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關燈
沒有任何人這樣深深地愛過她。

    他們最後一夜在月下說“再見”時,羅多夫就不像埃德加那樣哭過。

    劇場内爆出了喝彩聲;最後一段和聲又重唱了一遍;這一對情人唱到了他們墳上的鮮花,他們的海誓山盟,流亡,命運,希望。

    當他們唱出最後的告别時,艾瑪發出了一聲尖叫,和結尾高響入雲的震顫音融合為一,簡直難分真假了。

     “為什麼,”包法利問道,“這個貴族要迫害這個少女?” “不對,”艾瑪答道,“她是他的情人。

    ” “那麼,他為什麼賭咒發誓,要對她一家人進行報複呢?而另外一個男的,就是剛才上場的那一個,卻說:‘我愛呂茜,我想她也愛我。

    ’并且同她父親挽着胳膊走了。

    那個難看的小老頭,帽子上插根雞毛的,不就是她的父親嗎?” 雖然艾瑪再三解釋,夏爾還是不懂二重唱的意思。

    在二重唱中,仆人向主人獻計如何哄騙呂茜,但夏爾卻把哄騙呂茜的假訂婚戒指當做是埃德加送給她定情的紀念品。

    此外,夏爾承認沒有聽懂這個故事,因為音樂太響,唱詞聽不清楚。

     “沒關系!”艾瑪說,“不要說了!” “因為,”他俯視着她的肩膀,接着又說,“你知道,我想了解清楚。

    ”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她不耐煩地說道。

     呂茜一半靠了侍女的攙扶,才走向台前,頭上戴了一頂桔子花冠,臉色比她身上穿的白色緞子長袍還要白。

    艾瑪想起了她結婚的日子;她仿佛又看見自己在麥地裡,沿着一條小路,向教堂走去。

    為什麼她當時沒有像呂茜那樣又是拒絕,又是懇求呢?正相反,她當時很高興,卻沒有發現自己是在走向深淵……啊!假如她還年輕貌美,沒有被婚姻玷污清白,沒有對情夫感到幻滅,假如那時她能把自己的一生,交托給一個偉大而堅強的男人,而貞節、溫情、恩愛、義務全都合而為一了,那麼,她怎麼會從那至高無上的幸福中,堕落到今天的地步呢?當然,那種幸福隻是謊言,隻是幻想,結果隻會使一切欲望化為泡影。

    她現在才知道感情是多麼微不足道,是藝術把感情無限誇張了。

    艾瑪不想再受愚弄,她把她痛苦生活的翻版戲隻看作是一種造型的幻想,隻能使人賞心悅目而已。

    她甚至憐憫劇中人,又瞧他們不起,于是心中暗笑。

    這時,從舞台後部的絲絨門簾底下,走出了一個披着黑色鬥篷的男子。

     他做了一個姿勢,鬥篷的西班牙式大帽子就落到背後去了;樂隊立刻開始六重奏,歌手也開始六重唱。

    埃德加怒氣沖沖,用他嘹亮的男高音壓倒了其他歌手。

    阿斯通用男低音向他發出了緻命的挑釁,呂茜用女高音訴說自己的痛苦,亞瑟隔岸觀火,用男中音唱着抑揚頓挫的轉調,神甫的中低音呼隆呼隆響,好像一架風琴,而侍女們用女低音重複神甫的唱詞,齊聲合唱,倒比神甫唱得更加美妙動聽。

    他們全都站成一排,指手劃腳;憤怒、報複、妒忌、恐怖、慈悲、驚愕,同時從他們半開半閉的嘴裡傾吐出來。

    埃德加這個多情人氣得提出劍來揮舞,随着他胸脯的開擴與收縮,他的镂空花邊的衣領也就上下起伏,他大踏步向左走,鍍金的馬刺在地闆上走得铿锵響。

    軟皮靴在腳踝處開了口。

    艾瑪心裡想,他的愛情一定用之不盡,取之不竭,所以才能滔滔不絕地流向觀衆。

    劇中角色的詩意侵入了她的心靈,她原來要貶低他們的念頭,還沒有見諸行動,就煙消雲散了。

    劇中人物造成的幻像,使她對演員本人産生了好感;她猜想他如何生活,如何名聞遠近,光彩奪目,不同凡響,如果機會湊巧,她本來也可以過上這種生活的。

    她本來可能認識這個演員,他們可能相愛!她可能同他周遊歐洲各國,從一個首都到另一個,分享他的疲勞和驕傲,撿起抛給他的花束,親自為他的服裝繡花邊;然後,每天晚上,坐在包廂裡首,在金色栅欄後面,她會心醉神迷地傾聽他吐露他的心靈,他隻是為她一個人而歌唱的;在舞台上,他也會一邊演戲,一邊向她暗送秋波。

    她忽然弄假成真,認為他現在就在看她,而且是千真萬确的!她真想撲到他的懷抱裡,尋求他的力量保護,就像他是愛情的化身一樣。

    她要對他說,要對他喊:“把我搶走,把我帶走,讓我們走吧!我是你的,我朝思暮想的,都是你呵!” 但是幕落下了。

     煤氣燈味和觀衆的呼吸混成一片;扇子的風反而使人氣悶。

    艾瑪想走出去,但是擠在過道上的人群擋住了路,她隻好又在扶手椅裡坐下,心撲通撲通地跳,連呼吸都吃力了。

    夏爾怕她暈倒,跑到小賣部給她買了一杯杏仁露。

     他好不容易才回到座位上,因為他兩隻手捧着杯子,每走一步,胳膊肘都要撞人,甚至把四分之三的飲料,都潑到一個盧昂女人的肩膀上,那個女人穿着短袖長袍,感到冷水往腰間流,殺豬似地叫了起來。

    她的丈夫是個紗廠老闆,對這個笨蛋大發脾氣;在她用手絹擦幹她漂亮的櫻桃紅綢子長袍的時候,他粗暴地說到要夏爾賠償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