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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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在他把那地雙生子一邊一個地抱起來之前,他們三個人一直站在那裡期待地望着他。

    "咱們去瞧瞧瑪麗姑媽吧,好嗎?" 梅吉拿着他的馬鞭,牽着那匹栗色的掄馬,跟着他上了路;他随便而親昵地抱着那兩個孩子,盡管從小河到大它幾乎有一英裡的路,但他好像并不在乎。

    在廚房裡,他将這對雙生子交給了欣喜若狂的史密斯太太,然後将梅吉帶在身邊,順着走道向上房走去。

     瑪麗·卡森正坐在高背椅中。

    這些年來,她很難得離開它走動走動:由于帕迪督辦諸事得力,什麼都不再需要她費心了。

    當拉爾夫神父抱着梅吉走進來的時候,她那惡狠狠的瞪視把這孩子搞得心慌意亂,拉爾夫神父感覺到梅吉的脈搏在加快,便同情地緊摟着她的腰。

    小姑娘對她行了一個笨拙的屈膝禮,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幾句問候的話。

     "到廚房去吧,姑娘。

    和史密斯太太一起喝茶。

    "瑪麗·卡森簡短地說道。

     "你為什麼不喜歡她呢?"當拉爾夫神父坐在那把他逐漸認為是為他準備的椅子中時,問道。

     "因為你喜歡她,"她答道。

     "啊,得啦!"這是她頭一次使他感到不知所措。

    "她不過是個流浪兒罷了,瑪麗。

    " "你可不是這麼看待她的,這個你自己清楚。

    " 那雙藍湛湛的眼睛諷刺地停留在她的身上;他從容得多了。

    "你認為我損害了一個孩子嗎?我畢竟是個教士啊!" "你首先是個男人,拉爾夫·德·布裡克薩特!當教士使你感到安全,就是這麼回事。

    " 他吃了一驚,然後大笑起來。

    不管怎麼樣,今天他無法搪塞她了;就好像她在他的铠甲上發現了裂隙,将她那蜘蛛毒慢慢地從那裡滲透進去了似的。

    在基蘭搏,也許他起了變化,變得老了,變得甘願心和為貴了。

    他的激情正在熄滅,或許,現在這激情是為其他的東西而燃燒吧? "我不是一個男人,"他說。

    "我是個教士……也許,天氣太熱,到處是塵土和蒼蠅……但我不是個男人,瑪麗,我是個教士。

    " "哦,拉爾夫,你的變化有多麼大呀!"她嘲弄地說道,"讓我聽聽,這樣能成為德·布裡克薩特主教嗎?" "這是不可能的,"他說道,眼中閃過一絲愁苦。

    "我想,我再也不想當主教了。

    " 她站了起來,在她的椅子上笑得前仰後合;她望着他。

    "你不想了嗎,拉爾夫?不想了嗎?喂,我讓你再多煩惱一會吧,但是你估計的那個日子快來了,這是毋庸置疑的。

    也許兩三年還不行,不過這一天會來的。

    我會像撒旦一樣,并且給你提供機會!但是,千萬别忘了,我會讓你苦惱的。

    你是我所見過的最迷人的男子。

    你用你的英俊當面嘲弄我們,蔑視我們的愚蠢。

    但是,我會讓你嘗嘗自己弱點的苦果,我要讓你像任何一個描眉塗唇的妓女一樣出賣自己。

    你對此表示懷疑嗎?" 他往後一靠,微笑着。

    "我不懷疑你會一試。

    不過,我并不認為你象你自己想象的那樣了解我。

    " "我不了解你嗎?時間會證明的,拉爾夫,隻有時間才能證明。

    我老了,留給我的除了時間以外就一無所有了。

    " "那麼你認為我有什麼呢?"他問道。

    "時間,瑪麗,除了時間我一無所有。

    隻有時間、塵土和蒼蠅。

    " 天空中濃雲密布,帕迪開始覺得下雨在望了。

     "這是幹風暴。

    "瑪麗·卡森說。

    "這種天下不了雨,我們會很長時間見不到雨水的。

    " 如果說,克利裡家的人認為他們見到的是澳大利亞能夠出現的最糟糕的氣候的話,那是因為他們未曾經曆過幹旱的平原上的幹風暴。

    由于失去了令人感到快慰的潮濕,幹燥的大地和空氣互相摩擦,使土地裸露、龜裂;一種令人惱火的摩擦力愈來愈大。

    隻有到這種巨大的累積能量耗盡,才算完事。

    雲層低壓,天昏地暗,菲隻得打開了室内的燈;在外面的牲畜圍場裡,馬正在發抖,微微騷動地跳着;母雞在尋找栖息的地方,憂懼地将頭縮在胸前;狗在厮打着、吠叫着;牧場垃圾堆邊上的豬把鼻子拱進土裡,那閃閃發光的、膽顫心驚的眼睛住外看着。

    天空中黑雲低壓的力量使一切活着的東西都驚惶萬狀,厚密無垠的雲層完全遮住了太陽,好像在準備讓太陽的光焰突然噴射到大地上似的。

     愈來愈響的雷聲從遠方傳來,搖曳不定的閃光在地平線上閃動,雷聲如濤,清晰地映出了起伏不平的地平線;漆黑、深邃的夜空中,令人驚駭的白色閃光在發怒,在舒卷。

    這時,怒吼的狂風卷起了塵土,打在人的眼上、耳上、口上,生疼生疼的;天地大變了。

    人們不再把這想象成《聖經》中上帝的天譴神罰,他們頂住了這場災難。

    當驚雷炸裂的時候,沒有人能不吓一跳--它轟然炸開,好像要狂怒地把世界炸成碎片--但過了一會兒,住在一起的這一大家子人就習慣了。

    他們提心吊膽地走到外面的走廊裡,眼光越過小河,凝望着遠處的牧場;閃電的巨大火舌象脈絡似地漫天交叉閃動、天空中一刹那出現十幾條閃電:倏忽即逝的鍊狀閃光在雲層裡馳掣遊動,時而飛出雲底,時而鑽入雲中,明明滅滅,蔚為壯觀。

    草原中被雷電擊中的孤樹散發着焦糊味,冒着煙;他們終于明白這些孤零零的牧場衛士為何死去了。

     空中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神秘的色彩,盡管空氣中沒有火,但卻不再是不可捉摸的了。

    它發出粉紅、淡紫和焰黃的幽光,彌漫着一股久留不去的甜味,和難以辨别的、不可言喻的香氣。

    樹林在發着微光,火舌在克利裡家人的紅頭發上加上了一層光暈,他們胳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奇光異彩整整持續了一個下午,直到太陽落山,才慢慢地消失在東方。

    他們從這可怕而又迷人景觀之中緩過氣來。

    感到心緒激動、緊張、煩躁、恨郁不樂。

    天上一滴雨也沒有落下來,但是他們都覺得這簡直象大難不死,又重返陽間,從天地的雷霆暴怒中安然無恙地活了過來。

    這件事他們大家差不多在嘴邊挂了一個星期。

     "還有更糟糕的呢,"瑪麗·卡森厭煩地說。

     确實還有更糟糕的。

    第二個幹旱的冬季比他們想像的要冷,本來他們以為就是無雪而已。

    夜裡,大地冰凍數英寸,狗蜷縮在窩裡,凍得直篩糖,靠大吃袋鼠肉和莊園時殺牛剩下的脂肪來取暖。

    這種天氣至少意味着人們用牛肉和豬肉代替了那水不改受的羊肉。

    他們在房子裡生起了呼呼作響的火,男人們夜間在牧場裡寒冷難耐,不得不盡量回家來。

    可是,當剪毛工們來到的時候,他們卻欣喜若狂,因為他們可以快點完事,少流汗水了。

    在寬大的羊圈中,每個人的剪毛架都是一個圓形的地闆,這些地闆的顔色比其它羊圈的地闆都淺得多。

    50年來,剪毛工們站在那裡,汗水灑在木闆上,使木闆都變白了。

     很久以前的那場洪水過去之後,這裡依然有草,但是草長得很細、這是不吉利的。

    日複一日,天氣總是陰沉沉的,江線昏暗,可就是不下雨。

    呼嘯的風刮過牧場,天好像剛剛要下雨。

    它就旋轉着把大片棕色的塵土刮到天上。

    讓人誤以為是漫天水氣,空受折磨。

    風吹起來的一團一團的塵土看上去活像是積雨雲。

     孩子們的指頭上部長了凍瘡,他們盡量不笑,因為嘴唇開裂了。

    腳跟和小腿在流血,他們不得不把襪子脫去。

    狂風塵厲,臉上簡直暖和不過來。

    尤其這房子的設計,使得它把每一股流動的空氣都兜了進來,而不是将其拒之門外。

    他們在寒可結冰的屋子裡上床睡覺,又在寒可結冰的屋子裡起床,等待着媽媽能從爐旁鐵鍋架上的那口大鍋裡剩下一點熱水,這樣洗臉就不會成為牙齒捉對兒打戰的苦事了。

     一天,小哈爾開始咳嗽,呼哧呼哧地直喘,接着,病情急轉直下。

    菲調起了粘乎乎的熱木炭敷糊劑,在他那吃力地喘着氣的小胸脯上攤開,可這好像并沒有使他好轉。

    開始,她并不感到特别憂慮,但是一天拖下來,他的病情迅速惡化,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梅吉坐在他身邊,絞動着雙手,不斷地嘟囔着,祈禱聖父和聖母瑪麗亞。

    當帕迪6點鐘走進來時,從走廊裡就聽得見那孩子的喘息聲;他的雙唇發紫。

     帕迪馬上就動身到大它打電話去了。

    可是,醫生遠在410英裡之外。

    出門看另一個病人去了。

    他們裝着了一盤硫磺,将它舉在鍋上,企圖讓孩子将那慢慢地窒息住他喉嚨的粘痰咳出來;但是,孩子已無法使自己的肋骨收縮,粘痰咳不出來。

    他的臉色變得更加發紫了,呼吸發生了痙攣。

    梅吉坐在那裡,抱着他,祈禱着;她的心痛苦欲裂,因為那可愛的小家夥每呼吸一次都掙紮一下。

    哈爾在所有的孩子中是和她最親的一個,她就是他的母親。

    以前,她從來沒有這麼渴望成為一個成年的母親,認為那樣她就成了一個像菲一樣的女人了;不管怎麼樣,她有使他痊愈的能力。

    菲力法使他痊愈的,因為菲不是他的母親。

    她慌亂而又恐懼地緊緊抱着那呼吸吃力的小身體,想幫助哈爾呼吸。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死,甚至當菲和帕迪跪在床前祈禱着,不和如何是好的時候,她也沒想過。

    半夜,帕迪掰開了梅吉緊緊抱着那一動不動的孩子的胳膊,輕輕地将他放在一堆枕頭旁。

     梅吉的眼睛一下子就睜開了,她已經是半睡半醒,平靜下來了,因為哈爾不再掙紮了。

    "哦,爹,他好些啦!"她說道。

     帕迪搖了搖頭,他顯得萎靡而衰老,他的頭發上結起了點點霜花,一個星期沒刮的胡子上也結滿了點點霜花。

    "不,梅吉,哈爾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好些了,不過,他獲得了安甯。

    他到上帝那兒去了。

    脫離了苦海。

    " "爹的意思是說他已經死了。

    "菲冷冷地說道。

     "啊,爹,不!他不能死啊!" 但是。

    那枕堆中的小東西已經死了。

    她一看到這情形心裡就明白了,雖然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人死去。

    他看起來像個玩偶,不像個孩子。

    她站了起來,到外面去找那些彎着腰圍坐在廚房的火旁心神不安地守夜的男孩子們。

    史密斯太太坐在旁邊的一把硬椅上,照顧着那對孿生子。

    為了取暖,他們的搖床已經移到廚房裡去了。

     "哈爾剛剛死了,"梅吉道。

     斯圖爾特從思馳神骛的冥想中擡起眼來。

    "這樣要好一些。

    "他說,"想一想那種甯靜吧。

    "當菲從過道走出來的時候,他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沒有碰她。

    "媽,你一定累了,去躺躺吧,我會在你的房間裡生個火的。

    來,躺一躺吧。

    " 菲一言不發地轉過身,跟着他去了。

    他們兩人向外面的過道走去。

    剩下的男孩子們坐在那裡互相推诿了一會兒,随後也跟他們去了。

    帕迪根本沒露面。

    一言不發的史密斯太太将走道角落裡的童車推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詹斯和帕西放了進去。

    她看了梅吉一眼,淚水挂在她的臉上。

     "梅吉,我要回大宅去了,我得把詹斯和帕西一起帶走。

    明天早上我回來,不過,要是這兩個孩子能與明妮、凱特和我一起呆一會兒的話,是再好不過的。

    告訴你媽一聲。

    " 梅吉坐在一張空椅子上,兩手交叉着放在下擺上。

    哦,他是她的,可是他死了!小哈爾,她曾經照看過他,愛過他,象母親般地保護過他。

    他在她心目中間占據的空間還是實實在在的,她依然能感到他那熱乎乎、沉甸甸的身子靠在她胸前。

    當明白他永遠也不會再在這裡依偎着,真是太可怕了;她感受到他那沉甸甸的身體依偎在這裡已經有四年之久了。

    不,這不是一件痛哭一場就能罷手的事!她曾經為艾格尼斯流過淚,為脆弱的自尊心受到損傷而流過淚,為永遠一去不複返的童年時代流過淚。

    然而,這個重負她卻得擔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人雖死了,但他的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