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俠情緣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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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态極為閑雅,銀色的長發披垂下來,與那襲銀衣融為一體,幾乎遮住了大半面目。

    透過散垂的亂發,可以看到他目中深邃的神光。

     那神光中有着莫名的怅然,卻又溫煦沉靜,就宛如夜空寒星所凝,傳影照神,深不可測。

    仿佛包羅萬物,又仿佛隻凝注着眼前之人。

     顔無柔心神大震,忍不住叫道:“教主!” 她心一寬,教主來了,天塌下來,都沒關系了! 教主溫煦地對她笑了笑,隻聽場中轟然一陣喊: “門主!” “宗主!” “掌門!” 五閻羅、三鬼仙、昆侖弟子喊完之後,都是齊齊一愕,他們呼的竟然是同一個人? 顔無柔一驚之後,迅速恢複。

    無論教主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她都不會怎麼驚訝的。

    她隻會堅定地站在他身邊,直到用盡所有的逍遙真氣。

     任長風的驚訝顯然比别人更多,因為昆侖是正派,是堂堂正正的名門大派。

    昆侖的掌門,怎麼會是百蠱門、千巫宗、五毒教這些邪派之長? 他怔怔地盯着掌門,這個叫做宸随雲的人,這個他本要跟着光複神州的人。

     顔無柔急急問道:“教主,你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宸随雲身子晃了晃,咳出一口鮮血,微笑道:“無柔,你的逍遙真氣又強了些。

    ” 顔無柔笑了,她帶着淚,笑着看着教主。

     宸随雲撫着手指,指上是深深的一道劍痕,對任長風道:“兩年前我可以空手奪你的劍,現在卻已不行了。

    ” 任長風面容一陣痛苦的扭曲,低聲道:“掌門,你真的也是這些門派之主?” 宸随雲點了點頭。

     任長風歎道:“我本要你解我心頭最大的疑惑,但正邪不兩立,我……” 他躬身行了一禮,朗聲道:“我知道叛出師門要自廢武功,但我甯願自廢武功,也不願跟這些宵小共立!” 三鬼仙陰恻恻道:“若要我們跟閻羅在一起,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活!” 五閻羅冷笑道:“說來說去都是你們占便宜了?要不要現在就比試一場?” 場中氣氛陡地一緊。

     宸随雲輕撫着肩上的檀香獸,歎息道:“我接任了四派之長,實在是有不得已的際遇,諸位以後就知道了。

    我今日叫大家來,是想要同大家幹一件大事。

    有正邪之分或是私人怨念的,我決不勉強。

    ” 任長風抱拳道:“我欠你的恩情比天還大,今日逼于正邪之分,實是不得已。

    異日有用到我處,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告辭了!” 他轉身,大步向山下行去。

    鬼仙道:“百蠱、千巫百年恩怨,一時也說不清。

    有你們的地方,沒有咱們三兄弟。

    ”三人都是一稽首,昂然下山。

     宸随雲眉頭皺了皺,身形突然飄出,擋住了四人。

    四人一齊住步,任長風臉色變幻,大聲道:“我立誓助你,又再叛你,你要殺我,我也沒有話說,動手吧!” 宸随雲看着他,淡淡道:“我知道你一直想驅除金虜,還我河山,我問你,是驅除金虜重要,還是正邪之見重要?” 任長風決然道:“那自然是驅除金虜重要!” 宸随雲微笑道:“那你就留下來。

    ” 任長風心中一動:“你是說你聯合這麼多人,是想殺除金賊麼?” 宸随雲搖了搖頭,道:“我隻是想保護一個人。

    ” 任長風大笑道:“什麼人,值得這麼多人保護?他又能做得了什麼?”他的确可以這麼說,因為他在鐵馬金戈中厮混的太久,深知個人力量的渺小,就算江湖第一人,也絕不可能左右得了戰局。

     宸随雲凝視着他:“有了這個人,金虜一定會被驅除!” 他的目光深深注進任長風的雙目中,任長風忽然就相信了。

     他不知道理由是什麼,他隻是徹頭徹尾地相信了這個人,也許是因為他知道,能夠讓宸随雲這麼信任的人,必定不是人間凡物! 他再不遲疑,走到了宸随雲身後,他仿佛看到了神州光複的景象,露出了一絲微笑。

     三鬼仙互望了一眼,道:“咱們兄弟并不想叛變宗主,可與五閻羅實在是切齒之仇,絕不願共事,咱們兄弟的命已經許給宗主了,也不要宗主動手。

    ” 說着,三人齊齊向左手的袖子揭去。

     五閻羅忽然冷笑道:“就知道三鬼仙沒種!” 三鬼仙一齊住手,怒喝道:“你們說什麼?” 五閻羅一齊大笑,有的嘻嘻,有的哈哈,有的嘿嘿,響成一片。

     三鬼仙臉上一陣黑氣閃過,就要動手。

    五閻羅突然一齊住口,冷然道:“咱們五兄弟的命許給了門主,就是門主的了!可不像那些沒種的人似的,說話就如放屁一樣!你們滾吧,五閻羅恥與你們這些下三濫為仇!” 三鬼仙登時被激得怒發沖冠,慘聲道:“好!五閻羅你們有種!咱們兄弟就留下,看看你們這群閻羅們有什麼招!” 五閻羅嘿嘿一笑,一齊翻眼向天,不再說話。

     宸随雲看着他們,忽然歎了口氣。

     顔無柔輕聲道:“教主為何歎息?” 宸随雲道:“我在歎息你們就知道為了恩仇而争鬥,你們可知道神州正在陸沉,民生正在塗炭,萬裡山河正在化為一片赤紅?” 顔無柔甜甜地道:“我們本來不關心這些的,但教主既然覺得這些很重要,那從此五毒教的弟子們,就以民生為第一要務。

    隻是不知道正教們會不會覺得我們搶了他們的飯碗。

    ” 宸随雲一笑,他昂頭道:“正邪之間的差别,也由來已久了,長風就看不起你們。

    也許……也許見了那個人,你們會放下這些偏執。

    ” ——這人究竟是誰,竟然有如此通天的本領? 望着宸随雲那深邃的目光,每個人都忍不住興起疑問。

     顔無柔尤其疑惑,她知道教主的武功有多強,見識有多高,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教主如此推崇一個人。

     她極度強烈地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夕陽如血,歸巢的暮鳥從五色晚霞中穿過,又漸漸隐沒在夜色中去了,武陵山終于恢複了昔日的甯靜, 宸随雲獨自站在山頂,望着這霞光籠罩下的連綿山河。

     山風帶上了春寒,從他身邊掠過。

    他全身銀色的纓絡在暮霭中臨風飄舉,宛如幻開了一道雲霞。

    他整個人也宛如山中修行的隐士,沐浴在天地大美之下,随時會乘雲禦龍,出塵而去。

     然而,他卻忽然有些疲倦,慢慢閉上了眼睛。

     陽光,在他清俊絕塵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他所求的,能得到麼? 一個蕭蕭的老者走到他背後三丈處,立住,望着他。

     老者歎了口氣,道:“你說服了楊門後人,現在又争取到了百蠱、千巫、五毒、昆侖,但你可知道天命不可違?” 宸随雲沒有睜眼,他感受到夕陽僅存的溫暖包圍着他,将他一塵不染的銀衫染得血紅,他微笑道:“天命?師父,你知道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天命。

    ” 檀香獸蜷起碩大的尾巴,裹住他的肩頭。

    皮毛上脈脈流動的紫色光華将他的臉色映得陰晴不定。

     夕陽在老者的臉上刻出了道道皺紋,讓他的蒼老無所遁形:“但逝去的已經去了,你再争又有何用?” 宸随雲撫上檀香獸尾的手忽然一頓,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已凝結。

     老者凝視着他,目光中透出些許憐憫。

     宸随雲緩緩放松,突然一笑道:“師父,聽說你又教了個徒弟,怎麼,你對我不滿意麼?難道我還不夠優秀?”夕陽最後的餘光灑下,讓四周的空氣變得溫暖起來,一如他溫煦的笑容。

     老者搖了搖頭,轉身向山下行去:“為師老了,唯一的願望,就是不願傳到我身上的,從我而絕。

    ” 他的背影在這煌煌夕陽下顯得有些蕭索,宸随雲看着他,忽然像是看到了自己。

     也許,自己應該去見見這個師弟,說不定就會明白師父的想法了。

     那或者,也就是五年來,師父第一次來見自己的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