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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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重的旱情使雙水村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

    山上的莊稼眼看沒什麼指靠了。

    全村人現在把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川道的那一點水澆地上。

      從省上到地區,從地區到縣上,從縣上到公社,有關抗旱的文件一個接一個地往下發,号召各級領導和廣大貧下中農,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看來旱災已經成為全省性的現象了。

      雙水村人眼下能做到的,就是在通往米家鎮方向的村前東拉河上壩住一點河水,用桶擔着往川道的莊稼地裡澆。

    地畔上的兩台抽水機早已經閑躺在一邊派不上用場了——這點可憐的河水怎麼可能再用抽水機抽呢?  全村所有能出動的人,現在都紛紛湧到了這個小水壩前。

    在這樣的時候,人們勞動的自覺性是空前的,就連一些常不出山的老婆老漢也都來了;他們擔不動桶,就用臉盆端,用飯罐提。

    村裡的學校也停了課,娃娃們拿着一切可以盛水的家具,參加到抗旱行列中來——有些碎腦娃娃甚至捧着家裡的吃飯碗往地裡端水,這已經不是在勞動,而是在搶救生命。

    水啊,現在比什頭都要貴重!這就是糧食,是飯,是命……可是,東拉河壩裡的這點水,全村人沒用一天的時間就舀幹了。

    除過村中的幾口井子,雙水村再也沒一滴水了。

    東拉河和哭咽河象兩條死蛇一般躺在溝道裡,河床結滿了龜裂的泥痂。

      全村人在絕望之後,突然憤懑地騷動起來。

    所有的人現在都把仇恨集中在上遊幾個村莊——這些村子依仗地理優勢,把東拉河裡的水分别攔截了。

    據去原西縣城辦事回來的人說,下山村、石圪節村和罐子村的河壩裡,現在都盛滿了水,他們一直用抽水機抽水澆地哩。

    尤其是公社所在地石圪節村壩的水最多,他們不光攔截了東拉河的水,還把東拉河的支流杏樹河也攔截了——石圪節現在倒成了“雙水村”!雙水村的人憤怒地咒罵着這些“水霸”——親愛的東拉河是大家的東拉河,不是這幾個村的東拉河,怎麼能讓他們獨霸呢!  人們由于對這幾個村霸水的憤怒,立刻又轉向了對本村領導人的憤怒:雙水村的領導人太無能了!他們現在難道都死了嗎?這群常指教人的小子在本村耍好漢,現在卻一個個藏到老鼠洞裡了!書記田福堂幹啥去了?這個強人怎麼現在成了個窩囊蛋……  田福堂此刻正在自家窯裡的腳地上煩亂地來回走着,手裡拿一根紙煙,象通常那樣,不點着抽,隻是不時地低頭聞一聞。

    他現在和全村人一樣焦急。

    他知道,今年如果連川道裡的這點莊稼也保不住,别說明年春天,恐怕今年冬天村裡就有斷炊的家戶。

    到時候人們吃不上,嚎哇哭叫,甚至到外村去讨吃要飯,他作為村裡的領導人,臉往哪裡擱?再說,雙水村還是全公社的農業學大寨先進隊哩!那時候,别村的支部書記就會在背後指着他的後腦勺嘲笑他田福堂!  他現在也和大家同樣氣憤東拉河上遊的幾個村莊。

    這些隊欺人太甚了!竟連一滴水也不給下遊放,眼看着讓雙水村成為一片焦土!  他同時也對公社領導有意見:為什麼不給這幾個村的領導人做工作呢?難道你白明川和徐治功就領導東拉河上遊的幾個村子嗎?雙水村不是你們管轄的範圍?哼,如果我是公社領導,我就會把水給每個村都公平地均開的……不過,光焦急和氣憤并不能解決雙水村的現實問題。

    眼前最當緊的是,要千方百計保住川道裡的莊稼。

    隻要保住這點收成,全村人今冬就能湊合過去。

    至于明年開春以後,國家就會往下撥救濟糧的,到時候就不是光雙水村吃救濟糧,其它村也得吃!要不光彩大家一齊不光彩,别讓他田福堂先當龜孫子!  但是,川道裡的這點莊稼怎能保住呢?河道裡已經沒一點水了;如果河裡有水,那他田福堂就是和全村人一塊不睡覺,晝夜擔水也會澆完這些地的。

      他焦急不安。

    他一籌莫展。

    他知道全村人都在等着看他怎麼辦。

    他也知道現在有人咒罵他,說他成了個窩囊蛋,讓上遊幾個大隊的領導人欺住了。

    玉亭已經給他彙報了村裡誰在罵他。

    他現在内心并不抱怨這些罵他的村民,反而意識到,不論怎樣,雙水村的人在關鍵時候還指靠着他田福堂哩!為什麼不罵别人哩?知道罵别人不頂事嘛!衆人罵他田福堂,是等着讓他想辦法哩!大家還是把他田福堂當作一村之主嘛!罵就罵去!  他現在先不管本村人如何罵他,而對上遊幾個村莊的領導人一肚子火氣。

    他想:不能這樣下去了!如果這件事他再不想辦法,也許他的威信将在村裡喪失得一幹二淨!他想他得破釜沉舟幹一家夥!沒辦法,老天爺和東拉河上遊幾個村的領導人,已經把他田福堂逼到一條絕路上了!  他在腳地上轉了一陣以後,天已經昏暗下來。

    他破例點着了手中的這支煙,沒抽半截,他就猛烈地咳嗽了老一陣。

    他把這半截紙煙扔掉,即刻就出了門。

      在他出了自己院子的時候,他老婆攆出來說:“你還沒吃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