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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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已下樓去用早餐,我的表兄妹們還沒有被叫喚到他們媽媽身邊。

    伊麗莎正戴上寬邊帽,穿上暖和的園藝服,出喂她的家禽。

    這活兒她百做不厭,并不遜于把雞魚類給女管家,把所得錢藏匿起來,她有做買賣的才幹,有突出的聚财癖,不僅表現在兜售雞蛋和雞方面,而且也在跟園藝工就花莖、花籽和插枝而拼命讨價還價上顯露出來,裡德太太曾吩咐園藝工,凡是伊麗莎想賣掉的花圃産品,他都得統統買下。

    而要是能賺大錢,伊麗莎連出售自己的頭發也心甘情願。

    至于所得的錢,起初她用破布或陳舊的卷發紙包好,藏在偏僻的角落裡。

    但後來其中一些秘藏物被女傭所發現,她深怕有一天丢失她值錢的寶藏,同意由她母親托管,收取近乎高利貸的利息——百分之五十或六十,一個季度索讨一次。

    她還把帳記在一個小本子上,算得分毫不差。

     喬治亞娜坐在一條高腳凳上,對鏡梳理着自己的頭發。

    她把一朵朵人造花和一根根褪色的羽毛插到卷發上,這些東西是她在閣樓上的一個抽屜裡找到的。

    我正在鋪床,因為根據貝茜的嚴格指令,我得在她回來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停當(貝茜現在常常把我當作保育室女傭下手來使喚,吩咐我整理房間、擦掉椅子上的灰塵等等),我攤開被子,疊好睡衣後,便走向窗台,正把散亂的圖畫書和玩偶家具放好,卻突然傳來了喬治亞娜指手劃腳的吆喝不許我動她的玩具(因為這些椅子、鏡子、小盤子和小杯子都是她的财産),于是隻好歇手。

    一時無所事事,便開始往凝結在窗上的霜花哈氣,在玻璃上化開了一小塊地方,透過它可以眺望外面的院落,那裡的一切在嚴霜的威力之下,仿佛凝固了似的寂然不動。

     從這扇窗子後得清門房和馬車道。

    我在蒙着—簇簇銀白色霜花的窗玻璃上,正哈出—塊可以往外窺視的地方時,隻見大門開了,一輛馬車駛了進來,我毫不在意地看着它爬上小道,因為盡管馬車經常光臨蓋茨黑德府,卻從未進來一位我所感興趣的客人。

    這輛車在房子前面停下,門鈴大作,來客被請進了門,既然這種事情與我無關,百無聊賴之中,我便被一種更有生氣的景象所吸引了。

    那是一隻小小的、餓壞了的知更鳥,從什麼地方飛來,落在緊貼靠窗的牆上一棵光秃秃的櫻桃樹枝頭,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這時,桌上放着我早飯吃剩的牛奶和面包,我把一小塊面包弄碎,并正推窗把它放到窗沿上時,貝茜奔上樓梯,走進了保育室。

     “簡小姐、把圍涎脫掉。

    你在那兒幹什麼呀?今天早上抹了臉,洗了手了嗎?” 我先沒有回答,顧自又推了一下窗子,因為我要讓這鳥兒萬無一失地吃到面包。

    窗子終于松動了,我撒出了面包屑,有的落在石頭窗沿上,有的落在櫻桃樹枝上。

    随後我關好窗,一面回答說: “沒有呢,貝茜,我才撣好灰塵。

    ” “你這個粗心大意的淘氣鬼!這會兒在幹什麼呀?你的臉通紅通紅,好像幹了什麼壞事似的,你開窗幹啥?” 貝茜似乎很匆忙,已等不及聽我解釋,省卻了我回答的麻煩。

    她将我一把拖到洗臉架前,不由分說往我臉上、手上擦了肥皂,抹上水,用一塊粗糙的毛巾一揩,雖然重手重腳,倒也幹脆爽快。

    她又用一把粗毛刷子,把我的頭清理了一番,脫下我的圍涎,急急忙忙把我帶到樓梯口,囑我徑直下樓去,說是早餐室有人找我。

     我本想問她是誰在找我,打聽一下裡德太太是不是在那裡。

    可是貝茜己經走了,還在我身後關上了保育室的門,我慢吞吞地走下樓梯。

    近三個月來,我從未被叫到裡德太太跟前。

    由于在保育室裡禁锢了那麼久,早餐室、餐室和客廳都成了令我心寒的地方,一跨進去便惶惶不安。

     此刻,我站在空空蕩蕩的大廳裡,面前就是餐室的門。

    我停住了腳步,吓得直打哆嗦,可憐的膽小鬼,那時候不公的懲罰竟使她怕成了這付樣子!我既不敢退後返回保育室,又怕往前走向客廳。

    我焦慮不安、猶猶豫豫地站了十來分鐘,直到早餐室一陣喧鬧的鈴聲使我橫下了心來:我非進去不可了。

     “誰會找我呢?”我心裡有些納悶,一面用兩隻手去轉動僵硬的門把手,足有一兩秒鐘,那把手紋絲不動,“除了裡德舅媽之外,我還會在客廳裡見到誰呢?——男人還是女人?”把手轉動了一下,門開了。

    我進去行了一個低低的屈膝禮,擡起來頭竟看見了一根黑色的柱子!至少猛一看來是這樣。

    那筆直、狹小裹着貂皮的東西直挺挺立在地毯上,那張兇神惡煞般的臉,像是雕刻成的假面,置于柱子頂端當作柱頂似的。

     裡德太太坐在壁爐旁往常所坐的位置上,她示意我走近她。

    我照着做了。

    她用這樣的話把我介紹給那個毫無表情的陌生人:“這就是我跟你談起過的小女孩。

    ” 他——因為是個男人——緩緩地把頭轉向我站立的地方,用他那雙濃眉下閃着好奇的目光的灰色眼睛審視着我,随後響起了他嚴肅的男低音: “她個子很小,幾歲了?” “十歲。

    ” “這麼大了,”他滿腹狐疑地問道。

    随後又細細打量了我幾分鐘,馬上跟我說起話來。

     “你叫什麼名字,小姑娘?” “簡·愛,先生。

    ” 說完,我擡起頭來,我覺得他是位身材高大的鬥士,不過,那時我自己是個小不點。

    他的五官粗大、每個部位以及骨架上的每根線條,都是同樣的粗糙和刻闆。

     “瞧,簡·愛,你是個好孩子嗎?” 我不可能回答說“是的”,我那個小天地裡的人都持有相反的意見,于是我沉默不語。

    裡德太太使勁搖了一下頭,等于是替我作了回答,并立即補充說:“這個話題也許還是少談為炒。

    布羅克赫斯特先生。

    ” “很遺憾聽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