錯了。
” “可是,有這種專長真好,真令人羨慕。
” “這算不上什麼專長。
連這台相機的用法我都還沒搞清楚,隻是随便拍、随便洗而已。
再怎麼說,這些都是别人給的。
” 雄一現在的房間以前是他叔叔住的。
叔叔的興趣是攝影,擁有不少相機,也有簡單的工具,能夠沖洗黑白照片。
叔叔結婚搬走時,把其中一部分留給了雄一。
“真好,有人給你這些東西。
” 察覺菊池又要說一些豔羨忌妒的話,雄一不禁有點郁悶。
他向來避免讓話題轉到那個方向,但菊池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經常主動提及與貧富有關的話題。
但今天不同,菊池說:“上次,你不是給我看你叔叔拍的照片嗎?” “馬路上的照片?” “嗯,那個還在嗎?” “在啊。
” 雄一把椅子轉了一百八十度面向書桌,伸手去拿插在書架邊緣的一本剪貼簿,那也是叔叔留下來的東西。
裡面夾着幾張照片,全是黑白照,看起來都是在附近拍的。
上星期菊池來玩的時候聊到攝影的事,雄一就順手拿給他看。
拿到剪貼簿,菊池便十分熱切地翻看起來。
“你到底要幹嗎?”雄一俯視着菊池微胖的身軀問。
“嗯,也沒什麼。
”菊池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從剪貼簿裡抽出一張照片,“這張照片可不可以借我?” “哪張?” 雄一注視菊池手上的照片。
拍的是一對男女走在一條眼熟的小巷子裡,電線杆上的海報随風飄動,随時會掉下來的樣子,不遠處的塑料水桶上蹲着一隻貓。
“你要這種照片幹嗎?”雄一問。
“嗯,我想拿去給一個人看。
” “給人看?誰?” “到時候再告訴你。
” “哦。
” “借我,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也真奇怪。
”雄一看着菊池,把照片遞給他。
菊池拿起照片,小心地放進書包。
當晚吃過飯,雄一便躲進房間沖洗白天拍的照片。
要在房裡沖洗照片,隻要在充當暗房的壁櫥裡把底片放進專用容器,接下來的步驟便可以在明亮的地方進行。
顯像完成後,他從容器裡取出底片,到一樓的洗臉台沖水。
原本應當以流動的水沖泡一個晚上,但媽媽看到一定會唠叨,雄一對此再清楚不過。
沖到一半,雄一透過日光燈察看底片。
确認唐澤雪穗頭發的光澤呈現出清晰的陰影,他感到很滿足。
他有把握——沒問題,顧客一定會滿意。
2 就寝前寫日記是川島江利子多年來的習慣。
她從升上小學五年級開始寫,前後也快五年了。
除此之外,她還有好幾個習慣,例如上學前為院子裡的樹木澆水,星 期日早上打掃房間等等。
不需要寫什麼戲劇性的大事,平鋪直叙也無妨,這是江利子五年來學會的寫日記要領。
即使是一句“今天一如往常”亦無不可。
但是,今天 有很多事要寫。
因為放學後,她去了唐澤雪穗家。
她和雪穗初三時才同班。
但是,她早在初一時就知道雪穗這個人了。
透着聰慧的面容,高雅而無可挑剔的舉止……從她身上,江利子感覺到一些自己與周遭朋友欠缺的東西,這種感覺可以稱為憧憬。
她一直想着,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和她成為朋友。
“你願意和我交朋友嗎?” 對此,唐澤雪穗沒有絲毫驚異的模樣,而是露出超乎江利子期待的笑容。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當然。
” 江利子可以清楚感受到,對一個突然和她搭話的人,唐澤盡可能地展現了善意。
而一直害怕别人不搭理的江利子,對這個微笑甚至感到激動。
“我是川島江利子。
” “我是唐澤雪穗。
”她緩緩說出姓名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對自己所說的話确認似的點頭,是唐澤的習慣,這一點江利子稍後才知道。
唐澤雪穗是一個比江利子私下愛慕想象的更加美好的“女性”。
她富于感性,江利子覺得光是和她在一起,自己對許多事物便會有全新的認識。
而且雪穗天生具 有能讓談話非常愉快的才能。
和她說話,甚至會覺得自己也變得能言會道。
江利子經常忘記唐澤與自己同齡,在日記裡經常以“女性”來形容她。
江利子為擁有這麼出色的朋友感到驕傲,當然,想和她成為朋友的同學不在少數,她身邊總是圍繞着許多人。
每當這時,江利子總不免有些忌妒,覺得好像自己的寶貝被搶走了。
但是,最令人不愉快的,莫過于附近初中的男生注意到雪穗,簡直像追逐偶像般在她身邊出沒。
前幾天上體育課時,就有男生爬到鐵絲網上偷看。
他們一看到雪穗,嘴裡就不幹不淨起來。
今天也是,放學時有人躲在卡車車廂上偷拍雪穗。
雖然隻瞄到一眼,但看得出那是個滿面痘痘、一臉邪氣的男生,顯然是那種滿腦子下流妄想的人。
一想到他可 能會拿雪穗的照片來當他妄想的材料,江利子就惡心得想吐。
但雪穗本人毫不介意。
“不用理他們啦,反正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膩了。
”然後仿佛故意要做給那個男 生看似的,她做出撥頭發的動作。
那個男生急忙舉起相機的樣子,江利子都看在眼裡。
“可是,你不覺得不舒服嗎?沒征求你的同意就亂拍。
” “是不舒服啊,可是要是生氣去抗議,還得跟他們打交道,那才更讨厭呢。
” “那倒也是。
” “所以不要理他們就好了。
” 雪穗直視前方,從那輛卡車前經過。
江利子緊跟在她身旁,想盡量妨礙那個男生偷拍。
江利子便是随後說好要去雪穗家玩的。
因為雪穗說前幾天向她借的書忘了帶,問她要不要去家裡。
書還不還無所謂,但她不想錯過造訪雪穗房間的機會,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上了公交車,在第五站下車後走了一兩分鐘,便到了唐澤雪穗位于幽靜住宅區的家。
房子本身不算大,卻是一棟高雅的日式房屋,有着小巧精緻的庭院。
雪穗和母親兩人住在這裡。
進入客廳,她母親出來了。
看到她,江利子感到有些困惑。
她是個長相和身段都很有氣質、和這個家極為相配的人,但是年齡看起來 足以當她們的祖母,而這個印象并非來自于她身上顔色素雅的和服。
江利子想起最近聽到的一些令人不愉快的傳聞,與雪穗的身世有關。
“慢慢坐。
”雪穗的母親以安詳的口吻說了這句話,便起身離開。
她在江利子心中留下體弱多病的印象。
“你媽媽看起來好溫柔哦。
”隻剩下她們倆時,江利子說。
“嗯,很溫柔。
” “你家門口挂了裡千家的牌子呢!你媽媽在教茶道嗎?” “嗯,教茶道,也教花道。
還教日本琴呢。
” “好厲害哦!”江利子身子後仰,驚訝地說,“真是女超人!那,那些你都會喽?” “我的确跟着媽媽學茶道和花道。
” “哇!好好哦!可以上免費的新娘學校!” “可是,相當嚴格呢。
”雪穗說着,在母親泡的紅茶裡加了牛奶,啜飲一口。
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