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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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魚肉在水面下發亮。

     最後,有條鲨魚朝魚頭起來,他知道這下子可完了。

    他把舵把朝鲨魚的腦袋掄去,打在它咬住厚實的魚頭的兩颚上,那兒的肉咬不下來。

    他掄了一次,兩次,又一次。

    他聽見舵把啪的斷了,就把斷下的把手向鲨魚紮去。

    他感到它紮了進去,知道它很尖利,就再把它紮進去。

    鲨魚松了嘴,一翻身就走了。

    這是前來的這群鲨魚中最末的一條。

    它們再也沒有什麼可吃的了。

     老人這時簡直喘不過起來,覺得嘴裡有股怪味兒。

    這味兒帶着銅腥氣,甜滋滋的,他一時害怕起來。

    但是這味兒并不太濃。

     他朝海裡啐了一口說:“把它吃了,加拉諾鲨。

    做個夢吧,夢見你殺了一個人。

    ” 他明白他如今終于給打敗了,沒法補救了,就回到船梢,發現舵把那鋸齒形的斷頭還可以安在舵的狹槽裡,讓他用來掌舵。

    他把麻袋在肩頭圍圍好,使小船順着航線駛去。

    航行得很輕松,他什麼念頭都沒有,什麼感覺也沒有。

    他此刻超脫了這一切,隻顧盡可能出色而明智地把小船駛回他家鄉的港口。

    夜裡有些鲨魚來咬這死魚的殘骸,就象人從飯桌上撿面包屑吃一樣。

    老人不去理睬它們,除了掌舵以外他什麼都不理睬。

    他隻留意到船舷邊沒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小船這時駛來多麼輕松,多麼出色。

     船還是好好的,他想。

    它是完好的,沒受一點兒損傷,除了那個舵把。

    那是容易更換的。

     他感覺到已經在灣流中行駛,看得見沿岸那些海濱住宅區的燈光了。

    他知道此刻到了什麼地方,回家是不在話下了。

    不管怎麼樣,風總是我們的朋友,他想。

    然後他加上一句:有時候是。

    還有大海,海裡有我們的朋友,也有我們的敵人。

    還有床,他想。

    床是我的朋友。

    光是床,他想。

    床将是樣了不起的東西。

    吃了敗仗,上床是很舒服的,他想。

    我從來不知道竟然這麼舒服。

    那麼是什麼把你打敗的,他想。

    “什麼也沒有,”他說出聲來。

    “隻怪我出海太遠了。

    ” 等他駛進小港,露台飯店的燈光全熄滅了,他知道人們都上床了。

    海風一步步加強,此刻刮得很猛了。

    然而港灣裡靜悄悄的,他直駛到岩石下一小片卵石灘前。

    沒人來幫他的忙,他隻好盡自己的力量把船劃得緊靠岸邊。

    然後他跨出船來,把它系在一塊岩石上。

     他拔下桅杆,把帆卷起,系住。

    然後他打起桅杆往岸上爬。

    這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疲乏到什麼程度。

    他停了一會兒,回頭一望,在街燈的反光中,看見那魚的大尾巴直豎在小船船梢後邊。

    他看清它赤露的脊骨象一條白線,看清那帶着突出的長嘴的黑糊糊的腦袋,而在這頭尾之間卻一無所有。

     他再往上爬,到了頂上,摔倒在地,躺了一會兒,桅杆還是橫在肩上。

    他想法爬起身來。

    可是太困難了,他就扛着桅杆坐在那兒,望着大路。

    一隻貓從路對面走過,去幹它自己的事,老人注視着它。

    然後他隻顧望着大路。

     臨了,他放下桅杆,站起身來。

    他舉起桅杆,扛在肩上,順着大路走去。

    他不得不坐下歇了五次,才走到他的窩棚。

     進了窩棚,他把桅杆靠在牆上。

    他摸黑找到一隻水瓶,喝了一口水。

    然後他在床上躺下了。

    他拉起毯子,蓋住兩肩,然後裹住了背部和雙腿,他臉朝下躺在報紙上,兩臂伸得筆直,手掌向上。

     早上,孩子朝門内張望,他正熟睡着。

    風刮得正猛,那些漂網漁船不會出海了,所以孩子睡了個懶覺,跟每天早上一樣,起身後就到老人的窩棚來。

    孩子看見老人在喘氣,跟着看見老人的那雙手,就哭起來了。

    他悄沒聲兒地走出來,去拿點咖啡,一路上邊走邊哭。

     許多漁夫圍着那條小船,看着綁在船旁的東西,有一名漁夫卷起了褲腿站在水裡,用一根釣索在量那死魚的殘骸。

     孩子并不走下岸去。

    他剛才去過了,其中有個漁夫正在替他看管這條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