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南烟雨
街对面站着两女一男,为首的男生染着一头红发,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夹着一根烟,穿着黑色亮片的短袖。一左一右的两个女生打扮得很清凉,脸上化着很浓的妆容,可惜并不美观,浓浓的眼线显得她们像是眼皮浮肿的熊猫。
男生叫魏霄,两个女生分别叫秦涵、赵小琳。
魏霄衣服上亮片反射的光扎得祝星澜眼睛生疼,她一副见了瘟神的样子,扣着手指,往江浥尘身边靠了靠。
江浥尘感觉到她纤瘦的肩膀抖了一下,有些胆怯。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
腕上传来烫意,让她悸动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三人朝这边走来,魏霄将烟头随意扔在地上,来到他们面前,歪着脑袋凑过去想看看祝星澜像小白兔般受惊的模样,他觉得很有趣。
江浥尘毫不客气地伸手推开魏霄,睨了他一眼,语气森冷:“别过来。”
魏霄往后退了几步才站好,舌尖抵在后牙槽,一脸嚣张,阴阳怪气道:“哟,还挺护她的。你谁啊?”
“我是谁和你有关系吗?别挡道行不行?”江浥尘皱起了眉头。
刚才在对面,秦涵和赵小琳就看见这个白衣服的男生身姿峻峭,走近了才发现,他长得这般眉清目秀,棱角分明,简直是人间绝色,谁见了都没有抵抗力。
嫉妒心瞬起。她们将祝星澜作为攻击对象,你一言我一语。
“祝星澜,你怎么勾搭上这样的帅哥啊?”
“挺有几分狐媚子功夫的呀。”
“教教我们呗。”
“我看没爸妈的人就是厉害!”
祝星澜埋头,死死咬住嘴唇,仍由她们俩舌尖带刺般地嘲笑,说不出一个字。
“你们俩能不能闭嘴?”一句话刺痛了江浥尘的神经,他转动腕骨,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表情冷到了极点,“想找骂是吧?有本事再给我乱说一句!”
看起来清隽朗逸,凶起来却很吓人。秦涵和赵小琳瞬间不敢说话。
魏霄挑眉冷笑,他本是要去网吧,结果看见祝星澜了,就过来吓吓她。没想到还碰上个硬茬。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目光里似有刀光剑影。江浥尘在气势上丝毫不输,眼里的阴鸷竟让魏霄后背有一丝凉意。
僵持了一分钟,魏霄一挥手,带着两人离开了。
祝星澜仿佛是被抽干了全部精神,在自行车边蹲下来,像鸵鸟一样埋着脑袋,眼眶周围是一片晕染开的淡绯,一声不吭地噙着眼泪。
江浥尘蹲下来,双手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很温柔地说:“别怕,我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被保护的感觉总是好的。
她慢慢抬起头来,眸中氤氲着水雾迷离,眼角挂上了泪,如同无瑕的白玉上沾上了水珠,惹人怜惜。
江浥尘伸手捧着她的脸,像是一盏捧着细腻柔滑而易碎的瓷,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别怕,我在。”他重复了一遍,清晰而坚定。
-
梧川镇的中学生基本上都在镇上唯一的中学——镇一中念书。城市和乡镇之间的教育水平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学校里鱼龙混杂,是非太多,对于学生们打架斗殴、拉帮结派和谈情说爱的行为,老师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舞到他们跟前就行。
绝大多数人是没有鸿鹄之志的,他们就像浸泡在温水里的青蛙,习惯了困在这一方天地,在学校消磨自己的青春,还要嫌弃作业和考试太多。
殊不知,在学校的时光,其实是人生中最轻松的日子。
祝星澜学的是文科,班上大多数都是女生,和秦涵、赵小琳同班。虽然成绩不是拔尖,但乖巧懂事的她还是很受老师喜欢。班级的座位区域从中间割断,前半部分是愿意上课听讲的学生,后半部分是来课堂上消遣的人。
祝星澜属于前半部分,秦涵她们是后半部分。自分科以来,她们之间本无交际。
直到高考报名时交表,秦涵在办公室里看见祝星澜的表格上,备注是被收养,没有父母。这件事班上的学生没人知道。
班上长得最好看的女生居然是个孤儿。她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情一般,似一阵风将这件事传播开。
秦涵有一个小圈子,里面包括她、赵小琳和理科班的魏霄。
某天,这群不良少年在KTV里放肆畅饮,秦涵将这件事当八卦般吹了出来。正在唱歌的魏霄顿时来了兴趣,说要追祝星澜,给她关爱。
他和秦涵打赌,不出两个月,绝对拿下。其他都跟看好戏一般。
那天晚上,魏霄跟他在职校的女友提了分手,然后就开始了对祝星澜的猛烈追求。在学校里给她送零食,对着她吹口哨起哄,威胁其他男生别对她动心思,放学的路上还带着一帮小弟跟在她身后。
祝星澜最开始是坚定拒绝的,后来看到魏霄坚持不懈地追了自己一个月,赵小琳也到自己面前吹耳旁风,说魏霄多好。
单纯的她以为魏霄是真的喜欢自己,也不希望他一直当一个不良少年。
于是,她主动约魏霄出来,很真挚地告诉他,自己会接受他,但有些事情还是留在高考后再说,而且希望魏霄好好学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魏霄知道自己已经拿下她,和秦涵的对赌赢了,笑得夸张而恣意。躲在一旁的那群人纷纷出来,像是看笑话般,对着祝星澜指指点点。一言一语像是毒蛇,爬过她的脊背,让她不寒而栗。
秦涵推搡了她一把,嚣张跋扈地说:“就你还想和魏哥在一起,果然是孤儿,这么缺爱,追你你就接受。”
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条崭新的华子,抛给魏霄。
秦涵家是开小卖部的,对魏霄承诺过,输了就给他一整条华子。魏霄乐得云里雾里,连连对祝星澜说,谢谢你啊。
她的大脑如死机般一片空白。
他们只是在戏耍自己,用自己为他们百无聊赖的人生增添了一点趣味而已。自己的真心不过是他们的赌注,如同玩物,随意践踏。
祝星澜落荒而逃。从此像躲瘟神一样,躲着魏霄那群人。
高三下,那群人差不多都不待在学校了,自知那点分数填哪的不行,还不如早点出去找个厂上班。
眼不见心不烦,那段事情就过去了,祝星澜庆幸。然而她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会碰见那三个罪魁祸首。
听她讲完这件事,坐在后座的江浥尘登时气得火冒三丈,想回头冲上去给魏霄邦邦两拳。
什么混账东西。
“都过去了。”祝星澜的鼻音有点重,说话软软糯糯的。
“一群人渣。”他语气愤愤。
自行车驶入熟悉的粉墙黛瓦间,却没了来时那种愉悦的心境。
两人沉默一阵,江浥尘探头看看路边,发现了什么,便伸手扯了扯祝星澜的衣袖。
“在那路边停一下吧。”
闻言,她握住刹车,停了下来。
祝星澜:“怎么了?”
“昨天我找小卖部的时候,看这里面有一家卖竹笛的。”江浥尘朝小巷里面走去,“想买一支玩玩。”
祝星澜想起两人见面时听见的笛声,便跟了上去,“我知道你说的那家店,你会吹竹笛吗?”
“会一点,高中的时候是笛箫社的。”江浥尘挑眉。加入笛箫社不是他自己主动去的,都是因为周澄野,说笛箫社里的汉服美女多,硬拉着他加入。结果美女没撩到,倒让江浥尘学会了吹笛子。
竹笛店就在巷子最深处。老板极其佛系,若不仔细,连招牌都找不到。他们礼貌地叩开木门,绿树掩映,曲径通幽,一排排竹子正摆在院子里晾晒。
老板和善地接待了他们俩。进了屋内,里面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竹笛,看得人眼花缭乱。江浥尘把玩起一支古铜色的笛子,轻轻试吹,声音清脆。
当即买了下来。
回到巷外,坐上自行车。江浥尘闭起一只眼睛,探出半截身子,把笛子当望远镜。通过竹管,看见祝星澜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忧郁。
“笑一笑呗。”他像转笔一样将竹笛转了圈,然后稳稳握在手上,“别想那些闹心事了。”
祝星澜侧脸,扯出一丝微笑。
身后蓦然传来竹笛声,清脆明亮,悦耳动听,婉转的音符流淌进耳中,荡涤之声仿佛能够洗净铅华,轻柔地抚去心中的忧郁。
唇边的笑容慢慢舒展,变得自然又明媚。恰时惠风和畅,心头的阴霾烟消云散。
到达小院门口,曲子刚好吹完。
她问:“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姑苏行。”
-
午饭后,两人一起去收拾隔壁庭院。
江浥尘将杂物搬到门口,祝星澜则弯腰将杂草拔干净。
外面的庭院打扫得差不多了,两人又进里屋去。屋子里还算是干净。不过墙壁还是会落灰,上面还贴着发黄的日历和海报,边角蜷曲。
江浥尘伸手撕下一张日历,墙面像是落雪一样,撒了一地的白灰。
祝星澜正在卧室里帮他整理床铺,刚套好被子,突然听见他叫了一声,屁股着火般地跑过来。
“卧槽!有耗子!”
跑得太急,由于惯性,他刹不住脚,直直撞在祝星澜背后,两个人一齐栽在了床上。
江浥尘弓着背,刚好伏在她身上。身下的人儿软乎乎的,似水般柔若无骨,还能嗅见少女独特的芳香。眼尾处有些泛红,点缀着泪痣,如同一朵盛开的灼灼桃花,美得明艳动人。
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扰动着祝星澜的每一根神经,勾起心中的酥麻感。不过她并不贪恋这片刻的亲昵,羞赧道:“江浥尘!”
江浥尘慌忙翻过身,脸红得仿佛是在滴血,双手撑着床想站起来,却又一屁股坐回去。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把手背在身后,老实巴交的模样像是做错事等待挨训的小孩子,解释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祝星澜坐在床头,吃痛地揉着瘦削的肩胛骨,刚才他的下巴磕在上面,生疼。一抹绯红早已从脖颈蔓延到耳尖。她仰起头,对着他圆睁杏眼,腮帮子微鼓,如同一只气鼓鼓的小兔子。
“你没见过老鼠吗?一个大男生被吓成这样。”她站起身,朝客厅走去,走起路来的脚步都是气鼓鼓的,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了江浥尘的心上。
他低头不语,迈着小碎步跟在她身后,内心却仍是悸跳不止,咽了咽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竟感觉有些发干。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江南烟雨
江浥尘遇见老鼠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怎么不会被吓一大跳,要是把周澄野搞到这里来,他肯定反应得比自己还激烈。之前高中的时候,班里进了一只小老鼠,从周澄野脚边跑过去,吓得他像是装上了火箭,一下窜到课桌上站着。
来到客厅,祝星澜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老鼠。
“在那!”江浥尘大声说道,用手指着大门处。
那老鼠长得真肥,尾巴又粗又长,胡须一抖一抖的,让人看了直犯恶心。
祝星澜面不改色,抄起一根板凳就薅上去,吓得肥老鼠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江浥尘看得目瞪口呆,然后肃然起敬,将祝星澜视作女侠。
他竖着大拇指,一脸佩服,“女侠,你居然不怕老鼠!”
“有什么好怕的。”祝星澜放下凳子,拍拍手,“等会儿我给你拿两包老鼠药,你沿着墙边撒一圈。”
江浥尘连连点头,却仍是心有余悸:“要是毒不死它,它晚上不会爬到我床上吧?”
“那你再在我们家睡一晚吧。”她往外走,“我去找贺大娘借一下他们家的猫,他们家的猫抓老鼠可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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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杂物搬出来后,祝星澜带着江浥尘去住在村头的贺大娘家借猫。
打交道的事情自然是归祝星澜的。
江浥尘站在不远处,将路上的石子一颗一颗踢进小溪里,时不时望望她。
她正和贺大娘亲切交谈,说着他听不懂的吴侬软语。
江浥尘咬着腮帮子,又将一颗石子踢进小溪里。一抬头,祝星澜眉梢带笑,一手抱着一只蓝色瞳孔的白猫,一手提着贺大娘托她缝补的衣物,朝自己慢慢走来。
身后便是傍晚渐变色的天空,枝叶伴随着晚风翩翩起舞。
心中仿佛是石子落入溪流中,跳得扑通扑通的。
江浥尘接过她手中的一袋衣服,低下头,见猫咪在她怀中亲昵地蹭了蹭,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它叫白糖。”祝星澜介绍道,没察觉到他眼中的一抹炙热,“抓老鼠特别厉害。”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顺着皮毛抚了抚,皮毛光滑柔顺。白糖感觉很舒服,闭着眼睛,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
回到院子,祝星澜将白糖放进屋内,然后和江浥尘一起沿着墙角撒了一圈老鼠药。
完事后,关上了门。
江浥尘又在祝星澜的阁楼上打起了地铺。
屋外仍是一片虫鸣。他穿着黑色的短袖,侧躺在地上,划着手机屏幕。
周澄野:[你丫的到美国没有?也不发条消息。]
在京北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去美国留学了,除了他亲爸。
屏幕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眼睫垂落一片阴影:[没到,飞机坠太平洋里面了。]
周澄野:[流汗/jpg,我给你说,前几天我跟我爸去电视台,遇见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生!]
[哦,管我屁事,拜拜。]
他见怪不怪,将手机倒扣在枕头边,不管周澄野发的消息。翻了个身,屏风还没移过来,目光刚好落在祝星澜身上。
她坐在床边,低眸仔细地缝补着衣服,熟稔地穿针走线。阁楼的灯光有些昏暗,落在她身上,却有种恬淡朦胧的美感。
感觉到江浥尘的目光,祝星澜揉着眼抬起头,声音很轻,“怎么?灯光太亮,让你睡不着吗?那我明天再缝吧。”
“没有。”江浥尘拿着手机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这光太暗了。”
手机的手电筒照得她指尖透亮发白。
“没关系,你不用帮我照着,我看得见。”
“灯光太暗了对眼睛不好。”他往前挪了挪,“我给你照着,你缝。”
祝星澜轻轻颔首,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继续低眸。细针带着丝线不紧不慢地穿过,针脚很细,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缝补后的纹理的。挑出最后一针,收尾打结,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线头,原本开线的衣服就补好了。
江浥尘:“你手真巧。”
“还好啦,都是外婆教我的。”她将贺大娘的衣物装进袋子里,“对了,把你的白衬衣拿过来吧,我帮你补好。”
江浥尘转身拿过放在枕头边的白衬衣,被货架划出的口子清晰可见,递到她手中。
她双手拿起衬衣,稍稍举起,轻抖了一下。一个圆柱体的东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滚到江浥尘旁边。
是口红糖。
江浥尘捡起,打开盖子拧出糖体,含在嘴里,继续举着手机,支支吾吾地说:“这糖还是挺好吃的。”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将一根白线穿过针孔,然后打了个结,“昨天看见你的时候,我还被你震惊到了。请你来我们家吃饭,还担心你吃不惯。”
“为什么啊?”他有些不解,口红糖抵在腮帮子上,像只仓鼠。
“很少有城里人搬到我们这里来。听镇长说,你还是京北人,家境很好。”
“家境好跟我没关系。”他戳着自己的腮帮子,皱起好看的眉头,又想起他亲爸干的事情,以及他大伯、二伯想给他制造点意外,“京北人又怎么样,还不是长着一个鼻子两只眼。”
祝星澜被他逗笑了,原本她以为他就是个大城市来的小少爷,让人难以接近,实则却是很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
“哦对了,这些天我可能要在你家蹭饭了。”他摊开手,十分坦诚,“我只会煮泡面,不会做饭。”
祝星澜答应地很爽快:“行,你想蹭多久都可以。”
“我不会白嫖的。每个月会给你交伙食费的。”
“用不着。”祝星澜摇摇头,“家里多一个人吃饭,热闹。”
谈话间,衬衣已经缝好。江浥尘拿起衣服,前前后后仔细看了看,一点都看不出是缝补过的。
祝星澜将针线盒收捡好,双手托腮看着一脸欣喜的他,听见滔滔不绝的夸赞,羞涩的淡绯爬上了脸颊,像是一片晕染开的粉樱。
江浥尘衣服摊开放在腿上,话题突然转变,“你是不是不会骂人啊?”
他想起今天上午,那俩女的围攻她时,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样子。
越想越气。
她点点头,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外婆说,不能骂人。”
“遇见脑.瘫玩意儿就该骂。” 他用手指夹着口红糖,装作很老成的样子,“你看那三个人长得是不是像三颗南瓜。”
她眨眨眼,回想起那三人的模样,出乎一致的皮肤发黄,苹果肌明显。
的确像南瓜。她不由得嗤笑出声。
“我教你,你就骂他们,你他妈的像个大南瓜。”他扬起下巴,神色得意,像是在教导弟子。
然而这个弟子实在是太乖巧了,连连摇头,像个拨浪鼓。
“不行不行。”她拒绝,“外婆说,不能说粗鄙的话。”
他妈的也算粗鄙?就是个语气助词啊!
江浥尘胀起腮帮子,然后用手捏住自己的脸颊,思考用什么替代词。脑袋突然灵光一现,一拍大腿,用手指着天花板说:“那你就说,你丫的像个大南瓜!”
祝星澜微怔了怔,看着他如月般清莹的眼眸,小声绵绵地说:“你丫的像个大南瓜。”
“大声一点,要有气势!”
“你丫的像个大南瓜。”
“再来一遍,不要怕那群玩意儿,他们就是欺软怕硬。”
她捏紧了拳头,小脸发红,蓄力一般,将声音提高到最高分贝:“你丫的像个大南瓜!”
弟子成功出师。
“对,就是这样!”江浥尘比出一个OK的手势,表示很满意,“下次他们再乱讲,你就这样说。”
她抿嘴笑起来,眉眼弯弯。月色入户,照得她像是出落凡尘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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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江浥尘搬到隔壁后,祝星澜家就多了一双吃饭的筷子。
外婆和祝星澜待他很好,他也算是勤快,会帮忙洗碗,会帮忙打扫庭院。有时候还会跟着祝星澜一起择菜,学着她的模样,结果五谷不分的他把最精华的部分都扔了。
惹得祝星澜捡起他择的菜,别在他的耳朵后面,罚他去买酱油。
拎着酱油走在蔚蓝的天空下,感受夏日热风的拂面,追逐路边的蜻蜓。没有大城市生活的快进键,小镇的日子过得很慢,却很惬意。
江浥尘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
他在一棵槐树旁停下,看见屏幕上的来电人,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不情不愿地接通电话。
江嗣曜问:“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他答得漫不经心,仰头靠在槐树上,一条腿支撑着,将身体拉着笔直。垂下的左手扣下一块树皮,捏碎后扔在地上。
他明白,江嗣曜打电话不是关心他,只是确认他还活着没有。
电话那头,江嗣曜并不责怪江浥尘不屑的态度。有因必有果,如此恶劣的父子关系,也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轻叹了口气,“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就接你回来。”
“用不着。”江浥尘垂下的手捏成了拳头,砸在树干上,“我说了,我在这挺好的。你老人家还是专心去和他们争财产吧,顺便找个年轻老婆,让她再给你生个儿子!”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他回去时,祝星澜正在洗手池边洗菜,袖子被挽至手肘处,露出一截细腻如玉的手臂。听见阖门声,她面带微笑,抬起头的瞬间,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顾不得菜篮落在地上,她一边小跑过去,一边在围裙上擦干手,慌忙从包里掏出手帕,包裹住江浥尘流血的左手,万分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眸中空洞,眼周有些泛红,仿佛是被抽干了灵魂,木木地抬起头开口说话,嗓音很干涩,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
“祝星澜,我可以一直在你们家蹭饭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江南烟雨
祝星澜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告诉他:“你想蹭多久饭都可以。”然后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上了阁楼。
她让江浥尘坐在椅子上,自己则蹲下身子,用棉签沾了碘伏。
“有点疼,你忍一下。”
细细在伤口处抹晕,听见他忍不住轻嘶了一声,祝星澜往伤口处慢慢吹着凉气,让疼痛感缓和几分。
好在伤口不深,处理过后,贴上创可贴就行了。
祝星澜起身收拾好药箱,见他低着头,看着创可贴发呆,瞳仁漆黑而深邃,安安静静的模样,像一头需要人安慰的幼兽。
她俯下身子,歪着脑袋朝他凑近。
他忽然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离得太近,鼻尖差点都要碰在一起了。
祝星澜一惊,连忙仰头拉开一段距离,却重心不稳,整个人朝后倒去。
江浥尘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将她拉向自己,结果用力过猛,直接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她的身体仿佛是白墙上的藤蔓,结出的果实带刺而酸涩,却是独一无二,连周遭的香味都带有形状。带刺的果实从舌尖划过,让胸口有了滚烫的灼烧感。
对上他忧郁的双眼,她没有挣扎着站起来,而是将双手很自然地放在了他的脊背上,顺着脊线,轻轻安抚。
难过的时候,能有一个拥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即使这个拥抱来得猝不及防。
在江家,他只是个私生子,流落在外十五年。不过是因为他对父亲争夺财产有利,他才会被接回江家。不过因为是江家唯一的孙子,所以才会被亲爷爷优待。
因此江家再好,他也不稀罕。他经历过的事情,江家人再补偿,也弥补不了。
所以他只想在这里,拥有片刻的美好。
江浥尘将脸埋在她瘦削的肩头,用双臂紧紧环绕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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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江浥尘手上的伤口便好了。那天在阁楼上拥抱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提。
祝星澜是不想让他再记起那天的伤心事,虽然他什么也没和自己说。
江浥尘则是因为后知后觉地含羞了。
要不是因为他亲爸的那通电话,他也不至于想起那么多闹心事,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
然后才在祝星澜面前绷不住了。
一想到这些,坐在洗手池旁边的他双手握住一根黄瓜,从中间狠狠一折,黄瓜就断成了两截。
祝星澜正在洗菜,看见他折断黄瓜,掬起一把水朝他泼洒过去。
“你又搞破坏!”
蝉声如浪般浩荡,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从额角流至喉结处。江浥尘这才发现他一手拿着半截黄瓜,连忙像是挥荧光棒一样挥了挥手,解释道:“我是想吃生黄瓜。”
说着,还一边啃一口给她看,却听见她说:“那黄瓜还没洗。”
闻言,他愣了一秒,然后跑到垃圾桶旁吐出来。
祝星澜被他的窘态逗笑了,等他回来的时候,甩了甩手上的水,用手腕处揉了揉额头,说:“我等会儿要帮外婆把绣好的布鞋送到镇上的客人家去,你跟我去吗?”
“去。”他不假思索,在她旁边坐下,拿出手机,低头划着屏幕,“我手机流量不够了,顺便带我营业厅办个套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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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祝星澜又骑着自行车,载着江浥尘一起去镇上。
客人住在镇中心,送完布鞋,她就载着他去了营业厅。
祝星澜将车停在一方阴凉下,坐在路边等江浥尘。
午后的气温上升,酷暑难耐。抬头看不见一丝云,太阳直晃晃地炙烤着柏油路,路上涌动着的热浪清晰可见,像是被放在了一个大蒸笼里。
只一会儿,汗水就濡湿了祝星澜的短袖,每一寸皮肤都变得汗腻腻的。她有些口渴,见江浥尘还不出来,便起身去街边的商店买水。
刚付完钱,就听见背后传来口哨声。
又是瘟神来了。
祝星澜状似没听见,埋头抱着两瓶水,脚步匆忙,却不偏不倚地迎面遇上魏霄。
魏霄叼着一根烟,双臂环抱在胸前,盛气凌人地盯着她,身后跟着几个小弟,以前都是镇一中的学生,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跟彩灯似的。
祝星澜想要绕过这串高低不一的彩灯,却被一次次挡回去,像是在戏耍她一般。她迫不得已地回头看向小商店里的老板,用眼神寻求帮助。
坐在收银台后的老板伸出脑袋,瞧见这一幕,想说什么,却被魏霄狠狠剜了一眼。他连忙缩回脑袋,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魏霄可是镇长的亲外甥,他才不想惹这个麻烦。
“一个人?”魏霄用舌头舔了舔下嘴唇,歪嘴笑起来,打量了她一番,“那个男的不在啊?”
祝星澜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们,“魏霄,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过来打个招呼而已。”见她捏紧了拳头,他觉得很有意思,“怎么?拳头捏这么紧,想打我啊?”
没答他的话,祝星澜冲着他欠揍的脸吼道:“你丫的像个大南瓜!”
场面停滞了几秒,随后那群人相互对视了几眼,爆发出排山倒海的笑声。
“你什么时候学会骂人的啊?”魏霄觉得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蹦蹦跳跳朝人示威,却没有半分威力,反而又有趣又可爱。他边笑边朝她走近,将她逼到墙边。
“管你什么事。”祝星澜的后背贴在了墙上,心跳得很慌。那些人在她周围围了一圈,让她根本无路可退。
魏霄哂笑不语,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领口处,眼神很是猥琐,竟朝她伸出了手。
下一秒,江浥尘气势汹汹地从街对面冲了过来,带起一阵风,飞起一脚就把魏霄踹趴下。
之前,江浥尘就因为魏霄玩弄祝星澜感情憋了一肚子火,现在让他逮着了,不得好好收拾一顿。
他活动了一下腕骨,压低眼尾,眸中盈满了狠劲和戾气,咬牙切齿地道:“狗东西,欺负女生,你他妈有能耐是吧?”
魏霄想站起来,却又被照着肚子上来了一脚,疼得他睡在地上蜷缩成一圈,像只煮熟的虾子。
“你有能耐冲我来啊!”江浥尘揪着魏霄领子,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像提鸡崽子似的将他抵在墙角,吼道,“来啊!”
魏霄上气不接下气地一直咳嗽,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向小弟们求救。
那群人这才反应过了,一窝蜂地涌上来。
即使面对一群人,江浥尘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可是练过格斗的。
眼见打不过他,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男生,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朝正在报.警的祝星澜砸去。
江浥尘睨见了他的阴招,两步上前,用手支着墙,将祝星澜护在怀里。
一声闷响传来,他咬紧牙关顾不得疼痛,回首就给了那个人一拳。
“江浥尘!”祝星澜被那声响吓到,手机摔地上了也不管。见他身体摇摇晃晃的,慌忙上去支着他。
“我没事。”他甩了手,将她护在身后。
那些人正准备再动手,却听见一声斥责。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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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里,民警对几个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那些人刚才还气势汹汹,现在个个垂着脑袋,像是蔫了的皮球。
轮到魏霄,他丝毫不收敛,反而叫嚣说:“你叫镇长过来。”
民警问:“叫镇长来干什么?”
“我让你叫你就叫,别那么多废话!”
另一个民警认得魏霄,走上前去耳语了几句,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便转过身去给镇长打电话。
“他叫镇长来干什么?”江浥尘嘀咕了一句。
祝星澜小声回答:“他是镇长的亲外甥。”
“哦,搬救兵啊。”江浥尘故意提高嗓门,站着的人都听得见,特别是魏霄。
犀利的眼神朝他们俩袭来,以有恃无恐的胜利者的姿态。
江浥尘懒得搭理他,转头看见祝星澜攥着手机。手机屏幕已经摔碎了,裂纹从一角蔓延开,像一张蜘蛛网。
他问:“还能用吗?”
她按了一下按键,屏幕亮了,上面多了一道杠。
“将就。”她熄掉屏幕,“还能用。”
这时,一个秃顶发福的男人进了派出所。所有人见了他,都起身向他问好。他一一回应,然后朝这边走来。
魏霄等来了救兵,笑得恣肆,用眼神告诉他们俩。
你们完蛋了,我舅舅来了。
然而现实却是,他亲爱的镇长舅舅三步做两步地走到江浥尘跟前,一脸惊讶地说:“小江,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江浥尘面无表情地双手插兜,朝着魏霄扬起下颔,“你外甥在大街上欺负女生,我教训了他一顿。”
“教训得是,教训得是。”镇长转头看见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魏霄,半点都不关心他,反而厉声道,“魏霄!你是不是一天闲得慌!赶快给人家道歉!”
“可……”魏霄还想反驳。
“我叫你道歉!”
离了舅舅的庇护,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混混。
镇长眉头紧锁,再次严声催促:“赶快道歉!”
他捏紧了拳头,每一下呼吸都充满了怒意,不情不愿地走祝星澜和江浥尘面前。
“对不起。”
江浥尘压低眉角,眼神如鹰隼般犀利,托着下巴悠悠开口,“弯腰鞠躬呢?”
“凭……”魏霄还没说出口,镇长就一巴掌就拍在他的后背上。
他咬牙切齿地弯腰,说:“对不起。”
从派出所出来,魏霄黑着脸跟在镇长身后,路过电线杆时,发泄般地狠狠踢了一脚。
镇长回过头来,脸色很难看,指责他:“你干什么要去惹那个男生。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啊?”魏霄梗着脖子,一脸不服。
“他是江家的人!江宝元你知道吧?那是他太太爷爷,是我们这儿出的唯一一个探花,梧川镇的碑就是他题字写的!他太爷爷参加过保家卫国的战争。他爷爷是著名企业家,资产上亿。他伯伯们和他爸个个都是老总!你现在脚下走的这条路,都是江家人出钱修的!”
魏霄傻了眼,低头看看脚下的柏油路,感觉上面好像写着“江”字。
镇长指着他警告说:“你以后再敢去招惹他和祝家的小姑娘,我饶不了你!”
第9章 江南烟雨
不可一世的魏霄竟然也有吃瘪的时候,看着他蔫头耷脑却又不服气地跟着镇长出了门,祝星澜感觉内心特别畅快。
果真是世上没有参天树,不过一物降一物。
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江浥尘背后的伤。
从派出所出来,祝星澜硬要拉着江浥尘去药店买红花油。江浥尘觉得自己骨头硬,没必要买,蹦蹦跳跳地跑去树下推自行车。
祝星澜撇撇嘴,追不上他,只好一个人去了药店。
药店里只有一个女店员,正坐在收银台后吹着风扇打瞌睡。
祝星澜敲了敲玻璃柜台,女店员被打扰了美梦,不耐烦地抬起头,额前的头发丝一团乱,问:“要什么?”
“红花油。”
她起身懒洋洋地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红花油,推到祝星澜面前:“十二元,手机还是现金。”
“手机。”祝星澜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了一下开关键,没反应。
刚才还能打开,现在却不行了。连续按了好几下,依旧是黑屏。她拍了拍手机屏幕,还是没有反应,一着急,额角上就渗出了汗珠。
店员睨了一眼,看她手机屏幕摔得稀碎,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刻薄的讥笑,轻哼一声,正要收走红花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干脆利落地扫码付款,拿走了店员手里的红花油。
祝星澜回过头,看见江浥尘站在门口,周遭明晃晃的,从天而降似的,竟有些不真实。
“手机摔坏了吧。”他新买了两瓶汽水,拧开一瓶递给她。
刚才的混战中,她买的矿泉水都不知道丢哪去了。
失神片刻后,她点头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水。气泡涌了上来,沾湿了他的手,水珠顺着他白皙好看的腕骨往下滴。
两人从药店里出来,江浥尘推着车朝营业厅走。
祝星澜问:“往回走干什么?”
他转过头,额角的汗水滑落下来,流进领口里,喉结一滚,回答:“你手机坏了。去营业厅看看能不能修好呗。”
跟着他来到营业厅,修理小哥看了看手机,连连摇头:“你这机子的型号太老了,连配件都淘汰了。”
祝星澜失落地拿回手机,不死心地按了按开关键,还是打不开,只好认命般地收好。她扯了扯江浥尘的衣服,“修不好就回去吧,家里还有一个老年机,我也可以用。”
他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到柜台边坐下,一只手支撑着脑袋,目光落在一款标价五千的手机上,招呼营业员,用手指点了点玻璃柜,说:“把这款手机拿给我看看。”
营业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见江浥尘目如朗星,早就盯着他挪不开眼了,一听见他开口,立刻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拿出手机给他看,热情地介绍说:“帅哥,你眼光真好,这个是最新款。”
他滑动手机屏幕看了看,问旁边的祝星澜说:“好看吗?”
“好看,就是有点贵。”祝星澜看着标价,以为是他要买新手机,“怎么?你要换手机吗?”
江浥尘笑而不语,倒是旁边的营业员看出来了,说:“这款很适合你女朋友。”
女朋友?
祝星澜连忙摆摆了双手,羞赧地否认:“你误会了,我和他只是朋友,是他要买手机。”
“就拿这一款吧。”江浥尘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将手机放下,在营业员的带领下去收银台买了单。
从营业厅一出来,他就将装手机的袋子递给祝星澜。
祝星澜怔在了原地,有些茫然,“你不是买给你自己的吗?”
他将袋子往她手中送了送:“拿着,是买给你的。”
“不不不。”她连连推脱,激动地涨红了脸,“我不能要。”
“买给你的,你就拿着。”江浥尘掰开她的手,将袋子塞到她手里。
“那我给你钱。五千元是吧?我回去给你。”
她低头想从袋子里拿出发.票,却被江浥尘眼疾手快地夺过去,揉成一个纸团扔进垃圾桶里。
他走到自行车旁,放下脚架,回过头对上她清透的眼,见她想说什么,立刻将中指和食指并拢,放在离她嘴唇一寸远的位置。
祝星澜差点吻上他的指尖,立刻用手捂着嘴,后退一步。
他得逞似的地笑着说:“不许说不要,也不许说给我钱。”
-
回家后,两人径直上了阁楼。
江浥尘脱掉上衣,背对着她。
他的后背雪白,弓起的脊背如同山脉的脊线,起伏得恰到好处的漂亮。
只可惜因为替她挡了那一砖头,背上现在多了一块鲜红色的淤青。
祝星澜感觉心口处有些沉闷,瓮声道:“对不起。”
江浥尘正在帮她的新手机安装电话卡,回过头来看见她一脸愧疚,咧嘴露出一排小白牙,笑道:“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的错。”
“可是……”
“别可是了,下一次他们还敢招惹你,我照打。”他捏起拳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挥了挥,然而后背的撕扯感疼得他叫出了声,连忙乖乖坐好。
祝星澜的嘴角漾开一抹淡淡的笑,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用手往他背上轻轻拍着红花油。
“对了,跟你说件事。”
“什么?”
“过两天,我的表妹要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
江浥尘歪着头:“表妹?”
祝星澜拧好红花油的盖子,“是我外婆亲姐姐的孙女,也才高考完,比我小。”
江浥尘背对着她穿好了衣服,“那我方便继续蹭饭吗?”
“当然方便啊。”
他点点头,将新手机递给她,“手机我帮你调好了,你自己再看看吧。”
“嗯。”她接过手机,紧紧攥在手中。
-
夜深人静,窗外是鸟兽的世界。
祝星澜侧着脑袋倚靠在床头,柔顺的头发顺势耷在肩上,盖住一方白皙的旖旎,纤细的手指正滑动着手机屏幕。
新手机功能齐全,系统很流畅。
贵有贵的道理。
她揉了揉眉心,正想熄掉屏幕,却不小心点进了通讯录里。
她的通讯录常年只有外婆一个,然而,这一次却多了一个人。
江浥尘的名字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应该是下午的时候存上去的。
内心涌动起一股强烈的感情,像是一根燃烧的火柴轻扫后,点燃了引线,烟火在心里炸裂开,火星四溅。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他。
是无声的火焰,是灼热的青莲,是她最世俗的欲望和最高洁的理想。
那他呢?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手机屏幕熄灭,倒映出她的面容。她放下手机,赤脚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借着昏黄的灯光,她和铜镜里的自己四目相对。
仿佛能穿透身体,直抵灵魂和内心。
她自问自答:
“祝星澜,你喜欢江浥尘。”
“是吗?”
“是。”
“那他喜欢你吗?”
“他会喜欢你吗?”
“不知道。”
第10章 江南烟雨
表妹陶孟吟来的时候,祝星澜正在和江浥尘收拾阁楼,从江浥尘住的隔壁抬了一架空床,和祝星澜的小床拼在一起。
汽车鸣笛声从楼下传来,料见是陶孟吟到了,祝星澜和江浥尘走下楼。
院门口脆生生地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她双手拎着行李箱的拉杠,眼眸似小鹿般灵动,一副娇憨可爱的模样。
陶梦吟的奶奶是外婆的亲姐姐,在世的时候和陶梦吟的父母一齐住在江淮市里,膝下儿孙圆满,过得幸福自在,唯独放心不下她这个住在梧川镇的妹妹,所以在离世的前,几番叮嘱他们,要照顾好祝星澜的外婆。
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和爱屋及乌,后辈们倒也对祝星澜的外婆孝敬。特别是陶孟吟,每逢假期都会来梧川镇住一段时间。
“姨奶奶!我好想你!”陶孟吟叫得很甜,双手放掉了拉杆,亲昵地挽起外婆的胳膊,“我姐姐呢?”
外婆被她逗笑,轻轻拍拍她纤白的手背,满脸慈祥地说:“她在楼上,马上下来。”
话刚落音,祝星澜就和江浥尘走了过来,祝星澜眉目含笑,招呼道:“吟吟。”
江浥尘默默地从她们旁边走过去,将陶孟吟贴满蝴蝶结贴纸的行李箱提过门槛,拖着往屋里走。
“姐!”陶孟吟的声音像裹了蜜一样甜,熟络地将手放在祝星澜的肩膀上,目光却被江浥尘吸引走,探出脑袋看了看,满脸写满了疑惑,“那是谁啊?”
祝星澜转过头,见江浥尘单手拎着行李箱已经上楼了,“住在隔壁的邻居,现在每天在我们家蹭饭。”
“长得真好看。我还以为是你交的男朋友呢!”
“别瞎说。”祝星澜在嘴巴做出一个“嘘”的动作,却发现江浥尘已经走下了楼。
他一只手插在兜里,走到她们面前,似笑非笑,“聊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没聊……”她话没说完,就被陶孟吟打断。
“聊你长得好看!”陶孟吟说得没羞没臊,直勾勾地盯着江浥尘的脸,倒把他逗笑了。
江浥尘抬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声音清亮地问:“我叫江浥尘,你叫什么名字?”
“陶孟吟。”陶孟吟伸出手掌,在上面比划着自己名字。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祝星澜插不上话,感觉自己站在这里有点多余,默默来到洗手池边,帮外婆淘米。
然而心思却不在淘米上。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下,她用余光打探站在院里交谈的两个人。
阳光倾泻进院子里,有些刺眼,堪堪勾勒出江浥尘深邃的轮廓。他低着头,宽肩侧靠在槐树上,额前的碎发遮住了漆黑的双眼,细长的手指正划着手机屏幕。陶孟吟凑近了脑袋,很兴奋地和他说着什么。
他勾唇淡笑,散漫却又好看,喉结上下起伏,应该是在回应她的话。
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祝星澜的脑袋里一闪而过前几天晚上想到的这句话。
此刻好像有了答案。
他会喜欢明媚阳光的女生,会喜欢大方开朗的女生,会喜欢才华洋溢的女生。
好像唯独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生。
她没有幸福美满的身世,没有钟鸣鼎食的家世,也没有八面玲珑的才智。
他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生。顶多是感激她能让他在自家蹭饭。
水流溢出了不锈钢的瓷盆,淌在她的脚背上,冰凉的感觉让她回过神来。
她收回目光,堪堪关掉水龙头,看着池水倒映出自己苦涩的模样,竭力扯了扯嘴角。
午饭时,陶孟吟像只精神十足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什么都聊,金句频出,惹得外婆和江浥尘连连发笑。
她低头扒拉一口饭,又立刻抬起头:“诶,江浥尘,你那么厉害,你什么带我打apex上分啊?”
江浥尘挑了挑眉,斜睨了一眼祝星澜,“有时间再说,我连电脑都没有,已经很久没打了。”
祝星澜正往外婆碗里夹着菜。她不知道apex是什么,但她知道,那绝对是她玩不懂的东西。
安静了不到两分钟,陶孟吟又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轻轻摇了摇祝星澜的胳膊,问:“姐,你知道云霁寺吗?”
祝星澜放下筷子,有些茫然:“云霁寺?是一座寺庙吗?”
“对啊,就在梧川。”
她摇摇头:“没听说过。”
“你说的是在浮芷山上的那座寺庙吧。”外婆开口道,“离镇还远。怎么?你要去吗?”
陶孟吟点点头:“听说云霁寺求姻缘特别灵!”
“你要去求姻缘?”祝星澜眨着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这不是马上要读大学了嘛,想去求一段好姻缘呗。”她晃着祝星澜的胳膊,哀求说,“姐,你跟我去嘛!说不定我求完之后,就天降一段姻缘了!”
祝星澜覆上陶孟吟的手。她是向来不信神佛之说的,想要推诿,却听见江浥尘悠悠开口。
“去呗。”他单手托着腮,有些漫不经心,“我跟你们一起去。”
祝星澜看了他一眼,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抿着薄唇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陶孟吟没心没肺地笑弯了眼,也不和他们商量,一拍手就自顾自地定下了来:“好诶!那我们明天就去。”
-
梧川的夜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繁华,也没有人声鼎沸的喧嚣,只有万家灯火一点明的平淡和漫天繁星相依偎的恬静。
祝星澜俯身仔细为陶孟吟整理床褥,她知道这个小表妹身板软,睡不得硬床,便多给她加了一层。
“姐,你帮我缝一下我的小优吧。”陶孟吟穿着粉色睡衣,双手拿着一只垂耳的玩偶兔子举到祝星澜面前,“它有点受伤了。”
祝星澜抚平被褥的一角,浅笑着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针线盒,将玩偶放在大腿上,挑选出一根白线,精准地穿过针眼,便沿着玩偶后背开线处缝起来。
陶孟吟捧着小脸坐在她身旁,乖巧的模样像只好奇的幼崽。
她微微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垂落在腰间,一缕碎发别在微红的耳根后,露出眼尾处的泪痣,长睫投下的阴影覆盖在杏眼下,熟稔地转动着清瘦的手腕,缝补的模样温柔恬淡,早已成长成一位活脱脱的江南美人。
陶孟吟撅起嘴,将一缕头发放在嘴唇和鼻子之间,用鼻息吹落,正在玩弄时,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立刻发出感叹:“姐,你长得真好看。”
“吟吟也好看。”祝星澜抬眸,手里没停,笑得很温柔,又补充道,“还很可爱。”
玩偶兔子的伤很快被祝星澜治好。
一点伤疤都没留下。
陶孟吟躺在小床上,满心欢喜地抱着兔子。
祝星澜熄掉了灯,轻手轻脚地从床尾爬上床。
两个人头挨着头睡在一起。
祝星澜侧着脑袋,见陶孟吟举着兔子对它念叨着什么,目光更加柔软几分。
她的小表妹从小便是沐浴在爱里长大,永远像个孩童一样天真烂漫。祝星澜很羡慕她,也很希望,她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永远烂漫,永远炙热。
陶孟吟发现祝星澜一直温柔地看着自己,收回兔子抱在怀里,转过脸和她面对面,捏起她的下巴,笑得贼兮兮的:“姐,你是不是喜欢江浥尘?”
祝星澜微怔了几秒钟,晦涩的心事就这样被轻易戳破,但她仍旧反驳道:“傻丫头胡说什么!”
“才不是胡说。”陶孟吟捧着她白皙的脸蛋,“他们都说,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你也一样。”
“就是胡说!”她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陶孟吟的脖子。
陶孟吟立刻笑得来回打滚,嘴上连连求饶。
少女们欢快的笑声回荡在阁楼上。
闹腾了好一会儿,房间里才又恢复了平静。
陶孟吟怀抱着兔子小优,蜷缩成一小团,很快入睡。
鼻息很轻,吹在祝星澜的耳边,微微发痒。昏黑的房间里,她清透的双眼注视着天花板,脸仍然红得滚烫。
耳边仍在回响陶孟吟刚刚的那句话。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的确,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即使嘴上可以否认,可是眼睛却不会骗人。
那江浥尘望向自己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呢?
回想起这么多天的一幕幕,似乎他的眼中最多的就是感激,以及对乡镇事物的好奇。
他是从城市里来的富家少年,能拥有的东西数不胜数。
喜欢他的人,也肯定很多,并不缺少她这份微小的喜欢。
况且,他终究会回到属于他的园地,而她只是个小镇少女。
就像一尾落入瓶底的游鱼,想要游向驻足片刻的他,却一头撞在玻璃瓶上,明白他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
祝星澜这样想着,心口有些沉闷得喘不过气。
身边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呓语了几句,皱着眉头好像是梦见了不好的东西。
祝星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