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是姜思茵和谢瑾成订婚的日子,天很蓝,像缀着大朵大朵棉花糖的画布。白的一尘不染,蓝的真假难辨,令人心思一阵阵恍惚。
而她和谢瑾成是完美的布景下一对供人观赏的华丽木偶。
好不容易捱到晚宴结束,谢瑾成便连样子也不装了,叫上几个兄弟去偏厅打牌。
姜思茵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口的背影,叹了一声,从包里拿出沉寂了一天的手机。
手机一大早调了静音,到现在四个未接电话,满屏推送,姜思茵点开一看,除了新闻和银行app,几乎全都是唐杏。
她疲惫地站在走廊边给唐杏回电话,忽然想起来国外有时差,那丫头八成在睡午觉,可刚想挂断,就通了。
对面是女孩初醒的沙哑声音:“喂?”
姜思茵内疚地压低嗓音:“是不是吵醒你睡觉了?”
“没,我就眯十几分钟,下午有课。”那边似乎开着免提,声音听上去很清晰,唐杏从被窝里爬起来趿上拖鞋,“你那儿结束了?”
“嗯。”姜思茵揉了揉微微扯痛的太阳穴,怕弄花了底妆,没敢用力,身上的高定礼服也不敢往墙上靠,不然未来婆婆看见,又得有话说。
谢母那人规矩多,对姜思茵从来不客气,要求比儿女都严格。而每次姜思茵稍有松懈的时候都会倒霉地被撞见,耳提面命一阵,笑到脸疼,点头点到脖子僵,才肯放过她。
“我可真敬佩你。”唐杏无比郑重地用上“敬佩”这个词,“谢瑾成除了有点儿妈宝倒是没什么,就是他那个妈绝对不好相处,那种拿鼻孔看人的家庭你也敢嫁。”
姜思茵笑了一声,没说话。
从三年前遇到谢瑾成,与他相识相知,然后顺理成章地见父母,订婚,没有余地让她像唐杏那么理智又任性地去权衡利弊。在现实面前,她只能被裹挟着前进,毕竟这已经比她预想的人生要好太多。
“算了,你那么喜欢谢瑾成,要嫁就嫁吧,不过今天上午我手机都快爆了,全是你粉丝,作为你的粉头兼管理员,这事儿我不同意。”唐杏语气严肃起来,“咱努力这么久好不容易有点儿人气,号说不要就不要了?你现在是有工作,可那是谢氏的公司,将来万一你跟他掰了怎么办?”
“我今天订婚诶,你干嘛跟我说这个?”姜思茵语气带了丝娇嗔。
“好吧,就算你俩长长久久,恩爱到老,你总不能一辈子靠着谢氏吃饭吧?”唐杏啧了声,“自己有手有脚的赚点儿外快不好吗?别让谢瑾成他妈看扁你。”
姜思茵握紧了手机,睫毛微颤。
唐杏说的她不是不懂,也不是不认可,如今时代不同,很多女人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但她知道,她不行。
“算了,就这样吧。”姜思茵扯了扯唇,不知道想起什么,眼底光泽愈发暗淡,“我当初开这个号就不是为了钱,只是喜欢而已,不想被束缚。而且等以后结了婚,我空闲时间就更少了,可能……”
“姜思茵,你跟我说实话。”唐杏打断她,“是不是姓谢的逼你?”
姜思茵忙不迭否认:“他没有。”
“那是他妈?”唐杏语气凌厉起来,“他妈知道了?”
“……不是的。”姜思茵察觉附近有脚步声,慌乱道,“我这边还有点事,先不和你说了。”
她匆忙挂掉电话,一抬头,正好看见走廊口立着道人影。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将他身形勾勒得格外修长挺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站在那里,明显是在等她。
姜思茵踩着高跟鞋走过去,忍着脚后面破皮的疼痛,轻轻扯了扯谢瑾成的袖子,小声柔软地问:“你还在生气吗?”
自从昨晚无意间刷到她录的视频,得知她做了两年的视频号,这人就对她没好脸色。
但这会儿姜思茵主动求和,谢瑾成维持了一天的冷脸终于出现裂痕,唇角微动,嗓音依旧绷得清冷,却不经意泄露出一丝平日的温和:“我妈叫你过去。”
“哦。”姜思茵低着头松开手,却被他抓住指尖,温热包裹的同时她翘起了唇角。
谢母在楼上包间,他们走了很久,路上谢瑾成和她说话:“你账号注销了吗?”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姜思茵眼皮颤了颤,声音也低下来:“还没。”
谢瑾成眉心微蹙:“那视频删了?”
“还没来得及。”姜思茵小心翼翼地开口,“阿成,这个视频号我做了很久,也投入了很多心血,况且我只是弹琴而已,没有什么露骨的内容……”
“我知道,茵茵。”谢瑾成放开她手,转而双手扶上她肩,俯身低头,语重心长地说,“但我们谢家的女人不需要抛头露面。这事儿就算我不说,你继续做下去迟早我妈也会发现,那就不是生气这么简单的事了。”
姜思茵突然觉得心口犯堵。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每次谢瑾成提到他妈,总是让人如鲠在喉。
“阿成。”姜思茵叫他,嗓音很轻,“那如果伯母没意见,你还会阻止我吗?”
“什么意思?”谢瑾成拧了拧眉,“我妈一定不会同意的,能让你继续工作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谢母原本的要求是她婚后必须在家当家庭主妇,后来不知道谢瑾成跟他妈说了什么,才答应让她留在公司上班。
“茵茵,我妈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我们就让她省点儿心,好吗?”谢瑾成摸摸她的头,态度稍软,“还是你不相信我能养得起你,非得自己挣钱?”
姜思茵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瑾成握住她的手,叹了声:“走吧,别让我妈等久了。”
谢母正在包间和几个太太们打麻将,叫姜思茵过去学习学习,因为从小没人教,她对麻将一窍不通。
“这个得学会,否则以后跟瑾成出去社交,你不能和别的太太玩儿到一起去,会给他丢人的。”谢母以前的话言犹在耳,姜思茵撑着犯困的眼皮在旁边看。
昨晚吵了架整宿没睡安稳,紧接着又累了一天,她现在只想找地方躺着,奈何还得强行打起精神。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母让她去泡壶茶。
一出包间门,姜思茵就垮下肩膀,短暂地放松下来。
端着泡好的茶回来的时候,她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正欲推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清晰的谈话声。
是那几名阔太太,还有她的未来婆婆和男朋友。
“现在的小姑娘心气儿是高哈,嫁得这么好,还得要面子,搞什么独立女性那套,那点儿工资够给你们谢家塞牙缝的吗?”
谢母唉声叹气道:“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不一样,哪是我们能左右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瑾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媳妇儿你得好好管教啊。”那位太太矛头指向谢瑾成,语气虽是开玩笑,却有点尖锐刻薄,“不然将来真进了门,惹家里不太平的。”
“刘姨说的是,我跟我妈都商量好了。”谢瑾成嗓音温和地笑道,“现在得先稳着她,等结了婚,有了孩子,很多事情就不由她说得算了。公司是我的,还不就我一句话的事儿?”
手里端着滚烫的茶壶,姜思茵却觉得从心口凉到四肢百骸,茶壶嘴冒出的热气熏得她眼眶发酸,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汹涌出来。
一屋子人夸谢瑾成孝顺,还有人给他传授驯妻经验,姜思茵就像是整个人被困在不透气的玻璃盒子里,下一秒就要窒息。
那些声音尽管模糊而遥远,却一字不漏地进了她耳朵,里面有谢瑾成的笑声,昔日的温情脉脉只余下凉薄的讽刺。
等双脚终于找回力气,她仓皇地逃离包间门口,回到茶水间,却不慎被地上的水渍滑了高跟鞋底,托盘上的茶杯掉到地上,碎成一片片残骸。
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姜思茵慌忙蹲下去,边抹眼泪边收拾残骸,视野模糊中被扎伤了手指,也顾不上,疼痛感隐隐约约的,像做梦一般。
突然被谁家疯赶玩闹的小孩从后面撞了一下,姜思茵用手撑住地面,稳住身子,刹那间钻心的刺痛在掌心蔓延开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一片血肉模糊,茶杯粉碎的残骸深深地嵌在里面,和她原本白皙的手掌几乎融为一体,然而身体本能的排异反应让她每分每秒都承受着煎熬和剧痛。
出租车上,手机响个不停,来电显示谢瑾成的名字,她索性关掉了手机,世界才安静。
“姑娘,你手没事吧?”司机师傅看到她手掌包着丝绢依旧渗出来鲜红的血,满脸担忧。
姜思茵在发呆,几秒后才迟疑地摇了摇头:“没事。”
司机师傅加快了车速,没到十分钟,车子停在医院门口。
这个点急诊楼人已经不多,挂号都没有排队,大厅里空荡荡的,她循着指示牌走向左边走廊。
第一间诊室亮着灯,里面却没人,不远处有间房门半掩的专家诊室,姜思茵走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清冽得像不染尘俗的山泉:“去左手边第一间。”
从掩门的角度她刚好看不见里面的人长什么样子,这样说话似乎也不太礼貌,于是她稍稍把门推开一些,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同时抬起来的精致桃花眼。
君子端方,龙章凤姿,古人说的也不过如此吧,而因为白大褂的加持,显得他更清冷如玉一些。
姜思茵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手掌的痛感令她清醒过来,看着对方认真解释道:“那间没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位医生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好似呆怔了一下,但那阵情绪晃得太快,对方也不形于色,她不能确定是不是错觉。
她看着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把刚刚写字的笔合上,放进胸口的衣兜:“过来吧。”
医生戴上了口罩,只露出那双精致漂亮的桃花眼,看不见那双抿直的薄唇,会显得他人有些阴柔,但目光是坚毅而镇定的,阴柔的表象之下能给人一种放心托付的安全感。
同样是男人,姜思茵不禁想到了谢瑾成。
和这个人比起来,谢瑾成长得不算好看,顶多算是五官端正,但她不是注重外表的人,从三年前在绝望的医院病房遇见,她生命中一切的温暖都和他有关。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温暖开始变了呢?
她想不起,脑子里一片混沌,连同那些恩爱和温情的过往也逐渐被抽离,变得酸涩而空白。
恍惚中,她听到山泉般清冽的嗓音,仿佛一双微凉的手按在头顶上,力道温柔。
“姜思茵。”对方叫她挂号单上的名字,才将她飘忽的思绪唤回来,“要给你清创了,可以吗?”
姜思茵后知后觉,木然地点了点头:“嗯。”
医生望着她,眉眼里像藏着星星:“会有点疼,你忍忍。”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我又开文啦!
劳模上线,希望宝贝们多多支持哦,好久前就想写的斯文败类孟医生嘿嘿嘿~
第2章
姜思茵忍得额头冒汗,背后也全是冷汗,却又像赌气似的,眼睁睁看医生把血肉里的瓷片挑出来,看原本细嫩完好的手掌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这一切他给的东西,也是她咎由自取的结果,她都想一幕幕看清楚,刻在骨髓里。
她以为她的人生已经改变了,遇见谢瑾成就是光明照向她的开始,却没想到这三年来的幸福都是假的。
或许不全是假的,但那个温柔体贴、宽厚善良的男人在她心里已经死了。
或许从他变得开始挑剔,用一切为他们好的借口要求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去迎合他妈妈的喜好,从那时起她就该意识到那是命运敲响的警钟。可惜温水煮的青蛙,直到快烫死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要死了。
幸运的是,她毕竟不是那只青蛙。
“伤口不要碰水,手也尽量别用力,周五过来换一次药。”
医生动作很麻利,很快结束清洗和上药,为她包扎好伤处。
清冽的嗓音再次唤醒她,姜思茵抬头对上那双星星似的眸,眼里依旧没什么光亮,只木然地应声:“好。”
道了声谢,问自己能走了吗,医生说可以,她便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往诊室外走。
医生突然叫住她:“等等。”
姜思茵疑惑地驻足回头,只见那人手里拿着创可贴,另一只手指了指她的脚后跟:“流血了。”
他语气很淡,却不乏关心。
姜思茵收下创可贴:“谢谢。”
诊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外面站着个年轻男孩,也穿着白大褂,面容青涩,像是个大学生:“孟老师,您没下班?”
男人淡淡看过去:“有事?”
姜思茵瞥了眼他的胸牌,却没好意思多看,只记住了一个名字——孟清时。
“太好了!手术救急——”
孟清时被那人带走了,步履匆匆,姜思茵出去时只捕捉到两缕白色背影消失在电梯间。
她坐在诊室外的金属排椅上,给几乎掉了块肉的脚后跟贴上创可贴,那片脆弱的地方终于被保护起来,有种久违的温暖错觉。
眼眶涌起一阵热,她强自定了定神,走出医院。
**
谢瑾成是第二天早上出现在酒店房门口的。谢家门路多,谢瑾成能查到这家酒店一点也不令她意外。
姜思茵自从和他见家长定了婚期,就住在谢家别墅,把以前租的房子退了。
她有点轻微认床,在酒店并没睡好,断断续续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却记不清细节。
姜思茵昨晚睡前喝了杯红酒助眠,还借着酒劲给他发了条分手短信。谢瑾成进门看到见底的酒杯,便松了口气:“茵茵,你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姜思茵没说话,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他检视自己睡过一晚的地方,对谢瑾成来说上不来台面的地方,但这次他没评价一个字,只是回过头假装轻松地望着她:“以后别喝酒了,你那酒量我能不知道?喝多了净说瞎话,你看看你昨晚发了什么?”
“我知道。”逼仄的屋里响起女孩单薄冷静的声音,“昨晚我没醉。”
谢瑾成面色一僵,过了几秒才艰难地发出声音:“什么意思?”
姜思茵走到转角柜子旁,用酒杯装了半杯矿泉水,喝下去:“我不想和你结婚了。”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半分钟之久。
谢瑾成吸了口气,笑容维持得有些勉强:“别闹,昨天晚上你没回去,我妈都急坏了,赶紧去给她道个歉。”
又听到这种言辞,她已经掩饰不住烦躁和厌恶:“我说,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们结束吧。”
她可以容忍婆婆强势的控制欲,可以容忍谢瑾成过于孝顺,但不能容忍一个男人的欺骗。
“昨天,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她不再给他留面子,语气嘲讽,“我以为你真的站在我这边,以为你尊重我的想法,却没想到你和你妈联起手来算计我。没错,我没背景,没学历,嫁给你是高攀,但不代表我没有人格,可以任你们摆布。”
“我想保留工作的权利,是因为我不希望被这个社会淘汰,我没觉得能上班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或者多有面子,我只是喜欢凭自己的努力赚钱而已,哪怕赚得不多,不够给你们家塞牙缝。”
她尖锐而讽刺的目光下,谢瑾成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不是这样的,茵茵。”谢瑾成摁住她肩膀,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我那么说是因为……我就是暂时安抚一下我妈……你也知道她那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得暂时顺着她,等我们结婚我就带你搬出去住,离她远远的,你要工作还是怎样我都不拦着你。”
姜思茵面无波澜地看着他表演:“你觉得我该信昨天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自从他们的关系被谢家人知道,在她和谢母之间他总是选择让她受委屈。一步退,步步退,到现在她已经无路可退。
“谢瑾成,我没法再相信你了。”姜思茵把酒杯放回托盘上,摆得整整齐齐,就像把所有感情都变回最初的样子,“你妈给的彩礼我会转回你账上,当初你借我买墓地的钱我也会还给你。”
谢瑾成眼眶泛着红:“茵茵,别这样。”
“谢谢你帮过我,对我好,这辈子我都会铭记你的恩德。”姜思茵对他客气疏离,“但我跟你,到此为止了。”
昨晚入住的时候连行李都没有,姜思茵拿起手机,很快消失在他视野中。
站在车来人往的马路边,她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偌大的城市,竟没有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幸亏昨晚在附近的店里买了套几十块钱的行头,比起礼服和高跟鞋,让她看上去还算个人。
在一个熟悉的店铺前,姜思茵停下脚步。
这年头学古典乐的不多,琴行生意不太好,开门也晚,快十点了店员还在打扫卫生,拎着装满污水的桶走出来。老城区还没经改造,琴行里也没厕所,污水都是倒进路边的下水道。
这店员似乎是新招的,小姑娘看着眼生,竟然认识她:“姜老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因为经常用琴行的乐器录视频,老板租金收得低,姜思茵主动提议做兼职老师,虽然没什么活,几乎就是个挂名老师。
“正巧路过。”姜思茵冲她笑了笑,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疲惫。
但她从头到脚的憔悴瞒不过任何一个人,店员眼尖,连忙擦了手扶她:“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快进来坐,我给你倒杯水。”
在感觉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陌生人的好意格外能令人破防,当初的谢瑾成是,这个小姑娘也是。
姜思茵险些热泪盈眶,坐在琴行的软凳上,身体也放松下来,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谢谢。”
装满热水的杯子从手心暖到全身。
“你的手怎么也受伤了?”小姑娘关切地问。
姜思茵摇摇头:“没事,不小心磕到的。”
小姑娘皱着眉,似乎很难过:“看起来好严重喔,不会留疤吧?”
姜思茵愣了愣。这个她倒是没想过,昨晚也忘了问医生。
“老板说姜老师的手就是天生用来弹古筝的,比上好的羊脂玉都漂亮,如果留疤太可惜了。”小姑娘看着她,脸色崇拜又惋惜,“姜老师长得也好看,我都没见过几个比你好看的人,怎么这么早就要结婚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在小姑娘眼中,结婚是这么值得惋惜的事。
姜思茵笑了笑,问:“结婚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小姑娘脸色认真地说,“结婚是为了开心,不结婚也是为了开心,只要开心就好了,如果不结婚比结婚更开心的话,我会选择不结婚的。除非我爱一个人爱到愿意舍弃自由,愿意受苦跟他生孩子,还有面对婚后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和他家说不清楚的那些亲戚,不过这也太难了,我还是更爱我自己。”
姜思茵低下头,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
如果这么说的话,她其实并不够爱谢瑾成,比起愿意,她更像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这个世间告诉她人总是要结婚的,而她刚好有这么一个人,谈了三年,就是该结婚了,结婚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
她望着小姑娘,轻声问:“你多大?”
“十九岁。”小姑娘目光炯炯,像藏着两轮小太阳,亮得灼眼,“姐姐你别看我年纪小,我说的都是真理,现在早就不是女人必须得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世界了,结婚只是一种选择,你不愿意的话没人能逼你。”
姜思茵笑了笑,不再言语。
道理谁都懂,类似的话唐杏说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可她知道自己就是个俗得不过的普通人,更知道一个普通女人要想在这个世界上靠自己的能力立足,有多难。
自从妈妈和爸爸离婚后,她就知道。
她没有那样的坚韧和魄力,也从来没得到过老天爷眷顾的好运。
曾经她以为谢瑾成是。
**
姜思茵没处可去,索性留在店里帮忙,因为手受了伤,不能干重活,就在电脑上打字录账单,中午和小姑娘一起点了附近最便宜的黄焖鸡米饭。
关店午休的时候,小姑娘接了个电话,然后脸色焦急地对她说:“姐姐,我奶奶心梗住院了,我要赶紧过去一趟,下午你能帮我看一下店吗?”
姜思茵果断点头:“没问题,你去吧。”
小姑娘一下午都没回来,看来奶奶病得很重,她也就没催,反正店里一直没生意。
琴行有值班室,员工经常在里面睡觉,正好她今晚可以借宿。
店铺八点半打烊,姜思茵把电脑关了,正要去关卷帘门,空旷的街道突然有人影靠近。
她有些意外,心想应该不是来琴行的顾客,但还是暂停下关门的动作。
那道颀长身影逐渐从夜色中显形,是她昨晚才见过的那双眼睛,虽然没有穿白大褂,但衬衫西裤十分完美地勾勒出身材。长腿窄腰,最完美的比例,宽阔左肩上背着硕大的琴包,手臂间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十分轻松自如地跨进琴行大门。
孟清时一开始没看见屋檐阴影下的她,嗓音带着点懒散地问小女孩:“是这儿吗?”
小女孩点点头,声音奶呼呼的:“嗯!”
孟清时这才转头望向穿着店员衣服的姜思茵,“你好,修琴。”
作者有话说:
孟医生来了!妈宝男退——
第3章
两人目光对上的那瞬,孟清时似乎也怔了一下,但很快变回一脸淡定。他把小女孩放下来,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边问姜思茵:“要打烊了吗?”
“……还没。”姜思茵下意识地开口,仿佛刚刚自己并不是去关门的。
陌生人的温暖总令她印象深刻,一杯热水,一个创可贴,或者一句温柔的话,她都能记很久很久,更何况才过去一晚,手掌的伤口还痛着。
孟清时把肩膀上的琴包取下来:“那方不方便帮我看一下?”
姜思茵点点头:“好。”
刚接过琴包,她听见小女孩压低嗓音对孟清时说话:“舅舅,这个阿姨好好看呀。”
小孩是天真的,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听到,姜思茵却不自觉脸热起来。
孟清时单手插兜站在店铺的展柜旁,看着姜思茵动作娴熟地摆好古筝,指尖拨出一段随意却悦耳的声音,他唇角始终衔着浅淡的弧度,手掌在外甥女头顶上揉着:“那桐桐要叫什么?”
被唤作“桐桐”的小女孩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奶声奶气地说:“叫漂亮姐姐~”
小女孩的话太过直白,姜思茵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把古筝上,却还是忍不住耳朵尖发热。她抿抿唇,低着头道:“只是弦有点松了,我调一下。”
“嗯,好。”孟清时看了眼墙上指着八点五十的挂钟,语气抱歉,“孩子明天要表演,麻烦你了。”
“没事。”她坐下来专心调音。
这么小的丫头居然在学古筝,多少令她有点意外,但也只是短暂的意外,没表现出不该有的好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桐桐起初还对这里琳琅满目的乐器充满兴趣,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可到底是小孩子,九点多就开始犯困,趴舅舅腿上睡着了。
孟清时把她放在一旁沙发上,盖上自己的大衣。
好在调音不算什么体力活,姜思茵左手伤了,右手却还是好的,并不太费劲。
弄好后,孟清时付了钱,背上琴,抱起睡得像小猪似的桐桐,跟姜思茵道别。
临走时不忘补一句:“你的手记得去医院换药。”
姜思茵这才想起自己包着纱布的左手,尴尬地看了一眼,点点头:“……嗯。”
送他们离开后,姜思茵关上店门,结果收拾柜台的时候眼睛被闪了一下。
她稍稍一愣,从柜台边缘拿起一个款式简单,做工精致的领带夹。
应该是孟医生在这儿扫码付款时不小心落下的。
人已经走远了,她只好先把领带夹收起来,想着下次去医院换药的时候带给他。
**
姜思茵工作的公司只是谢氏旗下的一家房地产公司,由外聘的职业经理人负责,平时不会和谢家人见面。
她和谢瑾成之间的关系公司里也没人知道,日子一直过得波澜不惊,和普通打工人没什么两样。
这是姜思茵头一回受到异样的瞩目,从公司大门口到部门工区,一路上如芒刺在背,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一直在往鼓膜里钻,像千万只蚊子嗡嗡地在耳旁飞。
连平时和她关系稍好的同事也只是尴尬地点头打招呼,并没像往常那样寒暄,想拦住一两个问问,全都借口有事溜得飞快,仿佛她是什么病毒携带者。
姜思茵隐约猜到是发生了什么,直到上午十点多,总监叫她去办公室。
一向和颜悦色的中年男人对她依旧满脸笑意,却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眼中带着一丝晦暗不明的犹豫和惋惜:“小姜啊,你是一个非常努力的员工,你认真工作的态度领导们都看在眼里,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考验,大家一致认为你并不适合待在我们公司……”
姜思茵低着头,什么都不问,只是唇角勾着嘲讽的弧度。
“你这么优秀,我相信你就算离开公司,也会大有一番作为的。”总监走到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叹气,“抱歉,我也很难做……”
“我知道,总监。”姜思茵扯了扯唇,冲他微微一鞠躬,“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无论如何,跟着总监她学到了不少东西,她也相信这个人曾经是真心想栽培她,器重她的。
但谁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自私地保住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对他来说是地位和金钱,而对姜思茵来说,她只有尊严。
所以从公司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垂头丧气,也没流一滴泪,哪怕那些闲言碎语一直在耳朵边响着。
“看看,这就是攀龙附凤的代价。”
“亏我还以为她真那么清纯,没想到是靠男人上位……”
“现在的女孩子哦,自己有手有脚不能吃饱饭吗?”
“长得倒是挺漂亮的,没想到谢总喜欢这款。”
……
到最后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带着冰冷的东西兜头而下。
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把她心底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却没有能停靠的码头。
**
在酒店睡了一天一夜,最后是被一通电话叫清醒的。
分手后谢母第一次找她,让她回家收拾行李:“既然跟阿成分了,你的东西你过来拿走吧。”
以前是给未来儿媳妇面子,还算客气,如今连客气都没有了,电话里毫不掩饰傲慢和鄙夷。
知道谢瑾成不在家,姜思茵松了口气,带着行李箱打车去谢家别墅。没遇到谢母,保姆阿姨倒是客客气气地帮她拎箱子到楼上,寒暄了两句就走了。
这房间她分明住了没多久,但不知道怎么东西就那么多,随处可见她和谢瑾成之间的回忆。
一周年他送的对戒和项链,生日送的小夜灯,去年国庆在巴黎旅游带的纪念品,一幅埃菲尔铁塔油画,衣帽间里他给她买的衣服首饰和鞋包。
这些她全都没带走。
姜思茵只收拾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些便宜衣物,一套许久没用过的纯棉四件套,几本琴谱和书籍,没用完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个陈旧的相框,里面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染着粉红色头发,表情懒散不羁,但很漂亮,锁骨上纹了一只振翅飞翔的蝴蝶,栩栩如生。
眼眶不自觉有点泛红,姜思茵把相框翻过去放在箱子里,用叠好的衣服盖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拖着箱子出门时,谢母正在院子里逗鹦鹉。
姜思茵想打声招呼就离开,谢母却先开了口:“我一直觉得你没家世,没学历,生意上也一窍不通,帮不了瑾成什么。但好在长得漂亮,以后生个孩子体体面面的,也不错,可你偏不识抬举,浪费了瑾成对你的一片苦心。”
姜思茵像以前那样垂眸听着,却不再是虚心求教的态度。
她双眼放空,表情淡漠,仿佛只是院子里毫无意义的风声从左耳穿过右耳,除了那一瞬间的聒噪,什么都没留下。
忍了那么久,如今都不重要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步履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潇洒。
**
姜思茵找了个便宜的短租公寓,暂时把自己安置下来,一边在琴行帮忙,一边在招聘app上找工作。
现在的工作机会看似很多,和她专业对口的却没几个,再加上公司靠谱,薪金合理,筛选下来就更少了。
就算她不挑,别人也未必看得上她。
上次在琴行遇见的姑娘叫舒兰,是个吃喝不愁的大小姐,家里虽然算不上富裕,但爸妈都在体制内工作,还是本地人,有房有车有存款,对她的要求只是找份工作混日子。
于是在这家生意惨淡的小琴行拿着一个月四五千的工资,她还是过得很快乐。
姜思茵羡慕这样的姑娘,却变不成这样的姑娘,命运给她的只是一块破石头,不像有的人生来就拥有钻石。
昨天面试的公司发了条短信过来,姜思茵兴趣缺缺地点开,像是已经知道结果似的,眼里没什么希冀。
舒兰凑过来问:“怎么样?录取了吗?”
姜思茵望着短信内容扯了扯唇,毫无感情地念出来:“抱歉,该岗位要做大量体力活,您的条件不太合适。”
舒兰嫌弃地撇嘴:“直接说要男的不就好了?还让你大老远过去面试,真不厚道。”
姜思茵叹了叹,关掉手机屏幕。
如果再让她选一次,一定不会学园艺专业。听上去风花雪月,其实是个弥天大坑,同样大学四年及格分飘过的学渣们,公司都愿意招男生。
舒兰思索了下,说:“姐姐你要不就在这儿工作得了,老板人那么好,活也轻松,而且又是你喜欢的东西,每天弹弹古筝发发呆,多好。”
“那我连个地下室都租不起。”姜思茵摸摸她的头,“我可不像你啊,幸福的小公主。”
舒兰蹙蹙眉:“那视频号呢?”
姜思茵摇头:“视频号不稳定,我还是需要一份工作。”
以前在谢氏的房地产公司做设计,一个月怎么也有七千多块,除去房租依旧过得紧巴巴。她不是没考虑过留在琴行,可生意不好,肯定给不了多少工资。
下了几天雨终于放晴,老街路面还有深深浅浅的水渍,坐在窗前看一个精致女人穿着高跟鞋踩到翘了角的砖,溅起黑色的污水弄脏了洁白的丝袜,心脏就像突然被揪住,跟着她难受。
女人骂骂咧咧走开了,姜思茵蜷缩的右手还托在下巴上。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她唯恐错过一个公司的面试通知,迅速摁下接听键:“喂,您好?”
对面是一道青涩男声,略有点熟悉:“您好,是姜思茵吗?”
心里回忆着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她不自觉揉起脑袋:“……是我。”
“我是帝都大学附属二院急诊楼的,你几天前来我们这儿处理过伤口是吗?”
姜思茵想起来了,是那个火急火燎带走孟医生的男孩,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是的,怎么了?”
“不好意思冒昧联系您,我们这边登记过您的信息,您前天就该换药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建议过来一下,医生给您做个检查。”
脑袋里嗡地一下,她才想起这两天总觉得哪不对劲的原因,一门心思扑在找工作上,居然忘了去给伤口换药。
还有孟医生落在这里的领带夹,居然也被她忘得干干净净。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我现在过来可以吗?”
“随时可以,我们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
挂了电话,姜思茵拿着手机和包就要出门。
舒兰从电脑屏幕后探出个脑袋:“姐姐你去哪儿啊?”
姜思茵边走,边检查了一下包里的领带夹:“医院。”
第4章
偏巧今天是周末,医院急诊楼忙得像菜市场,导医台还有大爷在和小护士吵架,一位稍年长的护士闻声过来帮忙,才把大爷安抚下来。
姜思茵看完吵架,号也挂好了,直接去那天孟医生在的诊室,里面却坐着个陌生男人,门口还排了好长的队。
姜思茵顶着那些患者警惕的目光走过去敲了敲诊室的门,问道:“请问孟医生在吗?我是来换药的。”
“孟医生不在,换药去找护士。”接诊医生淡淡瞥了她一眼,态度有些冷淡。
姜思茵“哦”了一声,退回走廊里,她不太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一个冷淡的眼神,她就不好意思说话了。
明明电话里那个小医生告诉她还要检查伤口的,她也没敢再多问,在走廊里环顾四周,好巧不巧地看见那个小医生从隔壁诊室出来。
或许是电话里太客气,她觉得这人好说话得多,便走过去问了一句:“你好,我是过来换药的,你之前给我打过电话……”
对方愣了愣,似乎在诧异为什么能认出他,但很快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点点头:“跟我过来吧,我帮你看看。”
小医生带她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诊室,却没给她拆纱布检查,居然拿手机把她的左手拍了张照片,还笑得神经兮兮。
姜思茵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医生一边笑着,一边准备好换药工具,执起她的手拆纱布,“给我们组的实习生看看什么是教科书级别的包扎。”
姜思茵眨了眨眼,没太懂。
小医生话倒是挺多,喋喋不休地继续:“小姐姐,你这运气是真绝,孟老师可是神外的一把刀,多少人找他做手术都排不过来,那天好不容易请他到急诊给我们实习生上课,让你碰上了。”
没想到他那么厉害,姜思茵下意识摸了摸包,问:“那他今天不在?”
“巧了,中午还在的,让我检查一下前几天的病历,这不才发现你没来换药么。”小医生拿上棉签给她消毒,叹了一声,“可能被科室叫走了吧,咱医院神外是最忙的,患者排不上队,实习生名额也挤破头,我还想什么时候轮过去跟他学两手呢,看来是没机会了。”
姜思茵垂下眼睫,喃喃道:“这么忙么?”
那她要是去找他,岂不是会打扰他工作?
本来想着既然来医院,就当面给他,同事转交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最后她还是从急诊楼出来,找了附近的一个快递驿站。
几天没和妈妈通过电话了,回去的路上,姜思茵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戴上耳机给姜意如打电话。
那边环境一如既往的安静,没一点嘈杂的声音,女人的腔调依旧温柔似水:“茵茵,最近过得好吗?”
眼眶一瞬间温热起来。
姜思茵捂着话筒吸了吸鼻子,虽然对方看不到却还是重重地点头,等缓和好情绪,才带着笑意回道:“好着呢,妈妈和外公呢?”
“妈妈好,外公也好,一切指标都很正常。”姜意如笑着说,“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者不开心,一定要和妈妈说。”
姜思茵捂了捂眼睛:“嗯。”
那边姜意如还没开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女声:“姜小姐,这个季度的费用什么时候能交?财务催了好几次了,您一直拖着,我这边也不好做……”
“快了快了,不好意思啊。”姜意如匆匆对姜思茵说,“茵茵,妈妈这边有点事,先挂了,下次再给你打。”
随之而来的是阵阵忙音。
姜思茵看着手机屏幕黑下来,不自觉握紧手指,连骨节都现出森森的白色。
外公在疗养院需要大笔费用,姜意如总不让她操心,说自己有钱,可姜思茵哪能不知道妈妈赚钱多辛苦?
曾经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跟爸爸离婚的时候,下过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连小葱和韭菜都分不清,现在却能做一手媲美饭店的好菜。
公交车穿行在拥挤的城市中,那些步履匆匆的人们在车窗里不断后退,让她不自觉脑补出无数个人生艰难的故事。
谁都活得不容易,但也只能拯救自己,顾不上这个世界。
靠着车窗,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打开招聘软件,把求职意向做了点修改。
**
“不要求双休,福利,也不要求社保,到手月薪一万以上,可以接受随时加班,姐你这是要007啊?”舒兰看着她的求职页面,夸张地咋了咋舌,“女人对自己狠起来真可怕。”
想起远在家乡的妈妈和外公,姜思茵恬静地笑了笑,拿起铃声大作的手机:“喂,小杏?”
唐杏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她耳膜发痒:“我现在在帝都机场,半小时后到你公司门口,准备接驾。”
比起唐杏突然回国,瞒着她失业的事更让姜思茵慌乱起来,急得有些语无伦次:“那个,我,我今天没在公司……我休假呢。”
“哦,那我去谢家别墅接你,今晚有个party,好好给我接风洗尘。”
姜思茵心虚得不行:“我也没在谢家……”
“那你在哪儿呢?”唐杏咄咄逼人地问。
“我在……”姜思茵支支吾吾的,对面的人终于耐心耗尽。
“姜思茵,抬头。”站在琴行门口的高挑女人噙着一脸张扬的笑容,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懒懒地扶在行李箱拉杆上,“我给你一下午时间,跟我解释。”
舒兰给两人各倒了杯水,就识相地躲进柜台了。
其实姜思茵认识唐杏才两年,是在她做了视频号以后。一开始对这个隔着网线套近乎的所谓粉丝,姜思茵什么都不了解,也怀着一定的警惕度,但逐渐也被她的热情所感动,让她做了自己的专用剪辑师,和账号日常管理。
两人慢慢处成了朋友,会分享一些生活琐碎,时差允许的情况下聊一聊天。
后来姜思茵才知道,唐杏一开始接近她是因为她视频里那身旗袍。
她录视频穿的旗袍都是外婆留给她的,外婆的母亲是海城富商家的小姐,在那个年代还曾是名动一时的美人。
因为家境富庶,又爱美,什么绝版高定礼服,家里都是成箱的,虽然后来姜家没落,外婆变卖了大部分家产,但还是留了几件母亲的旗袍做念想。
唐杏作为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上的旗袍来历不凡,那会儿正在做旗袍方面的研究,就打上了姜思茵的主意。
至于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是她一开始也没料到的。
但此刻的唐杏很生气。
“解除婚约,分手,还有被姓谢的炒鱿鱼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件都不告诉我,是不把我当朋友吗?”
姜思茵只好哄她,嗓音都变得娇软:“不是啦,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你这突然回来,我也猝不及防啊。”
唐杏漂亮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怪我咯?”
“不怪你不怪你。”姜思茵赶紧给她顺毛,笑得一脸谄媚,“怪我。”
唐杏又瞪了她好一会,才猛地松懈下来,鼓着腮帮子舒了口气:“那你现在住哪儿啊?”
“在淮青路租了个小公寓,暂时凑合着。”姜思茵如实作答。
“不行,那边人员复杂,不安全。”淮青路离这儿不远,也是老城区,属于治安较差的地段,建筑也破旧,所以便宜,唐杏听完就炸毛了,“我有套房暂时没租,你先去那边住着,把淮青路的退了。”
姜思茵忙不迭摇头:“不行……”
唐杏知道她心里那点小自尊,假装不近人情道:“别想那么美,你得给我房租。”
姜思茵这才同意:“好吧。”
**
帝都大学附属二院神经外科,孟清时刚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半夜两点,还被实习生缠着问病例。解决完实习生的问题,想起家里的狗还没遛,就打消了睡在值班室的想法。
下楼时,急诊还是灯火通明,袁昊坐在导医台撑着脑袋打盹,他走过去敲了敲桌面,那小子瞬间站起来:“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一份牛肉汉堡。”孟清时半开玩笑地盯着他说。
袁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孟老师,您又逗我。”
孟清时瞥了眼他的嘴:“擦擦,流口水了。”
袁昊立刻拿纸巾擦嘴。
“再想吃牛肉汉堡也不能在导医台打盹儿,患者看见像什么话?”孟清时扯了张宣传单,问,“值班护士呢?”
“啊,小秦说要去上厕所,让我帮她值一会儿。”袁昊抬手看了眼手表,“都半小时过去了啊。”
“赶紧把她叫回来。”孟清时捏着宣传单,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孟院还没走。”
袁昊张大了嘴巴,眼里顿时生出恐惧,背挺得比电线杆还直,嘴角抽搐着,战战兢兢地说:“不愧是太子爷,消息灵通。”
“我妈刚发了条朋友圈,说让某人住医院别回家呢,我猜心外那边又有什么突发病例。”孟清时手里折着宣传单,淡声叮嘱道,“忙完还得回家哄老婆,他气不顺,你们都小心点儿。”
袁昊感动得快要涕泗横流:“谢谢孟老师!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孟清时扯了扯唇,把叠好的纸飞机扔导医台上:“走了。”
像是得了什么限量款纪念品,袁昊无比珍视地捧起那个纸飞机,正膜拜观赏的时候,孟清时回过头:“对了。”
袁昊愣了一下:“怎么了孟老师?”
孟清时清了清嗓,问:“今天急诊有人找我吗?”
袁昊稍一回忆,点点头:“之前你帮忙接诊的一个小姐姐来换药,问了一下你在不在。”
孟清时眉梢动了动:“你怎么说的?”
“说你不在啊,那会儿你回科室去了。”袁昊一本正经地说。
孟清时唇线抿直,微微发凉的眼神望向他:“就这?”
“唔,就这。”袁昊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邀功似的抬高声调,眼里亮着星星,“对了,我还说你很忙很忙很忙。”
“……”孟清时表情有点无语。
“之前找你的女孩子太多了嘛,我怕她也是想缠你,不过还好,她问了一下就走了。”袁昊笑得无比谄媚,“孟老师,我是不是贼聪明?”
孟清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呵,聪明。”
说完从他手里抽出那个纸飞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袁昊呆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
因为唐杏长年在国外,那房子之前是出租的,上一个租客才走。算姜思茵幸运,还没敲定下一个。
唐杏说自己会搬过来跟她一块儿住,这两天先回家收拾行李,把姜思茵安顿好后,就回公主的城堡去了。
前任租客走后,中介雇保洁打扫过,房子里干净得一尘不染。姜思茵不用做卫生,直接去次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铺床就能睡。
第一个晚上稍有点失眠,入睡困难,十点多上床直到凌晨还清醒着,后来算是浅浅地入眠,却总能听见一些声音。
电梯开门的声音,邻居房门的声音,那会儿可能都两三点了,又听见狗叫,好在那狗只叫了两声。
再后来她就睡着了,早上天一亮,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上了个厕所继续躺着,回笼觉睡不着,索性起了床。
才八点多,姜思茵觉得头皮有点痒,找来洗发水和护发素打算洗个头。
这房子比淮青路那边不要好太多,通了天然气,龙头拧开就是热水,她低着头润湿头发,轻柔地抹上洗发水,搓出满头泡泡。
姜思茵的头发很好看,没烫染过,乌黑又顺滑,继承了姜家女儿的基因。从小妈妈教她精细地保养头发,据说比太婆年轻的时候发质更好。
然而,当她抹完护发素,再次拧开水龙头的时候,却怎么都出不来水了。
作者有话说:
开始近水楼台啦~
第5章
她反复开关好几次,依旧没水,正想给唐杏打电话,翻开微信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昨晚半梦半醒间看了唐杏发来的微信——
【对了,上个租客说天然气只剩十来个方,应该够用一阵子,但是水费欠好久啦都没交,他说搬来的时候就欠着一百多块[撇嘴.jpa]你明天有空去物业交一下哈,我报销~】
欠了水费虽然不会立刻停水,但如果欠的时间太久,物业还是会关掉水阀,看来她运气不错,正好这时候被停了。
顶着满头护发素,姜思茵和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
可真是又丧又惨,本就不富裕的日子雪上加霜。
她找遍家里所有地方,连桶矿泉水都没有,总不能用马桶里的水,于是极不情愿地穿了件内衣,去敲响邻居的房门。
等了半分钟没反应,正要失望而归,里面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
迎面扑来一阵温热香气,是淡淡的木质香,又似乎夹杂着佛手和白茶,不会显得过于单调和沉闷。
姜思茵抬眸望向这阵香气的来源,顿时呼吸一窒。
是那天在急诊室惊为天人的那张脸,亮如星辰的眉眼有些惺忪,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睡袍也是凌乱的,前襟半敞,露出胸口一截莹白如玉的皮肤,再往下是松垮垮的腰带结,仿佛是闭着眼随手系上的,一不留神就要散开。
被窝里带出来的热气蒸腾着淡雅的香气,让她头脑一阵发晕,眼前的画面也太过香艳,脸颊不自觉热起来。
姜思茵后退一步,垂下眸尽量镇定地开口,却还是控制不住舌头打结:“那个,我住……住你隔壁,刚刚停水了,能不能借你的水……洗一下头?”
孟清时原本半眯着惺忪的眼逐渐睁开,在看见这姑娘强自镇定的模样和变红的耳朵尖时,眼底瞬间有了精神。
他勾唇笑了一下,懒散地往后压住门板,手不动声色地拉拢衣襟:“进来吧。”
姜思茵走进屋门,强迫自己不东张西望,视线始终是往下的:“有没有鞋套……”
“没有。”孟清时打开她头顶的柜门,从里面拿出一双新拖鞋,“穿这个吧。”
姜思茵愣住,面前的这双灰色男式拖鞋,鞋底板快有她两个脚大。
孟清时似乎也注意到了,瞥了眼她小巧玲珑的脚,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道:“我这儿没女式的,你……将就一下。”
虽然自己的拖鞋也不脏,但孟清时家里干净得有些过分,目光所及一点灰尘污渍都没有,她还是乖乖换上那双崭新的男式拖鞋,就像脚下踩了两条船。
进卫生间的时候,孟清时瞥了眼她的左手:“需要帮忙吗?”
姜思茵连忙把手背过去:“……不用,我自己可以。”
刚刚在家也是一只手洗的,虽然动作有点笨拙。
孟清时把毛巾放到她能够着的地方,就出去了,姜思茵凉飕飕的头皮终于被热水浇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他的花洒好像自带按摩功能,和她最近在某社交app上看别人安利的一款挺像,当然,价格也挺贵。
刚进门时她没怎么东张西望,但还是发现了这间屋子户型和装修都和对面那间迥异。
一个现代简约轻奢风,一个家徒四壁出租风。这间面积也大了不少,客厅是横厅加长阳台,采光特别好。
护发素终于冲干净了,姜思茵看着智能镜灯光照射下自己格外白皙剔透的脸,叹了一声。
也许她这辈子都没法在帝都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吧。
吹干头发,她把吹风机的线卷整齐,挂在墙上,才开门出去。
孟清时正在厨房岛台上做东西,一只半人高的大狗坐在他旁边,伸出长长的舌头哈气,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似乎对桌上的东西充满期待,但姿势特别乖。金色的毛发油亮顺滑,比她刚刚梳理过的头发还顺。
这狗胆子挺大,她进门时就没叫过,这会儿看了一眼她,神色也十分淡定,没有像寻常小狗见到生人便猛吠。
姜思茵想起自己半夜听见的那两声狗叫,怎么那么晚,他居然还出去遛狗吗?
姜思茵正和大狗两两相望,男人清越温和的嗓音飘过来,隔在人与狗中间:“吃早餐了吗?”
家里连瓶矿泉水都没有,姜思茵不会说谎,认真地摇了摇头:“没吃。”
“正好我多做了,一起吃吧。”孟清时把手里的两个餐盘放在餐桌两边,大狗摇着尾巴跟过去,刚要跳上椅子,被他轻轻呵斥:“富贵。”
大狗的动作戛然而止,委屈巴巴地瞅了他一眼,接收到主人的命令后,乖乖退回去,走到放狗碗的阳台。
狗碗里的早餐也很丰盛,有他刚才切的肉,还有鸡蛋羹和骨头。
姜思茵和狗四目相对,不禁有了些恻隐之心,问道:“它叫富贵?”
“嗯,桐桐起的名。”孟清时帮她拉开身旁的椅子,“坐吧,别客气。”
姜思茵点点头,心想这名字果然跟他的风格极不相符,又问:“那它平时……都和你一起吃饭?”
孟清时迟疑了几秒,笑着承认:“嗯。”
姜思茵看了眼富贵,对上狗狗充满希冀的眼神,顿时有点内疚:“没事的,你让它来吧,我不介意。”
怕他不信,补充道:“我很喜欢小狗的。”
孟清时勾唇笑了一下,语气也夹着温柔的笑腔:“它可不是‘小狗’。”
姜思茵无比认真道:“大狗也喜欢。”
孟清时望着她,似乎在探究这话的真假,片刻后见这姑娘一脸真诚,自家狗也实在是可怜兮兮,估计这会儿心里正想不通为什么家庭地位突然变化,于是起身走过去,拿起狗碗:“富贵,过来。”
大金毛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跟过去,跳上他旁边的椅子。
狗碗刚被放在桌面上,就迫不及待地开吃。
姜思茵看着大狗满足的样子,也忍不住温柔地笑起来:“它好可爱啊。”
只不过她一直看着狗,并没发现孟清时望着她的眼神同样温柔。
孟清时手艺不错,把简单的三明治做得营养丰富又美味,还现磨了豆浆,甜度也把控得刚刚好。
姜思茵吃的时候就天马行空地想着,如果他不去当医生,应该也会是个成功的厨师。
一些优秀的人总是各方面都优秀,还让人嫉妒不起来。
他拥有一切令她羡慕的东西。
受人尊崇的工作,应该不菲的收入,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有一条可爱的狗。
无比优秀而圆满的人生。
姜思茵小时候家里也有一条狗,是爸爸送给妈妈的定情信物,一只血统纯正的柯基。晚上会和她一起睡觉,早上会舔她的脚板心,见证她从一个小奶娃长成小姑娘,从被它拉着摇摇晃晃地跑,变得能轻松控制狗绳,负担起每天遛狗的任务。
那只狗名叫贝贝,姜思茵一度以为贝贝会永远陪着她。
结果是贝贝没有,爸爸也没有。
贝贝十五岁的时候寿终正寝,姜思茵亲自在家后院挖了个坑把它埋起来,还给它立了块碑——
是一块小小的木牌,她亲手用刀刻上贝贝的名字,还因此划伤了手。
再后来,贝贝逐渐被家里人遗忘,只有她每年会在贝贝生日那天买一个罐头放在墓碑前。以前她天真地以为老天爷可以带给贝贝,但长大后才知道,罐头应该都是让野猫给吃了。
她和妈妈离开冯家的时候,是贝贝去世第三年。
不知道那块墓碑如今还在不在。
手背忽然感觉到温热濡湿,姜思茵从回忆里醒过神来,是富贵正无比亲热地舔着她手背。
这条狗真的很乖,她进门时不喊不叫,没过多久就把她当成信任的朋友,如果不是主人给了它足够的爱,应该不会对人类如此不设防。
姜思茵抬眸看了看在厨房清洗的男人,穿着家居服和围裙的孟清时和穿衬衫白大褂时很不一样,彼时清冷高贵,生人勿进,此刻的他却很有烟火气,像个温柔贤惠的邻家哥哥。
可姜思茵不太想把“温柔贤惠”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他似乎还是更适合衬衫和白大褂,带一丝清冷和距离感,和对苍生万物的悲悯。
她在客厅陪富贵玩了一会儿飞盘,大狗跑得气喘吁吁还想玩,被孟清时走过来薅了一把狗头,温柔里带着命令:“好了,姐姐累了,你也休息会儿,去喝水。”
富贵像是能听懂似的,屁颠屁颠地跑到阳台上喝水。
对于狗能听懂人话这件事,姜思茵从小就觉得神奇,所以她格外喜欢小狗。
“业主群刚发了消息,物业上午有培训,下午才会上班。”孟清时望向她说,“如果有需要可以再过来找我。”
姜思茵心里一暖:“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邻里相助是应该的。”孟清时笑了笑,拿出手机递给她,“加个好友,我拉你进业主群。”
姜思茵看着屏幕上的微信二维码,有点赧然:“我房子是租的……”
“没关系,里面也有不少租客。”孟清时则格外坦然,“平时有停电停水或者其他的通知,物业都会发在群里,加一个比较方便。”
“哦,好。”姜思茵连忙扫了他微信,“谢谢你。”
女孩低着头,孟清时勾着唇角看她头顶的发旋,眼中有朦胧而潋滟的色泽,嗓音也轻如春风:“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