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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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準備幹日常工作或進行春耕的人。

    "他得意地說着,眼睛閃閃發亮,把米德太太平得嘴唇都快咬破了。

    思嘉看見她這副狼狽相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因為瑞德抓住她的要害了。

    現在沼澤地和山區有成百上千的男人躲在那裡反抗,不讓憲兵抓回部隊去。

    他們聲稱"這是一場富人的戰争,窮人的厮殺",而他們已受夠了。

    可是還有比他們多得多的人,盡管被列在逃兵名冊上,卻并不想長此離開部隊。

    他們等待休假已白白地等了三年,同是不斷收到文理不通的家信,說,我們在挨餓";說"今年不會有收成————沒有耕地,我們要餓死了";說,軍需官把小豬也捉走了,我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收到你寄來的錢了,我們在吃幹豆子過日子。

    "士兵們收到這信普遍充滿了這樣的抱怨:"你的老婆,你的娃娃們,你的父親,都在餓肚子,這日子幾時才完啊?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已經餓得不行了,餓得不行了。

    "可是部隊裡的兵員在迅速減少,休假制度已無法執行,于是許多士兵就擅自跑回家來,幫家裡耕地、播種和收割,或者修補房子,築起籬笆,等到部隊長官從形勢變化中看出很快就要大打起來,才寫信給這些人,叫他們趕快歸隊,這時大家用不着問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們隻要家裡還能有一頓沒一頓地再挨上幾個月,也就會勉強回去。

    這種"農忙假"畢竟不能跟臨陣脫逃相提并論,可是它對部隊的削弱卻完全是一樣的。

     米德大夫發現瑞德·巴特勒的話在聽衆中引起了尴尬的沉默時,便趕忙站出來填補這個空隙,用冷冷的口氣說:"巴特勒船長,咱們部隊和北軍人數上的差别從來就不起什麼作用。

    一個聯盟軍士兵能抵擋一打的北方佬呢。

    "婦女們點頭表示同意。

    這是人人都清楚的嘛。

     "這在戰争初起是真的,"瑞德說。

    "也許現在也還是這樣,如果聯盟軍士兵的槍膛裡裝有子彈,腳上穿着鞋子,肚子也吃飽的話。

    嗯,阿什伯恩隊長,你看呢?"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和,甚至有點謙卑。

    可凱裡·阿什伯恩顯得并不怎麼高興,因為他明明很不喜歡瑞德,他十分願意站在米德大夫一邊,可是又不能說假話。

    他不顧自己一隻胳臂殘廢了仍要求調到前方去,原因就在于他跟一般市民不同,真正了解當前形勢的嚴峻。

    還有許多殘廢人,包括那些拐着假腿走路的,瞎了一隻眼睛的,炸掉了手指的,打斷了一隻胳臂的,都在默默地從軍需、醫院、郵政和鐵路部門調回到原先的戰鬥部隊。

    他們知道老約将軍需要每個人都回到他那裡去。

     阿什伯恩一聲不響,這激怒了米德大夫,他大發雷霆說:"我們的軍隊以前就是光着腳餓着肚皮打仗和取得勝利的。

    他們還要這樣打下去,還要這樣戰勝敵人!我告訴你,約翰斯頓将軍是誰也撼不動的!自古以來,險峻的山峽就是遭受侵略的人民隐蔽和防守的堅強堡壘。

    請想想————想想溫泉關吧!"思嘉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沒弄懂"溫泉關"是什麼意思。

     "他們在溫泉關打到最後一個人都死光了,大夫。

    不是嗎?"瑞德歪着嘴問他,克制着沒有笑出聲來。

     "你這是在故意侮辱人吧,青年人?" "我求你原諒!大夫,你誤解我了!我隻不過向你讨教罷了。

    我對于古代曆史記得的很少。

    ""如果必要的話,我們的軍隊是會打到最後一個人來抵擋北方佬,不讓他們深入佐治亞州的。

    "米德大夫毅然決然說。

     "可實際上不至于如此。

    他們隻消打一個小仗就會把北軍趕出佐治亞去。

    "皮蒂姑媽趕緊站起來,吩咐思嘉給大家彈一曲鋼琴,唱一支歌。

    她發現大夫和瑞德的對話已愈來愈緊張和激烈了。

    她很清楚,如果邀請瑞德留下來吃晚飯,那準會惹出事來。

    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他在場,就往往出麻煩。

    至于他是怎樣引起麻煩的,她卻永遠也不甚明白,天哪,思嘉在他身上看出了什麼道理呢?親愛的媚蘭為什麼也要袒護他呢?她可真不明白啊! 思嘉聽從皮蒂姑媽的吩咐,走進客廳,這時走廊裡突然安靜下來,但安靜之中仍能感到人們對瑞德的憤怒。

    怎麼居然還有人不全心全意地信任約翰斯頓将軍及其部隊的不可戰勝的威力呢?信任是一種神聖的使命。

    那些心懷叛以緻不肯相信的人,至少也應該知趣一些,不要開口呀! 思嘉先彈了幾段和弦,接着她的歌聲便從客廳裡飄蕩出來了,那麼動人,那麼迫切,唱的一首流行歌曲:在一間粉刷得雪白的病房裡,躺着已死和瀕死的傷兵————他們是挨了刺刀和炮彈的襲擊————有一天擡進誰的心上人。

     誰的心上人喲,那麼年輕,那麼勇敢! 他那張溫柔而蒼白的臉———— 那即将被墳土掩蓋的臉———— 少年俊美的風華猶存。

     "金黃色的鬈發濕了纏結在一起。

    "思嘉用不很準确的女高音哀婉地繼續唱着,這時範妮欠起身來輕聲細氣地說:"唱點别的吧!"思嘉聽了大為驚訝,也很尴尬,于是鋼琴聲戛然而止。

    接着,她匆忙地唱起《灰夾克》的頭幾小節來,可是很快便覺得這也太平慘,便草草結束了。

    她頓感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琴聲又歸于沉寂。

    因為所有的歌都避免不了生離死别的悲傷啊! 瑞德連忙站起身來,把小韋德放在範妮膝頭上,走進客廳。

     "彈《我的肯塔基老家》吧,"他仿佛随随便便提議說,思嘉也高興得立刻彈唱起來。

    她的歌聲由瑞德優美的男低音伴和着,等到開始唱第二節時,走廊上的聽衆才覺得比較舒暢了,盡管這支歌也沒有什麼令人高興的地方。

     挑着這副重擔再走幾天, 且不管它的分量永遠不會減! 再過幾天,我們将蹒跚着走上大路! 回到我的肯塔基老家,好好安眠! 後來的事實證明,米德大夫的預言是對的。

    約翰斯頓的确像一堵銅牆鐵壁屹立在多爾頓以北一百英裡的山區。

    他防守得那樣牢固,戰鬥得那樣激烈,堅決不讓謝爾曼實現他沖出峽谷向亞特蘭大進攻的企圖。

    最後北方佬不得不退回另作商量了。

    他們無法從正面突破南軍的防線,便在夜幕掩蓋下迂回越過山隘,想走到約翰斯頓的背後切斷雷薩卡以南15英裡處的鐵路。

     既然鐵路面臨被切斷的危險,南部聯盟軍便立即離開死守的戰壕,星夜抄近路向雷薩卡急速挺進。

    等到那些從亂山中湧出的北軍向他們起來時,南軍已經修築好深溝固壘,架設排炮,亮出刺刀,就像在多爾頓那樣嚴陣以待了。

     可是,傷兵們從多爾頓帶來了衆說紛纭的消息,說老約将軍的部隊撤退到雷薩卡,這使亞特蘭大人大為吃驚,并引起了一點點慌亂。

    仿佛西北上空出現了一小片烏雲,它預示着一場夏季的暴風雨快要到來了。

    将軍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居然讓北方佬侵入佐治亞18英裡呢?山區本來是天然堡壘,連米德大夫也這樣說過,怎麼老約沒有在那裡把北軍堵住呀? 約翰斯頓在雷薩卡經過一番死戰又一次把北方佬擊退了,可是謝爾曼照樣采取從兩翼進攻的戰術,把他的大軍布成一個半圓形,橫渡奧斯坦納河,襲擊南部聯盟軍後方的鐵路。

    南軍部隊又一次火速離開自己的陣地去保衛鐵路線。

    他們由于晝夜行軍作戰,本來已精疲力盡,特别是饑腸辘辘,如今又被迫沿着山谷拼命趕路。

    他們搶在北軍之前到達雷薩卡以南六英裡的卡爾洪小鎮,立即挖了戰壕,隻等北方佬一來就發起攻擊。

    戰鬥開始了,打得十分激烈,北軍被打了回去。

     這時南部聯盟軍已疲憊萬分,便枕戈而卧,希望得到一個喘息機會稍事休息。

    可敵人不讓他們休急,謝爾曼無情地步步逼進,将他的部隊布成寬闊的孤形陣線,迫使他們再一次撤退去保衛後面的鐵路。

     南部聯盟軍疲乏得邊行軍邊打瞌睡,絕大部分人已什麼也不想了。

    但是他們一動腦筋,便照樣相信他們的老約。

    他們知道自己在後撤,但也知道并沒有被打垮。

    他們隻不過沒有足夠的兵力來一面堅守自己的陣地一面粉碎謝爾曼的側翼進攻。

    隻要北方佬在一個地方固定下來同他們對陣,他們每一次都能把北軍消滅掉。

    至于這次撤退的目的地何在,他們并不清楚。

    不過老約心中有數,有了這一點他們就滿足了,他以巧妙的方式指揮了這次撤退,因此損失很少,而北方佬的傷亡和被俘人員卻是相當多的。

    他們沒有損失一輛軍車,隻丢了四支槍。

    他們也沒有丢掉背後的鐵路。

    謝爾曼盡管進行了正面進攻,騎兵突襲和側翼迂回,但都沒有接觸到鐵路線。

     關鍵在鐵路。

    那條細長的、蜿蜒穿過陽光燦爛的山谷向亞特蘭大延伸的鐵路,仍然掌握在他們手中。

    人們躺下來睡覺時,看得見那些鐵軌在星光中隐隐約約地閃爍。

    人們倒下死去時,他們那模糊的眼睛看到的最後一個景物,也是在無情的太陽下閃閃發光和熾熱炙人的鐵軌。

     當他們沿着山谷撤退時,他們前面有一大隊難民正在潰逃。

    那是些農民和山民,有窮的,也有富的,有白人,也有黑人,受傷的拄着拐仗,瀕死的躺在擔架上,大肚子婦女,白發蕭蕭的老人,走不穩的孩子,他們或坐車或騎馬或步行,連同那些堆滿箱櫃和家用什物的馬車和大車,使整個鐵路擁擠不堪。

    這些難民在軍隊前面五英裡處行進,在雷薩卡,在卡爾洪,在金斯敦先後停留了片刻,每停一次都希望聽到北方佬已被擊退的消息,以便回到自己家裡去,可是在這條陽光譇E熱的大路上卻不見有誰退回的蹤影。

    南部聯盟所過之處都是些空無人煙的大廈,被遺棄的農場,門戶洞開的孤獨小屋。

     偶爾可見一個孤零零的婦女和很少幾個奴隸在那裡,他們到大路旁邊向過路的隊伍歡呼,提來一桶桶井水給他們解渴,替傷兵裹傷并将死去的人埋葬在自家墳地裡。

    不過一般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