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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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裡射出來一股憂郁的光。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的眼裡蕩漾。

    她平日的活潑的姿态看不見了,沉思的、陰郁的臉部表情表示出她的内心的激鬥。

    他們第一次看見她的這種表情,馬上就明白了是什麼東西在苦惱她。

    她說得不錯,她的處境比他們的更困難。

    她的憂愁時的面容因為不常見,所以比平日歡樂時的姿态更動人。

    這時他們有了一種願望,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隻為着使這個少女的希望早日實現。

    但這願望是空泛的,他們并沒有什麼具體的辦法,他們隻覺得這是他們的義務。

     他們把自己的苦惱完全忘掉了,他們所想的隻是琴的事。

    後來覺民開口了:“琴妹,不要緊。

    我們會替你設法。

    你隻管放心。

    我平日相信‘有志者,事竟成’的話。

    你該記得我們從前要進學堂,爺爺起初不是極端反對嗎?後來到底是我們勝利了。

    ” 琴向後退了兩三步,一隻手撐在寫字台上面,一隻手摸着額角,身子就靠着寫字台。

    她好像從夢中醒過來似的呆呆地望着他們。

     “琴姐,二哥的話不錯,你隻管放心好了,”覺慧也懇切地對琴說;“你隻管好好地預備功課。

    多多補習英文。

    隻要考進了‘外專’,别的問題,總有法解決。

    ” 琴輕輕地挑了挑發鬓,微微一笑,但是還帶了點焦慮地說:“我希望能夠如此。

    媽是不成問題的。

    她一定會答應我。

    隻怕婆會反對。

    還有親戚們也會說閑話。

    就是你們家裡,除了你們兩個,别的人也會反對的。

    ” “這跟他們有什麼關系?你讀書是你自己的事,況且你又不是我們家裡的人!”覺慧半驚訝半憤怒地說。

     “你們不知道為了我進一女師,媽受到了不少的閑氣。

    親戚們都說,這樣大的姑娘天天在街上走,給人家看見像什麼樣子,簡直失了大家的閨範。

    五舅母去年就當面笑過我一次。

    我一點也不覺得什麼。

    然而媽卻苦了。

    媽的思想完全是舊式的,雖然比另外一般人高明一點,但也高明不了多少。

    媽愛我,所以肯把責任擔在自己的肩上,不顧一般親戚的閑言閑語。

    這并不是因為她相信進學堂是對的。

    ……進學堂已經夠了,還要進男學堂,同男學生一起上課!你們想,我們的親戚中間有哪個敢說這件事是對的?”琴愈說下去愈激動,伸直身子,兩眼發出光芒,射在覺民的臉上,似乎要從他那裡找到一個回答。

     “大哥是不會反對的,”覺民無心地說出了這句話。

     “加上他一個人又有什麼用處?大舅母就會反對。

    而且四舅母、五舅母又有說閑話的資料了,”琴接着說。

     “管她們說什麼!”覺慧接口道,“她們一天吃飽飯,閑得沒有事做,當然隻有說東家長西家短。

    即使你沒有做什麼事,她們也會給你捏造一點出來。

    總之,我們沒法堵住她們的嘴,橫豎該給她們取笑,讓她們去說好了,隻當不聽見一樣。

    ” “三弟的話很有道理,琴妹,就這樣決定罷,”覺民鼓勵地說。

     “我現在決定了,”琴的眼睛忽然亮起來,她又恢複了活潑、剛毅的樣子,然後又堅決地說:“我知道任何改革的成功,都需要不少的犧牲作代價。

    現在就讓我作一樣犧牲品罷。

    ” “你有這樣的決心,事情一定會成功,”覺民安慰她道。

    琴微微地笑了一下,依舊用堅決的調子說:“成功不成功,沒有什麼大關系。

    總之,我要試一下。

    ”覺民弟兄兩人都帶着贊歎的眼光望着她。

     隔壁房裡的鐘聲傳過來,是九下。

     琴理了理發鬓,說:“我該走了,四圈牌也該打完了。

    ”她便向外面走去,又回頭帶笑地招呼他們:“有空到我們家裡來玩,我一天在家空得很。

    ” “好,”弟兄兩個人齊聲應道。

    他們把她送出門,看着她的背影進了上房,然後回轉來。

     “琴真是一個勇敢的女子,”覺民想起了琴,不覺沖口吐出這樣的贊語。

    他還沉溺在幻想中。

    過後他又忽然說:“像琴那樣活潑的女子,也有她的痛苦,真想不到。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我也有的,”覺慧說到後半句忽然住了口,好像說了什麼不願意說的話。

     “你也有痛苦?你有什麼痛苦?”覺民驚訝地問。

     覺慧紅着臉,連忙分辯道:“沒有什麼,我說着玩的!” 覺民不再說什麼,隻是疑惑地望着他的臉。

     “姑太太的轎子!”外面有人在叫,這是鳴鳳的清脆的聲音。

     “提姑太太的轎子!”中年仆人袁成的聲音接着響了起來。

    過了幾分鐘,中門打開了,兩個轎夫擡了一乘空轎子進來,在堂屋門前台階上放下了。

     在街中響着鑼聲,沉重而悲怆,二更鑼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