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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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呢?” “我不太懂。

    ”她說。

     “怎麼?嗯……難道你怕我嗎?你看,我多苦呵!我們幾乎還算不上相識呢!其實,我對你是一片好心,你現在不再懷疑了吧?但願如此!” 他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拼命地吻,然後把它放在他膝蓋上,溫存體貼地撫摸她的手指,一面向她傾吐甜言蜜語。

     他的聲音枯燥無味,好像單調的小溪流水;他的眼珠冒出火花,連閃爍反光的鏡片也遮不住,他把手伸進了艾瑪的衣袖,撫摸她的胳膊。

    她臉上感到了他急促的呼吸。

    這個人真讨厭透了。

     她一下就跳了起來,對他說道: “先生,我等回答!” “回答什麼?”公證人說,忽然一下,他的臉色變得刷白。

     “借錢的事。

    ” “這個……” 強烈情欲到底占了上風: “錢嘛。

    有的!……”他跪着爬了過來,也不怕弄髒了他的晨衣。

     “求求你,不要走!我愛你呀!” 他摟住她的腰。

    包法利夫人臉上漲潮似的起了一層紅暈。

    她氣得往後退,一面喊道: “你真不要臉,先生!欺侮一個不幸的女人。

    我來求情,并不是來賣身!” 于是她就走了。

     公證人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一雙漂亮的繡花拖鞋。

    這是情婦送他的禮物。

    一見拖鞋就減輕了他的痛苦。

    再說,他也想到,這種風流事做過了頭,也會把他拖得下不了台的。

     “多卑鄙!多無恥!……多下流!” 她心裡想,拔腿跑到路邊的山楊樹下。

    錢沒借到反受氣,失望使她更加憤怒。

    在她看來。

    老天似乎有意和她過不去,她倒不但不肯低頭,反而要争口氣;她從來沒有這樣看得起自己,也從來沒有這樣看不起别人。

    争強好勝使她忘乎所以。

    她恨不得要打男人一頓,朝他們臉上吐唾沫,把他們統統壓垮;她趕快繼續往前走,臉色慘白,全身發抖,怒氣沖沖,眼睛含淚,探索着一望無際的天邊。

    恨得喘不過氣來,卻又似乎為了憎恨而感到自負。

     她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房屋,忽然覺得全身麻木。

    她再也走不動了,但又不得不往前走。

    再說,還有哪裡可以去呢? 費莉西在門口等她。

     “怎麼樣?” “沒借到!”艾瑪說, 她們兩個商量了刻把鐘,看看榮鎮還有沒有什麼人可以救她,但隻要費莉西提到一個名字,艾瑪就反駁說: “有可能嗎?他們不會借的!” “但是先生要回來了!” “我知道……你走吧。

    ” 一切都試過了。

    現在,沒有什麼辦法,隻好等夏爾一回來,就對他照實說: “走開。

    不要踩這塊地毯,它不是我們的了。

    房子裡的家具,一針一線,一草一木,都不再是你的,都是我害得你破産的,可憐的人!” 接着,他會大哭一場,大流眼淚,然後,驚魂一定,他又會原諒的。

     “是的,”她咬緊牙關低聲說,“他會原諒我的,可是即使他有一百萬法郎給我,我也不會原諒他怎麼認識了我的……不行!不行!” 一想到包法利比她強,她的氣就更大了。

    其實,她說出來也好,不說出來也好,他早晚是要知道這場大禍的。

    那麼,她一定要看到她怕看的情景了,一定要給他的寬宏大量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她還想到去找勒合:哪有什麼用呢?想到給她父親寫信: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想到剛才為什麼不順從公證人呢?那時,她聽見小路上的馬蹄聲。

    是他回來了,在開栅欄門,臉色比新粉刷的牆還更蒼白。

    她一步跳下了樓梯,趕快往廣場跑;鎮長夫人正在教堂前面同斯蒂杜瓦談天,看見她走進了稅務員的門。

     鎮長夫人跑去告訴卡龍太太。

    兩個女人爬上頂樓,躲在竹竿上晾的衣服後面.正好看得見比内房裡。

     他一個人在屋頂下的小房間裡,正用大頭仿制一個象牙連環套,用些新月形或滿月形的圓環,一個套着一個,整個堅起來好像一塊方尖碑。

    這種工藝美術品沒有什麼實用價值,但他已經動手做最後一個圓環,眼看就要馬到成功了!在這半明半暗的車間裡,金黃色的木屑在車床上飛舞,有如快馬飛奔時,馬蹄鐵打出的冠狀火星網。

    車床上兩個齒輪在旋轉,發出了轟隆轟隆的聲音;比内滿臉堆笑,下巴低着,鼻孔張開,似乎到底沉醉在完美無缺的幸福中,這種幸福當然隻有平凡的勞動才能得到,表面上困難、實際上容易幹的活兒能使人心曠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