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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跟軍人沖突的風潮漸漸地平息了。

    外州縣的學生離開省城回家過舊曆年去了。

    省城的學生中間,也有一些人忙着溫習功課,準備明年補考。

    罷課延長下去等于放寒假,學校當局在辦這個學期的結束,作過舊曆年的準備。

    拿這次運動的結果來說,學生在表面上是得到勝利了。

     覺民仍舊每晚到姑母家去教琴讀英文。

    覺慧仍舊關在家裡讀報紙。

    報上載着許多許多覺慧不想知道的事情,可是關于學潮的記載卻逐漸地少起來,以至于沒有了。

    于是覺慧連報紙也不翻看了。

     “這種生活,就跟關在監牢裡當囚犯一樣!”覺慧常常發出這樣的咒罵。

    有時候他心裡非常煩躁,他甚至不願意看見家裡的任何人。

    尤其使他不安的是,鳴鳳好像故意在躲避他。

    他很少有機會跟她單獨在一起談話。

     他照例早晚到祖父房裡去請安,因此不得不看祖父的疲倦的暗黃臉,看陳姨太的擦得又紅又白的粉臉。

    還有許多毫無表情、似笑非笑的臉,也是他在家裡常常看見的。

    有時候他實在忍耐不下去了,便憤憤地說:“等着罷,總有一天……”以下的話他不曾說出來。

    究竟總有一天會發生什麼事情呢?他自己也不大知道。

    不過他相信将來總有一天一切都會翻轉過來,那時候他所憎恨的一切會完全消滅。

    他又找出舊的《新青年》、《新潮》一類的雜志來讀。

    他讀到《對于舊家庭的感想》一篇文章,心裡非常痛快,好像他已經報了仇了。

     但是這痛快也隻是暫時的,等到他抛開書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又看見他所不願意看見的一切了。

    他立刻感到寂寞,便又無聊地走回房裡。

    他的時間就是這樣地浪費了的。

    覺民雖然和覺慧同住在一個房間裡面,但是這幾天他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

    在家的時候他也很少留在房裡,他整天帶着書到花園裡面去讀。

    他對琴的功課也很關心。

    覺慧也不去打擾他。

     “寂寞啊!”覺慧常常在房裡歎息道,他不高興再讀新書報了,這隻有使他更感到寂寞。

    于是他翻出那本擱置了許久的日記本,信筆在上面寫了一些字。

    他的生活正如他在日記本上所描寫的那樣: “××日早晨我去給祖父請安。

    他在書房裡面和四叔講話。

    他叫四叔寫一堂壽屏準備給他的老友馮樂山送去,慶祝馮樂山的六十壽誕,壽序是三叔起草的,祖父已經看過了。

    四叔唯唯地應着。

    等四叔出去了,祖父的疲倦的暗黃臉上露出一點笑容,他遞了一本線裝書給我,一面說:‘你可以拿去仔細讀幾遍。

    ’我答應一聲‘是’,正要走出來,五叔又來了,祖父又叫我站住。

    五叔把他最近寫的詩文交給祖父,請祖父批改。

    祖父接過那個線裝本子,翻了幾頁,稱贊幾句,又望望我,說:‘你也要學學你五爸的榜樣,在家裡學學做詩,做文章。

    ’我怕他多說,連忙答應了幾個‘是’,就溜了出來。

    走過隔壁房門看見陳姨太在房裡梳頭,我掉過頭走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覺得心裡暢快許多。

    不知道什麼緣故,在我看來祖父的房間就和衙門差不多。

    祖父叫我學五叔,我決不會學他。

    我總覺得五叔是一個僞君子。

    他專騙祖父一個人。

     “祖父方才給我的一本線裝書,我看了封面上白紙簽條的題名:《劉芷唐先生教孝戒淫淺訓》,就覺得頭痛,我連看也不要看就把書抛在桌上,一個人到花園裡散步去。

    “在梅林裡面看見嫂嫂帶着不滿四歲的海兒在折花。

    我看見她的親切而豐滿的面龐,和她的靈活而充滿善意的大眼睛,不覺從心底浮起了好感,便說:‘嫂嫂,你這樣早!你要梅花,喊鳴鳳來折好了,何必要親自動手?’她把樹上的一枝折了下來,望着我笑了笑,說:‘你大哥喜歡梅花,你沒有留心到他房裡放着幾瓶梅花?……我常常給他折的。

    我怕鳴鳳選的不如意,所以總是我自家來折。

    ’她說了又叫海兒給我請安。

    海兒很聰明,又肯聽大人的話,我們都喜歡他。

    這對我想起了另外的一件事。

    我說:‘原來大哥愛梅花。

    ’嫂嫂卻接着說:‘前幾天我還畫了一幅梅花帳檐,你一定也看見了的。

    ’我看見她的臉上起了一道薄薄的紅雲,接着又露出很溫和的微笑,兩頰上微微現出兩個酒窩。

    她說起‘他’字,聲音裡含着無限的溫情。

    我知道她很愛大哥。

    但是我的心開始憂郁起來。

    我想要是她知道大哥為什麼特别愛梅花,在大哥的心目中梅花含着什麼意思,那麼她不曉得會怎樣地悲傷呢。

     “‘三弟,你好像不快活。

    我曉得這幾天很苦了你。

    他們把你關在家裡,不要你出去。

    不過現在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