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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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常用紙卷着抽旱煙。

    紙煙他抽不起,除過要辦大事,平時很少買。

    今天出門辦事,他現在口袋裡還有半包“金絲猴”香煙,但他舍不得抽。

    一年 四季卷着抽煙,也要費許多紙的。

    報紙太厚,他就常拿少平和蘭香寫過的舊作業本卷着抽。

     少安卷起一支煙後,發現他沒有火。

    走時太忙,打火機丢在了家裡的炕上;到了米家鎮,忙得又忘了買一盒火柴。

    他此刻多麼想抽一支煙啊! 他好象隐隐約約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

    他仔細聽了一下,聽出來這是打鐵的聲音。

    在什麼地方呢?好象在街頭的那一邊。

    好,打鐵的地方有火,去那裡點個火抽支煙吧! 他撩開兩條長腿,手指頭裡夾着那支卷好的煙棒,就向傳來錘聲的那邊走了過去。

    他一直走完這條不長的街道,并且出了街那頭,才在一個小土坡下面找見了那個鐵匠鋪。

     鐵匠鋪的一扇門閉着,另一扇門開了一條縫,看見裡面紅光閃耀,大錘小錘響得如同炒爆豆一般。

     少安猶豫了一下,就推開了這扇虛掩的門。

    他看見打鐵的是一老一少。

    老的顯然是師傅,一隻手裡的鐵鉗夾一塊燒紅的鐵放在砧子上,另一隻手拿把小鐵錘在 紅鐵上敲打。

    師傅打在什麼地方,那個掄大錘的徒弟就往那裡砸去。

    叮叮咣咣,火花四濺。

    兩個人腰裡都圍一塊到處是窟窿眼的帆布圍裙。

     少安進來的時候,這兩個人正趁熱打鐵,誰也沒顧上看他。

    直等到那塊鐵褪了紅色,被老漢重新夾進爐裡的時候,這兩個人才驚奇地打量起他來。

     少安趕忙說:“老師傅,借個火點一下煙。

    ” “行!”鐵匠師傅用鐵鉗夾了一塊紅炭火給他伸過來。

    少安趕忙湊上去點着了那支煙棒。

    他聽口音,知道鐵匠是河南人。

    黃土高原幾乎所有的鐵匠都是河南 人。

    河南人是中國的吉普賽人,全國任何地方都可以看見這些不擇生活條件的勞動者。

    試想,如果出國就象出省一樣容易的話,那麼全世界也會到處遍布河南人的足 迹。

    他們和吉普賽人不一樣。

    吉普賽人隻愛飄泊,不愛勞動。

    但河南人除過個别不務正業者之外,不論走到哪裡,都用自己的勞動技能來換取報酬。

     孫少安點着煙後,因為離爐火站得近,他才感到渾身一陣發冷。

    他于是跹蹴在爐邊,伸出兩隻手想烤一烤火。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啊?你是哪兒的?”河南老師傅一邊拉風箱,一邊問他。

     少安對他說:“我是雙水村的,給隊裡的牛看病,天晚了,還沒尋下個住處……” 那位年輕徒弟說:“旅社恐怕人都住滿了。

    ” “就是的……”少安腦子裡繼續盤算他到哪裡去過夜。

    “我看你今晚找不下地方了……這鎮上有沒有熟人?”老師傅問他。

     “沒。

    ”少安對他說。

     “噢……”師傅用鐵鉗撥弄着炭火裡的鐵塊,說:“你要是實在沒去處,不嫌俺這地方,可以湊合一下,不過沒鋪沒蓋。

    可這地方還暖和……”河南人由于自己經常到處飄流浪遊,因此對任何出門人都有一種同情心;他們樂意幫助有困難的過路人。

     少安一下子高興得站起來,說:“行!老師傅,這就給你老添麻煩了……” 的确,他很感激這個河南老師傅。

    沒鋪蓋算什麼,他能在這火邊跹蹴到天明就行了,總比一晚上蹲在野場地挨冷受凍強。

     少安問師傅:“這麼晚你們還幹活?” 徒弟回答他說:“這件活說好明早上人家來取,不加班不行。

    ” 少安看爐竈裡的鐵燒紅了,就從口袋裡掏出兩根“金絲猴”紙煙,走過去對那個年輕徒弟說:“師傅,你先歇着抽支煙,讓我來替你添幾下錘!” 那徒弟看他這樣實心,就很樂意地接過紙煙,把手中的鐵錘讓給少安。

     少安又把另一根紙煙,恭敬地夾在執鉗操錘的老師傅的耳朵上——老師傅現在不僅沒空抽,甚至騰不出手來接煙卷。

     等老師傅把燒紅的鐵塊放在鐵砧子上後,少安就掄起錘和老漢一人一下打起來。

    他因為常出去為隊裡修理損壞的農具,曾在石圪節也是一家河南人的鐵鋪裡掄過這家夥,因此不外行。

    再說,這是力氣活,又沒什麼太高的技術要求。

     等他掄完一輪錘後,這鐵匠師徒倆都誇他在行。

    少安笑了笑說:“出一陣力身上就暖和了。

    ” 少安又掄了兩回錘,看這把镢頭快成形了,就把鐵錘又交給那個年輕徒弟。

     老镢頭全部打成後,這師徒兩個把牆角一個放工具的土台子收拾開,給土台子上鋪了一塊破帆布,對少安說:“就湊合着躺一夜吧。

    ”說完他們就到裡面的一個小窯裡睡覺去了。

     少安在地上搬了一個廢鐵砧子,把自己的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