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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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關心,這種态度在現時本身就足以令人驚訝了,因為别人都是滿臉憂慮、陰沉和神思恍忽的表情呢。

    他那褐色的臉膛是溫和的,而那張嘴,那張唇紅齒白、像女人的嘴一樣輪廓鮮明富于肉感的嘴,當他攙扶她上馬車時,更浮出随随便便的微笑,動人極了。

     他自己也上了車,坐在她身旁,這時他高大身軀的肌肉在熨得很好的衣服裡顯得飽滿勻稱,而且很吸引人,像往常那樣,仿佛受到了沖擊似的,她感覺到了巨大的魅力,她望着他衣服下邊鼓出的那副有力的肩膀,那充滿誘感的令人不安的肩膀,不由得害怕起來,他的身體顯得多麼壯實而堅韌,這同他那敏銳的思想一樣是很不尋常的。

    他渾身洋溢着一種輕松優美的力量,平靜時像一隻黑豹洋洋懶懶地躺在陽光下,機警時就像這隻豹子正準備一躍而起向前猛撲。

     "你這個小騙子,"他揶揄地說,一面喝馬向前。

    "你整夜跟大兵跳舞,給他們送鮮花,送絲帶,說你願意為主義犧牲,可是一旦要你替幾個傷兵包紮和捉虱子時就趕快跑開了。

    ""能不能把馬車趕得快些呢?你能不能講點别的事情,要是碰上梅裡韋瑟爺爺從他的小店裡出來看見了我,然後回去告訴那位老太太————我指的是梅裡韋瑟太太,那我就該倒黴了。

    "他把鞭子輕輕抽了一下那匹母馬,它便輕快地跑過五點鎮,越過橫貫城市的鐵路,這時運載傷兵的列車已經進站,擔架工在烈日下迅速地将傷兵擡進救護車和帶篷的運貨馬車,思嘉絲毫沒有良心不安的感覺,反而慶幸自己及時逃脫,感到十分輕松。

     "我對這種醫院工作已經膩煩透了。

    "她說着,一面整理坐下撒開的裙子,并把下巴底下的帽帶系緊,"每天都有愈來愈多的傷兵湧進城市。

    這全是約翰斯頓将軍的過錯,要是他在多爾頓把北方佬頂住了,他們早就————""傻孩子,他何嘗沒有起來擋住北方佬呀?可是,如果他繼續待在那裡,謝爾曼就會從側面包抄過來,割斷他與左右兩翼的聯系,把他徹底打垮,同時他會丢掉鐵路線,而保衛這條鐵路正是他的戰鬥目的。

    ""唔,反正是他的過錯,不管怎樣。

    "思嘉這樣說,她對什麼戰略戰術本來就一竊不通。

    "他應當想辦法呀,而且我覺得應當把他撤掉。

    他為什麼不堅守陣地,卻一味後退呢?""原來你也和别人一樣,因為無法幹那種不能幹的事了就叫嚷'把他殺掉'。

    他在多爾頓時被看作救世主,而六星期之後他到了肯尼薩山,就變成叛徒猶太了。

    可是,隻要他把北方佬打退20英裡,他又會變為耶稣。

    我的孩子,要知道謝爾曼部隊的人數是約翰斯頓部隊的兩倍,他可以用兩個人拼掉我們的一個小夥子。

    而約翰斯頓卻一個也丢不起,他迫切需要增援,但是他能得到什麼呢?就算能得到喬·布朗州長的'寶貝兒郎',可那又有什麼用處呢?""難道民兵真的要調出去?鄉團也這樣?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可沒有聽說過。

    " "已經有這樣的謠言在到處流傳了,那是在今天早晨從米列奇維爾開來的火車上傳出來的。

    民兵和鄉團都将去增援約翰斯頓将軍的部隊。

    是的,布朗州長的'寶貝兒郎'很可能終于要嘗嘗火藥味了。

    他們的确從沒設想過要真刀真槍地幹。

     我想他們會大吃一驚的。

    州長就親自答應過不會叫他們上前線的。

    所以,那對他們隻不過好玩罷了,他們覺得自己已經保了險。

    因為州長甚至公然反抗過戴維斯總統,拒絕把他們送到弗吉尼亞去呢。

    他說他們必須留下來維護本州的安全。

    誰曾想到戰争會打到他們的後院,他們真的必須起來保衛這個州呀?""唔,虧你還笑得出來,你這個殘忍的家夥!想想鄉團裡那些老先生和小孩子吧!怎麼,連小費爾·米德,連梅裡韋瑟爺爺和亨利·漢密爾頓叔叔也得去啊!""我不是在說那些小孩子和參加過墨西哥戰争的老兵。

    我說的是像威利·吉南那樣愛穿漂亮軍服和揮舞刀劍的勇敢的青年男子————""還有你自己!""親愛的,這可損害不了我一根毫毛!我既不穿軍服也不揮舞軍刀,而且南部聯盟的命運與我毫不相幹。

    何況我即使是在鄉團或任何軍隊裡,也不會束手無策的,因為我在西點軍校學到的那些東西已夠我終生受用的了……好了,我祝願老約走運,李将軍如今被北方佬拖住,在弗吉尼亞,無法給他任何幫助,自顧無暇。

    所以,佐治亞州本州的部隊就是約翰斯頓所能得到的唯一增援了。

    他理應獲得更大的成就,因為他是個偉大的戰略家。

    他總是設法搶在北方佬之前占據陣地,可是為了保衛鐵路線,他又不得不再後退,而且,請聽我說,一旦他們把他趕到山區并來到這裡附近比較平坦的地方,他就得任人宰割了。

    ""這裡附近?"思嘉驚異地問。

    "你很清楚,北方佬是決不會深入到這裡來的呀!""肯尼薩山離這裡隻有22英裡,我敢跟你打賭————""街那頭,瑞德,你看,那一大群的人!他們不是士兵,究竟怎麼回事?……啊,全是些黑人!"一大團紅色的塵土從街那頭滾滾而來,塵土飛揚中傳來雜沓的腳步和上百黑人唱着《贊美詩》的深沉而雄渾的聲音,瑞德勒馬把馬車停在路旁,思嘉好奇地看着那些汗流夾背的黑人,他們肩上扛着鶴嘴鋤和鐵鍬。

    由一位軍官和一小隊佩着工程團标記的人領着一路走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又一次問。

     接着,她的眼光落在隊伍前邊一個高唱《贊美詩》的黑人身上,他稱得上是個巨人,身高達六英尺半左右,渾身烏黑,姿勢靈活優美,像一頭猛獸似的向前邁步走着,一面露出雪白的牙齒,領着全隊高唱《去吧,摩西》。

    她相信世界上除了塔拉農場的工頭大個兒薩姆之外,沒有哪個黑人有這麼高的身材和這麼響亮的嗓子。

    可是大個兒薩姆到這裡來幹什麼呢?離家這麼遠,尤其現在無人照管農場的時候,而他又是傑拉爾德的得力助手? 她從座位上欠起半個身子來仔細觀看,這時那個巨人也瞧見了她,即刻咧嘴一笑表示認識,黑臉上綻出一絲喜悅的光輝來了。

    他停住腳,放下鐵鍬,向她走來,一面對那幾個最靠近的黑人喊道:"我的天!這是思嘉小姐呢!來啊,以利亞!使徒!先知!這是咱們的思嘉小姐呀!"隊伍裡頓時一起混亂,大家都驚疑莫定地咧着嘴站住了,大個兒薩姆領着另外三個高大的黑人橫過大路向馬車走去,後面緊跟着那些不知所措、大聲叫嚷的軍官。

     "你們這幾個家夥,回到隊伍裡來!回來,我命令你們,要不我就————怎麼,是漢密爾頓太太。

    早晨好,太太,還有你,先生。

    你們幹嗎在這裡煽動騷動的叛亂呀。

    天知道,整個上午我已被這些小夥子鬧得夠嗆了。

    ""唔,蘭德爾隊長,請不要責備他們!都是我們的人呢,這是大個兒薩姆,我們的工頭;以利亞、使徒和先知,也是從塔拉農場來的。

    他們當然要跟我說話呀,你們好啊,小夥子們?"她跟他們一一握手,那隻雪白的小手握在他們又大又黑的手掌中,四個人都樂滋滋地跳着笑着,在他們的夥伴們面前驕傲地炫耀自己有多麼漂亮的一位小姐。

     "你們這些小夥子們大老遠從塔拉跑來幹什麼?你們是逃出來的,我敢打賭,難道你們不怕巡邏隊逮住你們嗎?"他們還以為思嘉在開玩笑,都樂得大叫起來。

     "逃走!"大個兒薩姆說。

    "不是,小姐,俺不是逃出來的,俺是塔拉最高最強壯的四個勞力。

    他們才挑中,送俺到這兒來的。

    "他驕傲地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笑着說。

    "他們特别看中了俺,就因為俺唱得很好。

    是的,小姐,是弗蘭克·肯尼迪先生過來把俺挑上了。

    ""但是做什麼呢,大個兒薩姆?""啊,思嘉小姐,你聽見了嗎?俺是來給白人先生挖溝的,好讓他們躲避北方佬。

    "蘭德隊長和馬車裡的人聽到這種對于散兵壕的天真解釋,都忍不住笑了。

     "的确,他們把俺帶走時,傑拉爾德先生差點兒發火,他說缺了俺,農場就搞不下去了。

    可愛倫小姐說:'把他帶走吧,肯尼迪先生,聯盟比我們更需要大個兒薩姆呢。

    '她還給了俺一個美元,叫俺好好照白人吩咐的去做,所以俺就到這兒來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蘭德爾隊長?""唔,事情很簡單嘛,我們必須加固亞特蘭大的防禦工事,挖掘更多的散兵壕,可是将軍無法從前線抽出士兵來幹這種事。

    所以我們隻得從農村征調一些強壯的黑人來幹了。

    ""可是————"思嘉心裡隐隐感到有點恐懼,挖更多的散兵壕啊!他們有什麼需要呢?去年一年裡已在亞特蘭大周圍距離市中心一英裡的地方修築了一連串帶有大炮掩體的巨大堡壘。

    這些連結着散兵壕的大型泥土工事一英裡又一英裡綿亘着,把整個城市圍起來了。

    而現在還要挖更多的散後壕! "可是————我們已經有很好的防禦工事,為什麼還要再修新的呢?我們連已經有的還用不上呢。

    毫無疑問,将軍是不會讓————""我們現在的防禦工事距離市區隻有一英裡遠。

    "蘭德爾隊長簡潔地說。

    "這太近了,很不方便————也不全安全。

    眼下要挖的更遠一些。

    你瞧,如果軍隊再一次後撤,有許多士兵就要進入亞特蘭大城了。

    "他随即後悔不該說最後這句話,害怕得瞪大了眼睛。

     "當然喽。

    不過,不會再一次後退了,"他趕緊補充一句。

     "肯尼薩山周圍的防線堅不可摧嘛。

    山頂四周密密地安置了大炮,控制着下面所有的大路,北方佬不可能接近的。

    "可是思嘉看見他在瑞德冷漠而銳利的注視下把眼睛垂下去,這時她也害怕起來。

    她記得瑞德講過:"一旦他們把他趕出山區來到這兒附近比較平坦的地方,他就得任人宰割了。

    ""唔,隊長,你是不是認為————""怎麼,當然不會的!你一點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