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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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我已經談到了我的戀愛。

    我認識了一位姑娘……” ①英國詩人拜倫(1788-1824)的長詩。

     “于是就不再跟椴樹相會了嗎?”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問。

     “不去了。

    那姑娘特别善良,特别漂亮,一雙眼睛又活潑又明亮,聲音像銀鈴一樣。

    ” “您的描述真是繪聲繪色!”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笑着說。

     “而您是一位嚴厲的批評家。

    ”列日涅夫說。

    “讓我說下去,夫人,那姑娘跟年邁的父親相依為命……不過詳細情形我不想多說,我隻告訴您一句話,那姑娘真的特别善良,如果您隻想要半杯茶,她一定會給您斟上大半杯!……初次約會後的第三天我已經如火如荼了,到第七天就再也憋不住了,把一切都告訴了羅亭。

    年輕人麼,又處在熱戀中,哪能守口如瓶呢。

    于是我向羅亭傾吐了一切。

    當時我完全處在他的影響之下,這種影響,我可以毫不含糊地說,在許多方面是很有好處的。

    他是不厭棄我并且設法栽培我的第一個人。

    我熱愛波科爾斯基,面對他那純潔的心靈我感到一種畏懼;而跟羅亭要親近得多。

    他聽說我在戀愛,高興得難以形容,他祝賀我,擁抱我,并且立即着手為我指點迷津,向我解釋我的新處境具有多麼重要的意義。

    我洗耳恭聽……您是知道的,他多麼能說會道。

    他那一番話對我起的作用非同一般。

    我的自尊心突然大增,從此擺出一副俨然不可侵犯的樣子,也不再有笑臉了。

    記得我當初連走路也變得小心謹慎,仿佛懷裡揣着滿滿一杯瓊漿玉液,生怕灑出來似的……我感到非常幸福,更何況人家顯然也很喜歡我。

    羅亭希望跟我的對象認識一下,我自己也幾乎非要介紹他們認識不可。

    ” “啊,我明白了,現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打斷他。

    “羅亭奪走了您的對象,所以直到如今您還耿耿于懷……我敢打賭,我沒有猜錯吧!” “打賭的話您就輸啦,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您猜錯了。

    羅亭并沒有奪走我的對象,再說他也不想奪走,可他還是破壞了我的幸福,盡管冷靜下來想想,現在我還得為此而感謝他呢。

    可當時我差點沒發瘋。

    羅亭絲毫不想傷害我一一恰恰相反!他有一個壞習慣,不論是自己的還是别人的一舉一動他都要用語言加以确定,就像用别針釘住蝴蝶标本一樣,他硬是替我們倆剖析我們自己,剖析我們的關系,告訴我們應該怎樣待人接物,硬是強迫我們清理自己的感情和思想,他一會兒誇獎我們,一會兒又批評我們,甚至給我們寫信,請您想像一下,……最後把我們弄得暈頭轉向!即使當時我也未必會跟我那位小姐結婚(我多少還有點理智),不過至少我們可以一起愉快地度過幾個月的時間,就像保爾和薇吉妮①那樣;可是結果卻鬧出了許多誤會和麻煩——總而言之,事情一團糟。

    結果,有一天早晨羅亭深信不疑地說,他,作為朋友,負有一項極其神聖的義務——把一切都告訴給她年邁的父親,他也真那樣做了。

    ” ①法國作家貝爾納丹-德-聖皮埃爾(1737-1814)所寫悲劇小說《保爾和薇吉妮》中的青年男女主人公。

     “真的嗎?”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驚歎道。

     “真的,請注意,是在征得我的同意之後這麼做的一怪就怪在這裡!……至今我還記得,當時我腦子裡一片混亂,一切都在旋轉,位置都颠倒了,就像在照相機的暗箱裡一樣,白的成了黑的,而黑的成了白的,假的成了真的,幻想成了義務……唉,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覺得難為情!可是羅亭卻沒有灰心……他不在乎!為了消除各種誤會和疙瘩,依然不停地來回奔波,就像一隻燕子在池塘上空飛來飛去。

    ” “您就這樣跟您的姑娘分手了?”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問。

    她天真地側着腦袋,揚起了眉毛。

     “分手了……我很難受,很懊喪,很狼狽,鬧得滿城風雨,沒有必要讓大家都知道……我哭了,她也哭了,鬼知道是怎麼回事……簡直成了一團亂麻——隻能一刀兩斷,那是痛苦的。

    不過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會好轉的。

    她嫁給了一位好人,現在日子過得很美滿……” “可您得承認,您始終無法原諒羅亭……”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說。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列日涅夫打斷她。

    “送他出國的時候,我像孩子那樣哭得很傷心。

    不過說實在的,分歧的種子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在我的心裡播下了。

    等到後來我在國外遇見他……那時我的歲數大了……我已經看清了羅亭的真面目。

    ” “您在他身上究竟發現了些什麼?” “就是一小時前我告訴您的那些。

    不過,還是不去談他吧。

    也許,一切會順利過去的,我隻是想向您證明,如果我對他的評價過于苛刻的話,那并不是因為我不了解他……至于娜塔裡娅-阿曆克賽耶芙娜,我不想多費口舌,不過您得注意您的弟弟。

    ” “我弟弟!他怎麼啦?” “您看看他的神色。

    難道您什麼也沒發現嗎?” 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垂下了頭。

     “您說得對,”她說,“的确……弟弟……近來簡直判若兩人……不過,難道您認為……” “小聲點!好像他上這兒來了!”列日涅夫壓低了聲音說。

    “請您相信我,娜塔裡娅可不是孩子,盡管不幸得很,她像孩子那樣缺乏經驗。

    你等着瞧吧,這女孩子會使我們大吃一驚的。

    ” “怎麼會呢?” “是這樣的……您知道嗎?正是這種女孩子才會幹出投河、服毒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

    您别看她那麼文靜,可她的感情很熾烈,性格也剛烈得很呢!” “我看您說得太浪漫了!在您這樣冷冰冰的人眼裡也許連我都成了一座火山呢。

    ” “不!”列日涅夫笑着說。

    “說到性格麼——感謝上帝,您根本沒有性格。

    ” “您怎麼這樣放肆?” “放肆?我這是在恭維您呢……” 沃倫采夫走進來,疑惑地看看列日涅夫,又看着姐姐。

    近來他消瘦了,他們兩人同時都跟他說話;對于他們的打趣,他報以勉強的微笑,他的神态正如比加索夫有一次說的,像一隻憂郁的兔子。

    話又得說回來,在這世界上,不論是誰,在一生中,至少有那麼一次,看上去比憂郁的兔子還糟糕呢。

    沃倫采夫覺得娜塔裡娅正在漸漸離開他,随着她的離去,他腳下的大地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