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關燈
的丈夫點頭一笑。

     過了一會兒,湖濱沒有一點動靜,衆人還伸着頸項,望着那看不透的黑暗出神。

    倩如走過來,站在琴的身邊,低聲談了幾句話。

     “沒有了嗎?”克定大聲惋惜地問,正要站起來,可是水面上忽然大亮了。

     在一陣響聲中,許多株銀白色的花樹,突然在水面上生長起來,把金色的小花向四面撒布,過了一些時候,樹幹漸漸縮短,而光輝也逐漸黯淡,終于消滅到沒有了。

    在樓上的觀衆的眼前還留下一片金色燦爛的景象。

    但是過了一些時候,一切又歸于平靜了。

    前面還是那一片看不透的黑暗。

     空氣忽然在微微顫動,笛聲從湖濱飄揚起來,吹着《梅花三弄》,還有人用胡琴和着,但是胡琴聲很低,被笛聲壓過了。

    清脆的、婉轉的笛聲,好像在叙說美妙的故事。

    它從空中傳到樓房裡來,而且送到衆人的心裡,使他們忘記了繁瑣的現實。

    每個人都曾經有過一段美麗的夢景,這時候都被笛聲喚起了,于是全沉默着,沉醉在回憶中,讓笛聲軟軟地在他們的耳邊飄蕩。

     “哪個在吹笛子?吹得這樣好!”周氏用贊美的聲音問琴道,這時《梅花三弄》快完了。

     “我們二小姐,”婉兒正在旁邊給張氏裝煙,馬上回答了一句,她聽見大太太稱贊她的小姐,她很高興。

    “拉胡琴的是大表哥,”琴接着加了一句。

     笛聲止了。

    遠遠地起了拍掌聲和歡笑聲。

    但是這些聲音馬上撞在平靜的水面上散開了,落在水裡便再也浮不起來,送到樓房裡來的隻是那些得到微風的幫助偷偷地逃跑了的,卻已經是很低微、很稀薄的了。

    同時空中還留着《梅花三弄》的餘音。

     于是悠揚的笛聲又飛了起來,吹的是快樂的調子。

    一個男性的響亮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黑夜,把剛才的餘音都驅散了。

    這聲音送到樓房裡,把衆人從回憶中喚醒。

    他們聽出來這是覺民的歌聲。

     這首歌并不曾繼續多久,就和笛聲共同消失在黑暗裡了。

    過了一會兒,依舊是覺民的聲音飛起來,唱一首流行的歌曲。

    覺民唱到第二句時許多聲音一齊響了。

    大家和着唱,男的,女的,高音,低音,混雜在一起,組織成這複雜的歌聲,但是裡面各個聲音又顯著地分别出來,甚至淑英的清脆的女音也并未溶化在覺民的高亢的男聲裡。

    這聲音有力地向着樓房撲來,衆人都覺得它們撞在自己的臉上,闖進了自己的耳裡,而且耳朵裡還裝不完,讓它們在樓房中四處飛撞,樓房似乎也被它們震動了。

     歌聲突然止了。

    接着就是一陣哄然的大笑聲。

    笑聲在空氣中互相撞擊,有的碎了,碎成了一絲一絲的,再也聚不攏來,就讓新的起來,追着未碎的那一個,又馬上把它也撞碎了。

    樓房裡的人仿佛覺得笑聲在黑暗的空中撞擊,逃跑,追趕。

     這時水面上接連地浮起了紅綠色的小燈籠。

    不到一會兒,在衆人的目光所注視的那一段水面上,燈籠布滿了。

    它們慢慢地移動,把水面映成了奇異的顔色,時時在變換,時時在蕩漾,但是并沒有聲音。

    忽然,在一處,燈籠急急地移動了,向着一邊躲開,給中間留出一條路來。

    于是笑聲又起來了,比先前輕一點。

    一隻小船載着笑聲緩緩地駛過來,到了橋邊就停住了。

    笑聲更清晰地送進樓房裡。

    人可以看見在下面覺新幾弟兄登了岸。

    那隻船便穿過圓拱橋慢慢地向前駛去。

    出乎衆人意料之外的是後面還有一隻,依舊泊在橋邊,幾個少女從船上走下來,正是淑英、淑華、淑貞三姊妹和丫頭鳴鳳,她們手裡都提着燈籠。

     這些年輕人一個一個地上了樓。

    樓房裡顯得更熱鬧了。

    “媽,三爸,你們看得滿意嗎?”覺新走上來,帶笑地大聲問。

     “不錯,”克明點頭答道。

     “有趣極了,”克定高聲贊道;“明晚上我請你們看龍燈,我自己做‘花兒’來燒。

    ” 覺英正站在他的背後,第一個拍掌叫好。

    于是年輕的一代人同聲附和起來。

     煙火的确帶來了很多的快樂,像彩虹一樣,點綴了這年長的一代人的生活。

    但是短時間以後,一切都成了過去的陳迹,剩下這所花園,寂寞地立在寒冷的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