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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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日子,要不,我的心裡也過意不去啊!”  “你不要說了,爸爸!”少安皺着眉頭,“我不能甩下你們不管。

    這家不能分!你也不要擔心秀蓮會怎樣,總有我哩!”“你千萬不要怪罪秀蓮!秀蓮實在是個好娃娃!人家從山西過來,不嫌咱家窮,幾年來和一大家人攪在一起。

    門裡門外操勞,一點怨言也沒有,這樣的媳婦而今哪裡能找得見?人家娃娃沒撥彈,已經仁至義盡了!是咱們對不起人家,把人家連累得沒有過上一天暢快日子,你要是因為分家的事對秀蓮不好,我和你媽就不答應你!  “至于分家,你也不要為我們操心。

    剩下也沒幾口人了,我的胳膊腿還硬朗,光景滿能過哩!再說,少平也大了,萬一我不行,還有他哩!現在他年輕,想出去闖一闖世界,那就叫他去闖一闖,反正這點地我一個人能種得過來。

    再說,咱們就是分了家,我這邊光景爛包了。

    你還能看着不管嗎?”  少安聽得出來,父親說的都是一片誠心話,這反倒使他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哭得極其傷心,一腔洶湧的感情無法表述,隻是哽咽着反複說:“不能分……不能分……”孫玉厚看少安哭得這樣傷心,便象在兒子小時候一樣,用他的老繭手在他亂蓬蓬的頭發上撫摸了一下,說:“你這娃娃!咱們現在應該高興,哭什麼哩!不要哭了!分家的事,我和你媽商量過了,一定要分開!咱高高興興往開分!分開咱還是一家人嘛!”  生活的好轉,看來使孫玉厚又一次顯示出了他年輕時的氣魄,在這件事上,不管兒子怎樣堅持,也毫不能動搖他的決心。

      說實在話,和少安分家,的确不僅僅是因為秀蓮的态度,也是出自他自己内心的要求。

    在這一點上,少安他媽和他的心思是一樣的。

      是啊,對于他們老倆口來說,一生操勞不都是為了兒女能過上好日子嗎?以前世事不饒人,使他們除不能為兒女謀福,還要拖累孩子們。

    現在既然光景日月能過了,為什麼還不讓娃娃過兩天輕快日子呢?可憐的少安十三歲到如今,生活壓得他一直象個老頭一樣直不起腰來,現在不能再連累他了!不分家,秀蓮不痛快,兒子的處境也難。

    他們老倆口忍心看着小倆口鬧别扭呢?不論從哪個方面說,這家應該分了,也到分的時候了!  和兒子談畢這次話以後,孫玉厚老漢就在心裡謀算,怎樣盡快把這件事完結了,在他看來,這也是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和兒女們的婚嫁事同樣重要。

      自從土地分開以後,孫玉厚老漢雖說是五十大幾的人了。

    但精神倒好象年輕了許多。

    從去年責任組開始到現在一家一戶種莊稼,僅僅一年時間,一家人就不再愁吃不飽了。

    對于農民來說,不愁吃飯,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這是他們畢生為之奮鬥的主要目标啊!一旦有飯吃,他們最基本的要求和最主要的問題就解決了。

    囤裡有糧,心中不慌。

    孫玉厚老漢眉頭中間那顆疙瘩舒展開了。

      其實,一家一戶種莊稼,比集體勞動活更重;但為自己的光景受熬苦,心裡是暢快的。

    農民啊,他們一生的詩情都在這土地上!每一次充滿希望的耕耘和播種,每一次沉甸甸的收割和獲取,都給人帶來了多麼大的滿足!  正是新的生活變化才使玉厚老漢的心情發生了變化。

    因此,當兒媳婦表露出分家的念頭時,孫玉厚老漢早想到要把他們小兩口從這一大家人中解脫出來。

    是的,親愛的兒子對這個家庭的奉獻已經足夠了。

    家分開以後,讓娃娃放開馬跑上幾天!他看得出來,少安有本事在雙水村出人頭地;隻要兒子立在衆人面前,他孫玉厚臉上也光彩!話說回來,要是不分家,少安仍然被一大家人拖累着,他有翅膀也難飛起來!  當然,分家以後,他的負擔就更重了。

    但算一算,剩下五口人,他能維持。

    花銷主要是上學的蘭香。

    目前他也不指望少平撐扶這個家——隻要自己能勞動,就讓他小子自顧自闖世事去吧!他想,即是他過幾年不中用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也不會丢下他不管——他的兒子他知道,現在趁他還能在山裡刨挖,就盡量給娃們騰出幾年時間,讓他們各自憑本事去踢騰上一番……  對孫玉厚老兩口來說,分家已經成了定局。

      但是在孫少安那裡,問題并沒有完全解決。

      自從和父親談罷那次話以後,少安一直陷入到一種痛苦的感情糾纏之中。

    他一時怎麼也不能想象,他要脫離開這個大家庭?多少年來,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