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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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他身上那種怪癖的東西又發作起來,使得他抛棄了原來的态度而公然與他們作對,并讓他們知道他原來隻不過戴上了假面具,可現在不高興再戴下去了。

     看來他好像對南方特别是南部聯盟地區每個人每件事都懷有一種并非出于個人好惡的輕蔑,而且并不想隐瞞這一點。

     正是他那些對于南部聯盟的評論,引起了亞特蘭大人先是對他瞠目而視,接着是冷淡,最後就大為光火了。

    等不到進入1863年,每當他在集會上出現,男人們便以敬而遠之的态度去應付他,婦女們則立即把她們的女兒叫到自己身邊來了。

     他好像不僅很樂意跟亞特蘭大人的誠懇而熾熱的忠誠作對,而且高興讓自己以盡可能糟糕的形象出現。

    當人們善意地稱贊他闖封鎖線的勇敢行為時,他卻漠然地回答說他每次遇到危險都像前線的士兵那樣給吓壞了。

    可是人人都知道南部聯盟軍隊中是沒有膽小鬼的,因此覺得這種說法尤其可惡。

     他經常把士兵稱作"我們勇敢的小夥子"或"我們那些穿灰軍服的英雄",可說話時用的那種口氣卻流露出最大的侮辱。

     有時,那些很想跟他調調情的年輕姑娘們向他表示感謝,說他是為她們而戰的一位英雄,他便躬身回答說事情并非如此,隻要能賺到同樣多的錢他也願意為北方佬婦女辦事。

     自從義賣會那天晚上思嘉頭一次和他在亞特蘭大相會之後,他一直是用這種态度跟她說話的,不過現在他與每個人交談時也隐隐約約帶有嘲諷的意味了。

    凡是人家稱贊他為南部聯盟效勞時,他總忘不了回答說跑封鎖線是他的一樁買賣。

     他會用眼睛盯着那些與政府簽有合同的人平靜地說,要是能從政府合同中賺到同樣多的錢,那麼他肯定要放棄跑封鎖線的危險,轉而向南部聯盟出售劣等的再生布、摻沙的白糖、發黴的面粉和腐爛的皮革了。

     他的評論大多是無法争辯的,這就更叫人惱火了。

    本來就已經傳出了一些關于政府合同的小小醜聞。

    來自前方的信件常常抱怨說,鞋穿不到一星期就壞了,彈藥點不起火,缰繩一拉緊就斷,肉是腐臭的,面粉裡滿是蟲子,等等。

    亞特蘭大人開始設想,那些向政府出售這種物資的人一定是亞拉巴馬或弗吉尼亞或田納西的合同商,而不可能是佐治亞人。

    因為佐治亞的合同商人中不是包括有最上等家庭的人嗎?他們不是首先向醫院捐獻資金和幫撫陣亡士兵的孤兒了嗎?他們不是最先起來響應、至少在口頭上歡呼向北方佬開戰,并且鼓勵小夥子們去瘋狂地厮殺嗎?當時反對憑政府合同牟利的怒潮還沒有興起,所以瑞德的話也僅僅被當作他自己缺德的明證罷了。

     他與亞特蘭大人作對時,不僅暗示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貪污受賄,在前方的人也膽小厭戰,而且幸災樂禍地施展手段,叫一般體面的市民也處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他禁不住要狠狠刺一下周圍那些人的自負、僞善和神氣十足的愛國心,就像一個孩子忍不住手癢要刺破一個氣球似的。

    他巧妙地叫那些洋洋得意的人洩氣,叫那些愚昧無知和滿懷偏見的人出醜,而采用的手法又十分高明,仿佛十分客氣而有趣的把這些人請了出來,叫他們一時還莫名其妙,直到給吹得高高而有點可笑的迎風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中,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在亞特蘭大城接待瑞德的那幾個月中,思嘉對他沒有存任何幻想。

    她知道,他那些假意的殷勤和花言巧語都是嘴皮子上的東西。

    她知道,他之所以扮演一個大膽而愛國的闖封鎖線的角色,僅僅因為他自己覺得有趣而已。

    有時她覺得他就像縣裡那些跟她一起長大的小夥子那樣,比如,塔爾頓家那對專門想開玩笑的孿生兄弟,方丹家那幾個喜歡捉弄人的頑皮孩子,以及整晚坐在那裡設計惡作劇的卡爾弗特兄弟。

    不過他跟他們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在瑞德看似輕松愉快的神态背後潛藏着某種惡意,它幾乎陰險到了有點殘忍的地步。

     她盡管十分清楚他不是誠心的,但仍然非常喜歡他扮演的那個浪漫的封鎖線冒險家。

    因為這首先使得她在同他交往時處于比過去更加便當的地位。

    所以,當他一旦取下那個假面具、公然擺出架勢來跟亞特蘭大人的善意作對時,她便大為惱火了。

    她感到惱火,是因為這種做法顯得十分愚蠢,而且有些對他的嚴厲批評落到了她的身上。

     那是在埃爾辛太太為康複傷兵舉行的一次銀元音樂會上,瑞德完成了自己與亞特蘭大絕交的過程。

    那天下午埃爾辛家擠滿了休假的士兵和來自醫院的人,鄉團和民兵隊的隊員,以及已婚婦女、寡婦和年輕姑娘。

    屋子裡所有的椅子都坐滿了。

    連長長的螺旋形樓梯上也站滿了客人。

    埃爾辛家的膳食總管站在門口端着一隻刻花玻璃缸接受客人捐贈,他已把裡面的銀币倒出過兩次,這足以說明音樂會是成功的,因為現在每個銀元值60元南部聯盟紙币呢。

     每個自命有一藝之長的姑娘,都唱的唱了,彈的彈了,特别是扮演活人畫的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思嘉十分滿意,因為她不僅跟媚蘭合唱了一曲感人的《花上露濃》,又在要求再唱時來了個更加輕快的《女士們啊,請别管斯蒂芬!罰宜約夯貢惶粞〕隼叢谧詈笠懷』钊嘶锇缪萘*"南部聯盟的精神"。

     她表演得非常動人,穿一件縫得很樸素的白色稀松棉布的希臘式長袍,腰上束一條紅藍兩色的帶子,一隻手裡擎着星條旗,另一隻手拿着查爾斯和他父親用過的那把金柄軍刀授予跪在面前位置的亞拉巴馬人凱裡·阿什伯恩隊長。

     演完活人畫以後,她不由得要尋找瑞德的眼睛,看看他是否欣賞她所扮的這幅精美的圖畫。

    她煩惱地看見他正跟别人辯論,很可能壓根兒沒有注意她。

    思嘉從他周圍那些人的臉色可以看出,他們被他所說的什麼話大大激怒了。

     她向他們走去,這時,像往往發生的那樣,人群偶爾安靜了一些,她聽見民兵裝束的威利·吉南清楚地說:"先生,那麼我想,你的意思是我們的英雄們為之犧牲的那個正義并不是神聖的羅?""假如你給火車軋死了,你的死不見得會使鐵路公司神聖起來,是嗎?"瑞德這樣反問,那聲音聽起來好像他在虛心讨教似的。

     "先生,"威利說,聲音有點顫抖,"如果我們此刻不是在這所房子裡————""我真不敢想象那會發生什麼,"瑞德說。

    "當然喽,你的勇敢是十分有名的。

    "威利氣得滿臉通紅,談話到此中止。

    人人都覺得很尴尬。

     威利是健康而強壯的,而且正當參軍年齡,可是沒有到前線去。

    的确,他是他母親的獨生子,而且畢竟還得有人參加民兵來保衛這個州嘛。

    不過,當瑞德說到勇敢時,在場那幾位康複的軍官中便有人在鄙夷地竊笑了。

     "唔,他幹嗎不閉其他那張嘴呢!"思嘉生氣地想。

    "他簡直是在糟踏整個集會呀!"米德大夫的眉頭皺得要發火了。

     "年輕人,對你來說,世界上沒有什麼神聖的,"他以經常演講時用的那種聲調說。

    "不過,有許多事物對于南方愛國的先生太太們是神聖的呢。

    比如,我們的土地不受篡權者統治的自由,便是一種,還有一種是州權,以及————"瑞德好像懶得答理似的,聲音中也帶有一點膩味乃至厭煩的感覺。

     "一切戰争都是神聖的,"他說。

    "對于那些硬要打仗的人來說就是這樣。

    如果發動戰争的人不把戰争奉為神聖,那誰還那麼愚蠢要去打仗呢?但是,無論演說家們對那些打仗的白癡喊出什麼樣的口号,無論他們給戰争訂出什麼樣的崇高的目的,戰争從來就隻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錢。

    一切戰争實際上都是關于錢的争吵。

    可是很少有人明白這一點。

    人們的耳朵被軍号聲和戰聲以及呆在這的演說家們的漂亮言辭塞得太滿了。

    有時喊的口号是'把基督的墳墓從異教徒手中奪回來!',有時是'打倒教皇制度!',有的是'棉花,奴隸制和州權!',有時是'自由'。

    ""這和教皇制度有什麼相幹呢?"思嘉心裡想。

    "還有基督的墳墓,又怎麼啦?"可是當她急忙向那憤怒的一群走去時,她看見瑞德正穿過人群得意洋洋地走向門口。

    她跟在他後面,但埃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