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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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昂對沒有結果的戀愛感到厭倦了,再說,他開始覺得毫無變化的生活成了沉重的負擔,既沒有興趣來引導,又沒有希望來支持。

    他對榮鎮和榮鎮人都感到如此乏味,一看到某些人,某些房子,他就惱火得無法控制;而藥劑師呢,不管他人多好,也變得完全無法忍受了。

    然而,展望前途,若要換個地方,對他既有幾分引誘,卻也有幾分害怕。

    害怕很快就變成了焦急,于是巴黎在遠方向他招手,吹起了化妝舞會的銅管樂.發出了輕佻姑娘的笑聲。

    既然他要去那裡讀完法律,為什麼不早點去?有誰阻攔他嗎?于是他心裡開始作準備,預先安排他的活動。

    他在頭腦裡設計,怎樣布置房間裡的家具。

    他要過藝術家的生活!他要學六弦琴!他要穿室内裝,戴無邊軟帽,穿藍色絲絨拖鞋!他想得出神,似乎已經在欣賞壁爐上交叉地挂着的兩把花式劍,還有高頭的死人腦殼和六弦琴了。

     困難的是要得到他母親的同意,然而,她的同意似乎又是合乎情理的事。

    甚至他的老闆也勸他換一個事務所,可能更有發展前途。

    于是萊昂想了一個折衷的辦法,要到盧昂去找一個二等幫辦的差事,可惜沒有找到。

    最後,他給母親寫了一封長信,詳細地說明了他要盡早去巴黎的理由。

    母親同意了。

     其實,他一點也不着急。

    整整一個月來,伊韋爾每天幫他把大箱小箱、大包小包、從榮鎮運到盧昂,從盧昂運到榮鎮;等到他添置了衣服,修理了三把扶手椅,買好了一大批綢巾,總而言之,準備的東西多得周遊世界也用不完,但他還是拖了一個星期又是一個星期,一直拖到母親來第二封信,催他趕快動身,否則,他就來不及在放假前通過考試了。

     互相擁抱吻别的時間終于來到。

    奧默太太哭了起來,朱斯坦也在啜泣。

    奧默是男子漢,感情不便外露,隻說要幫他的朋友拿大衣,親自把他送到公證人的鐵樹門前,公證人再用自己的馬車把萊昂送到盧昂去。

    萊昂就隻剩下一點時間,去向包法利先生告别。

     他走到樓梯高頭,就站住了,因為他覺得呼吸緊張,上氣不接下氣。

    他一進來,包法利夫人趕緊站起。

     “是我,還是我!”萊昂說。

     “我早就知道了!” 她咬咬嘴唇,血像潮水似的往上湧。

    她臉紅了。

    從頭發根部到衣領邊上,皮膚都變成了玫瑰色的。

    她站着不動,肩膀靠住護壁闆。

     “先生不在家嗎?” “他出去了。

    ” 她再說一遍:“他出去了。

    ” 于是—陣沉默。

    他們互相瞧着,他們的思想在共同的焦慮中混成一片,緊緊摟在一起,就像兩個撲撲跳動的胸脯。

     “我想親一親貝爾持,”萊昂說。

     艾瑪走下幾步樓梯,去叫費莉西米。

     他趕快向周圍籠籠統統地掃了一眼,眼光依依不舍地落在牆壁上,架子上,壁爐上,恨不得能鑽進去,或者都帶走。

     但是艾瑪又進來了,女傭人牽着貝爾特,貝爾特用繩子拉着一架頭朝下的風車。

     萊昂吻她的小脖子,吻了一遍又一遍。

    “再見,可憐的孩子!再見,親愛的小寶貝,再見!” 他把孩子交還母親。

     “帶走吧,”母親說。

    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包法利夫人轉過身去,臉靠住玻璃窗;萊昂手裡拿着鴨舌帽,從上到下輕輕地拍着自己的屁股。

     “要下雨了,”艾瑪說。

     “我有外套,”他答道。

     “啊!” 她又轉回身來,下巴低着,臉孔朝前看。

    陽光照着她的額頭,好—像照着一塊大理石,劃出了她眉毛的曲線,誰也不知道艾瑪在天邊看見了什麼,也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好了,再見吧:”他歎口氣說。

     她突然一下擡起頭來。

     “是的,再見了……走吧!” 他們彼此向着對方走去;他伸出手來,她猶豫了一下。

     “那麼,照英國規矩吧,”她說,一面伸過手去,勉強笑了一笑。

     萊昂感到他的指頭捏住了她的手,他的整個生命似乎也都化為流體,流入了她的手掌。

     然後,他松開了手;他們還是眼睛望着眼睛,他就這樣走了。

     他則走到菜場又站住,藏在一根柱子後面,要最後一次看看這白色的房屋和那四個綠色的窗簾。

    他仿佛看見卧室窗口有一個人影;窗簾似乎沒有人碰,就自動脫離了簾鈎,長長的、斜斜的褶紋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