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關燈
與此同時,老卡羅高興地吠叫起來。

    我跑了出去,此刻天已經黑了,但聽得見嘎嘎的車輪聲。

    漢娜立刻點上了提燈。

    車子在小門邊停了下來,車夫開了門,一位熟悉的身軀走了出來,接着又出來了另一位。

    刹那之間我的面孔便埋進了她的帽子底下,先是觸碰了瑪麗柔軟的臉,随後是黛安娜飄灑的卷發。

    她們大笑着——吻了吻我——随後吻了漢娜,拍了拍卡羅,卡羅樂得差點發了瘋。

    她們急着問是否一切都好,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便匆匆進了屋。

     他們被惠特克勞斯到這裡的長途颠簸弄得四肢僵硬,被夜間的寒氣凍壞了。

    但是見了令人振奮的火光便綻開了愉快的笑靥。

    車夫和漢娜忙着把箱子拿進屋的時候,她們問起了聖·約翰。

    這時聖·約翰從客廳裡走了出來。

    她們倆立刻摟住了他的脖子,他靜靜地給了各人一個吻,低聲地說了幾句歡迎的話,站了一會兒讓她們同他交談,随後便說估計她們很快會同他在客廳會面,像躲進避難所一樣鑽進了客廳。

     我點了蠟燭好讓她們上樓去,但黛安娜得先周到地叮囑車夫,随後兩人在我後面跟着。

    她們對房間的整修和裝飾,對新的帷幔、新的地毯和色澤鮮豔的瓷花瓶都很滿意,慷慨地表示了感激。

    我感到很高興,我的安排完全符合她們的願望,我所做的為她們愉快的家園之行增添了生動的魅力。

     那是個可愛的夜晚。

    興高彩烈的表姐們,又是叙述又是議論,滔滔不絕,她們的暢談掩蓋了聖·約翰的沉默。

    看到妹妹們,他由衷地感到高興,但是她們閃爍的熱情,流動的喜悅都無法引起他的共鳴。

    那天的大事——就是黛安娜和瑪麗的歸來——談他感到很愉快,但伴随而來快樂的喧嘩,喋喋不休、欣喜萬分的接待,使他感到厭倦。

    我明白他希望甯靜的第二天快點到來。

    用完茶點後一個小時,那晚的歡樂到達了極緻,這時卻響起來了一陣敲門聲,漢娜進來報告說,“一個可憐的少年來得真不是時候,要請裡弗斯先生去看看她的母親,她快要死了。

    ” “她住在哪兒,漢娜?” “一直要到惠特克勞斯坡呢,差不多有四英裡路,一路都是沼澤和青苔。

    ” “告訴他我就去。

    ” “先生,我想你還是别去好。

    天黑以後走這樣的路是最糟糕的,整個沼澤地都沒有路,而且又碰上了天氣這麼惡劣的晚上——風從來沒有刮得那麼大,你還是傳個話,先生,明天上那兒去。

    ” 但他已經在過道上了,披上了鬥篷,沒有反對,沒有怨言,便出發了,那時候已經九點。

    他到了半夜才回來,盡管四肢凍僵,身子疲乏,卻顯得比出發時還愉快。

    他完成了一項職責,作了一次努力,感到自己有克己獻身的魄力,自我感覺好了不少。

     我擔心接下來的一整周使他很不耐煩。

    那是聖誕周,我們不幹正經事兒,卻沉浸在家庭的歡鬧之中。

    荒原的空氣,家裡的自由自在的氣氛,生活富裕的曙光,對黛安娜和瑪麗的心靈,猶如起死回生的長生不老藥。

    從上午到下午,從下午到晚上,她們都尋歡作樂。

    她們總能談個不休,她們的交談機智、精辟、富有獨創,對我的吸引力很大。

    我喜歡傾聽,喜歡參與,甚過幹一切别的事情。

    聖·約翰對我們的說笑并無非議,但避之不疊。

    他很少在家,他的教區大,人口分散,訪問不同地區的貧苦人家,便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一天早晨吃早飯的時候,黛安娜悶悶不樂了一陣子後問道,“你的計劃沒有改變嗎?”“沒有改變,也不可改變”便是對方的回答。

    他接着告訴我們,他離開英國的時間确定在明年。

     “那麼羅莎蒙德·奧利弗呢?”瑪麗問。

    這句話似乎是脫口而出的,因為她說完不久便做了個手勢,仿佛要把它收回去。

    聖·約翰手裡捧着一本書——吃飯時看書是他不合群的習慣——他合上書,擡起頭來。

     “羅莎蒙德·奧利弗,”他說“要跟格蘭比先生結婚了。

    他是弗雷德裡克·格蘭比爵士的孫子和繼承人,是S城家庭背景最好、最受尊敬的居民之一我是昨天從他父親那兒得到這個消息的。

    ” 他的妹妹們相互看看,又看了看我。

    我們三個人都看着他,他像一塊玻璃那樣安詳。

     “這門婚事準是定得很匆忙,”黛安娜說,“他們彼此不可能認識很久的。

    ” “但有兩個月了。

    他們十月份在S城的一個鄉間舞會上見的面。

    可是,眼下這種情況,從各方面看來這門親事都是稱心合意的,沒有什麼障礙,也就沒的必要拖延了。

    一等弗雷德裡克爵士出讓給他們的S城那個地方整修好,可以接待他們了,他們就結婚。

    ” 這次談話後我第一回見聖·約翰獨自呆着的時候,很想問問他,這件事是不是很使他傷心。

    但他似乎不需要什麼同情,因此,我不但沒有冒昧地再有所表示,反而想起自己以前的冒失而感到羞愧。

    此外,我已疏于同他交談,他的冷漠态度再次結凍,我的坦率便在底下凝固了。

    他并沒有信守諾言,對我以妹妹相待,而是不斷地顯出那種小小的令人寒心的區别,絲毫沒有要慢慢親熱起來的意思。

    總之,自從我被認作他的親人,并同住一屋後,我覺得我們間的距離,遠比當初我不過是鄉村女教師時大得多。

    當我記起我曾深得他的信任時,我很難理解他現在的冷淡态度。

     在這種情況下,他突然從趴着的書桌上擡起頭來說話時,我不免有些驚訝了。

     “你瞧,簡,仗己經打過了,而且獲得了勝利。

    ” 我被這樣的說話方式吓了一跳,沒有立即回答。

    但猶豫了一陣子後,說道: “可是你确信自己不是那種為勝利付出了重大代價的征服者嗎?如果再來一仗豈不會把你毀掉?” “我想不會。

    要是會,也并沒有多大關系。

    我永遠也不會應召去參加另一次這樣的争鬥了。

    争鬥的結局是決定性的,現在我的道路已經掃清,我為此而感謝上帝!”說完,他回到了自己的文件和沉默中去了。

     我們彼此間的歡樂(即黛安娜的、瑪麗的和我的)漸漸地趨于安靜了。

    我們恢複了平時的習慣和正常的學習,聖·約翰呆在家裡的時間更多了,與我們一起坐在同一個房間裡,有時一坐幾小時。

    這時候瑪麗繪畫;黛安娜繼續她的《百科全書》閱讀課程(使我不勝驚訝和敬畏);我苦讀德文;他則思索着自己神秘的學問,就是某種東方語言,他認為要實現自己的計劃很需要把它掌握。

     他似乎就這麼忙着,坐在自己的角落裡,安靜而投入。

    不過他的藍眼睛慣于離開看上去稀奇古怪的語法,轉來轉去,有時會出奇地緊盯着我們這些同學,一與别人的目光相通就會立即收斂,但不時又回過來搜索我們的桌子。

    我感到納悶,不明白内中的含義。

    我也覺得奇怪,雖然在我看來每周一次上莫爾頓學校是件小事,但他每次必定要不失時機地表示滿意。

    更使我不解的是,要是某一天天氣不好,落雪下雨,或者風很大,她的妹妹們會勸我不要去,而他必定會無視她們的關心,鼓動我不顧惡劣天氣去完成使命。

     “簡可不是那種你們要把她說成的弱者,”他會說,“她會頂着山風,暴雨,或是幾片飛雪,比我們準都不差。

    她體格健康富有适應性——比很多身強力壯的人更能忍受天氣的變化。

    ” 我回到家裡,雖然有時風吹雨淋,疲憊不堪,但從不敢抱怨,因為我明白一嘀咕就會惹他生氣。

    無論何時,你堅忍不拔,他會為之高興,反之,則特别惱火。

     一天下午,我卻告假呆在家裡,因為我确實感冒了。

    他妹妹們代我去了莫爾頓,我坐着讀起席勒的作品來。

    他在破譯雞爪一樣的東方渦卷形字體。

    我換成練習翻譯時,碰巧朝他的方向看了下下,發覺自己正處于那雙藍眼睛的監視之下。

    它徹徹底底,一遍遍地掃視了多久,我無從知道。

    他的目光銳利而冷漠,刹那之間我有些迷信了——仿佛同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坐在一個屋子裡。

     “簡,你在幹嘛?” “學習德語。

    ” “我要你放棄德語,改學印度斯坦語。

    ” “你不是當真的吧?” “完全當真,我會告訴你為什麼。

    ” 随後他繼續解釋說,印度斯坦語是他眼下正在學習的語言,學了後面容易忘記前面。

    要是有個學生,對他會有很大幫助,他可以向他一遍遍重複那些基本知識,以便牢記在自己的腦子裡。

    究竟選我還是他的妹妹們,他猶豫了好久。

    但選中了我,因為他看到我比任何一位都能坐得住。

    我願意幫他忙嗎?也許我不必作太久的犧牲,因為離他遠行的日子隻有三個月了。

     聖·約翰這個人不是輕易就能拒絕的。

    讓你覺得,他的每個想法,不管是痛苦的,還是愉快的,都是刻骨銘心,永不磨滅的。

    我同意了。

    黛安娜和瑪麗回到家裡,前一位發現自己的學生轉到了她哥哥那裡,便大笑不已。

    她和瑪麗都認為,聖·約翰絕對說服不了她們走這一步。

    他平靜地答道: “我知道。

    ” 我發現他是位耐心、克制而又很嚴格的老師。

    他期望我做得很多,而一旦我滿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