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心溅上血
“那……这个你先看一下。”楚柚站得有点远,胳膊都伸直了,离凌江还是有些距离。
“你站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你么?”钟汝实留了凌江一下午,他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好。这老头儿跟他嘟嘟囔囔了一下午,无外乎是在说他们浙江清吏司结案率高,卷宗归档准确,文书工作也做得漂亮。但是很多做事方式不符合流程规矩,存在恶意抢占资源的情况,不利于与其他清吏司的友好团结,容易落人口实。
凌江每次听见这些,心中就恼火得不行。无论他到了哪个清吏司,总会得到类似的评价,“怎么了,同在官场为官,我凭什么让着他们。有空弹劾我,不如多花点时间,去翻翻卷宗吧。”
钟汝实知道凌江说得是事实,但是也告诫他小心树大招风。
“你现在又带了个女娃,小心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你还把人给我。”凌江翻了个白眼,虽说只有这浙江清吏司的主事空缺,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调整。
“这不是因为你搞得定么。”钟汝实每次碰到棘手的问题,第一反应就是找凌江。
“要是到时候我娶不到媳妇儿,就让我祖母来找你。”凌江不常搬出大长公主来吓唬人,但是一旦搬出来,一般不是用来吓唬人的。
“是是是,小公子。”往往提起大长公主,钟汝实才会想起,眼前这小子到底是位小公子。
凌江又拿起钟汝实的胡子拽了拽,“你找我来干嘛?”
“吏部最近继挑选女官后,又想了一出儿新规则。让咱们各清吏司的郎中去各自州县开展走访工作……”钟汝实伸手想要拽回自己的胡子,但是看着小公子一脸不乐意的模样,还是没敢动。
“玩儿呢?”钟汝实的话还没有说完,凌江已经准备张口骂人了,狠狠地拽了一下胡子,“我们已经忙得晕头转向了,谁有空干什么走访?还他娘州县?怎么府衙就不用走访啊?有油水捞的地方就不用管是吧!”
“不不不,你别急,听我说。”钟汝实忍着疼,拉着他凌江坐下,趁机抽回自己的胡子,好生安慰道,“吏部是规定了只需要走访州县,但是我给皇上上了道折子。浙江地区地理位置特殊,有水道要塞,更容易藏污纳垢,既然要去,府衙也就一并走访了,皇上答应了。你早晨不是带着女娃来我这里做了半天汇报,我就想着你不如就借此去看看呗。近日里,你们浙江清吏司不忙,正好也脱得开身。”
凌江眯眯眼,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要说不忙的,可不是他们浙江清吏司。今早他刚刚在刑部念叨了杭州府,自己这位皇帝表叔就顺水推舟暗示钟汝实上了折子。
真是用的一手好计谋。这么看起来,估计是早就想好的。
一群老匹夫,算计起来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去就去,谁怕谁。
“那我们浙江清吏司的日常事务谁来代管啊?”
“本来呢,你不在,应该是你的主事代管。只是女娃刚来,人情世故都不通,我打算让贺曲山帮忙协助她。”钟汝实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凌江听,毕竟这人是凌江的人,自然要问过他。
“你怎么女娃女娃的,人家有名字,叫楚秋笛。”凌江挑挑眉,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起楚柚的名字时,他的声音轻柔了许多,“去也行,不过我要带她一起去杭州府。”
“你带着她,又不怕别人传闲话啦?”
“我留下她,你不怕贺曲山跟她传闲话?我这好歹算是个公干。”凌江心中冷哼,思路却越发清晰。
楚柚和贺曲山昨天刚见面,还没怎么着呢,就贺大哥长,贺大哥短地叫起来了。自己这一走,短则一个月,长则几个月,要是真把人给贺曲山留下,怕是自己回来以后,两个人连好事都将近了吧。
不对,楚柚还有个未婚夫呢。
烦躁。
看不见楚柚烦躁,看见楚柚也烦躁。跟别人说话就和颜悦色的,在自己跟前就像个倔驴一样,脸拉着那么长。
“大人,您又不是狗,怎么会吃人呢?”楚柚一本正经地问道。
凌江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倒是惹着身后跟来的人笑个不停。
“凌大公子,小女娃说你是狗,哈哈哈哈……”其中一人指着凌江说道。
“哎,你怎么这样说我们凌大公子呢。小心大公子对你说‘给老子滚’,哈哈哈哈哈……”另一个人学着凌江的腔调对同伴说道。
楚柚回头一看,正是昨日那两位跟凌江开玩笑的大人。
“两位大人好。”楚柚一抬手,给两个人见礼。
“小楚姑娘别客气呀,我叫霍怜,是山西清吏司的郎中。这家伙叫马石瀚,是江西清吏司的郎中。”
“我靠,霍二,你太不要脸了,直接把名字告诉人家姑娘了。”马桥直接在霍怜的后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然后跟楚柚说道,“小楚姑娘,霍怜这货字云归,我叫马桥,字石瀚。你直接叫我们名儿就好。”
凌江看着两人在楚柚面前耍怪卖坏,气不打一处来。哪知还没来得及说话,楚柚的一句话直接戳在了他的心口窝上。
“马大人在江西清吏司啊,那就是贺大哥的上级?”
“贺大哥?”马桥愣了一下,看了看霍怜,又看了看凌江,“你说贺曲山?”
“嗯,对。贺大人说我可以喊他‘贺大哥’,还要帮我找哥哥。”楚柚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越多人知道她要找哥哥,越容易找到哥哥。
“哦,找哥哥。”霍怜点点头,瞟向凌江,看见他一直沉着脸没吭气,不怕死地继续问道,“那咱哥哥有什么特征啊?”
话一出口,霍怜觉得自己的后脖颈一阵冰凉。
“霍大人,您能帮我找哥哥?”楚柚上前一步,扯住了霍怜的袖子。
“那……那是当然,贺曲山能……能做的,我自然也能。”霍怜嘴上很硬气,脚下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因为凌大公子真的生气了。
这明明还有几步的距离,霍怜已经感受到了一阵阵寒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咱哥哥?嗯?”凌江上前一步勾住霍怜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不,那小楚姑娘不也是咱们的妹妹么……”霍怜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没有声音。
“凌大人……”楚柚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以为凌江要去打霍怜。
“小楚姑娘,没事啊,他俩关系好着呢。”马桥拉着楚柚后退了几步,楚柚松了口气,点点头。只是,头还没有点下去,就听见马桥继续说道,“你躲远点,小心血溅到你的身上。”
楚柚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马桥,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说说吧,你哥哥的情况。”凌江看着霍怜脸都憋红了,才大发慈悲地松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给楚柚介绍,“这两个混世魔王在京城里认识的人多,他俩帮忙肯定没有问题。”
楚柚眨了眨眼睛,环顾着三个人,考虑着他们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是,就算是假的,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哥哥叫许莫言,是我养父母的儿子。我们俩从小定了亲,本来计划着年底成亲的。只是,我哥哥不甘于做一名普通农户,所以他上个月离家出走了,说是要来京城闯荡一番。”楚柚把哥哥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但毕竟是家事,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长相呢?”虽然他们都对于楚柚已经定亲了这件事表示惊讶,可马桥还是保持了点冷静,问到了事情的关键。
“我哥哥长相周正,是我们那里十里八乡都称赞的俊俏郎君。他身材挺拔,品行端庄,是一名君子。”楚柚对自家哥哥充满赞誉。
“品行端庄会抛下未婚妻子和父母,不管不顾离家出走?”凌江冷哼一声,忍不住奚落道。
“他……他那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楚柚双手绞在一起,即使她对哥哥并不是那种喜欢,可是她也不允许旁人说哥哥不好,“我们未曾出生在富贵人家,也没有见识过京城的繁华盛景。我哥哥想要来看一看,长长见识有什么不对?”
“我没有说他来京城长见识有什么不对,可是他抛下你就不对。”凌江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明明已经下值,不赶紧回府就算了,还在这里跟一个有夫之妇讨论着人家家里的男人。
“有什么不对,他又不喜欢我,不过就是不想娶我罢了。”楚柚面色通红,在月色的掩饰下,不得不低下来了头。
“你……你一个女娃,张口闭口娶不娶的,你知不知道羞耻,你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啦?你那哥哥倘若真是个品行端庄的君子,怎么会一面跟你定了亲,一面又不顾不管离家出走?”凌江话里话外带刺,再说下去恐怕就没有什么好词了。
“好了好了,既然小楚姑娘要找哥哥,咱们就先帮忙找找。”霍怜打了圆场,他和凌江一起长大,太了解他了,两人再这么说去下去,恐怕凌江真的要揍人了。
“对对对。”马桥收到了霍怜的眼色,跟着上前一步,拉开楚柚,“走,小楚姑娘,跟着本大人给你那哥哥画一幅好看的画像去。”
楚柚知道霍怜和马桥的好意,把手中的卷宗递给凌江。
霍怜见凌江没有伸手的意思,替他接过,让马桥带着楚柚走了。
第12章 大哥哥离家
“哎,你干嘛呀?在人家女娃面前失了风度。”霍怜感受到凌江浑身紧绷,即使背对着烛火,依旧能看见他紧锁的眉头,如同暗夜里跌宕起伏的远山。
“我发现这女娃真是心大得很,你看看那些富家小姐,哪一个不是把名节看得比命都重要。”凌江气不打一处来,游走在男人堆里,不会保护自己怎么行。
这才短短两天,有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楚柚,她竟然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样。
“你也说了,那是富家小姐的做派。”霍怜撇撇嘴,凌江这个人要求高得很,不过是个女下级,又不是挑当家的主母,“楚秋笛不过是个农户的女儿,能不能填饱肚子都成问题,还能来得及考虑其他问题么?”
霍怜到底年长几岁,考虑问题更加谨慎些。可他说完,又觉得有点奇怪,脑海中灵光一现,“哎,不是吧,你看上人家了?”
凌江没有说“是”,但也没有反对。
“凌子,不是我说你啊,你可不应该有这种心思。你俩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娶回去做正房,大长公主肯定不会同意的。但人家女娃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你让人家做妾,人家肯定也不愿意的。有句话咋说来着,宁做穷人妻,不做富家妾。”霍怜解劝道,在他的想法中,他们这些要风得风的公子哥根本不应该被一株乡野小花困住了手脚。
“你胡说八道啥呀,没听见人家说找未婚夫呢?”凌江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似乎少了一些洒脱,既然楚柚有了良人,自己应该祝福她才是。
霍怜冷哼一声,他信了凌江的话才怪。
说话间,马桥带着楚柚已经回来了。
“老霍,我才知道咱们小楚姑娘是并州人,交给你这儿就对上了号儿了,你让你那主事去各部山西清吏司问问,说不定认识呢。”马桥把手里的画像交给霍怜,丝毫没有注意霍怜和凌江之间的往来。
“放心哈,小楚姑娘,交给我。”霍怜答应下来。
楚柚点点头,施礼谢过三位大人。
“好了,既然找哥哥的事情交给霍怜,你可以安心跟我走了吧?”凌江依旧虎着脸,声音却柔和了一些。
霍怜跟马桥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抖抖肩膀,翻了个白眼,走了。
“大人有何安排?”
“跟我去一趟杭州。”
“是因为马仙儿?”
“嗯。”
看着凌江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楚柚乖巧地点点头,从凌江手中抽回那些她整理好的卷宗,“那我去收拾要带的卷宗。”
“轻装上阵。”
“嗯,好,那我先回去了。”楚柚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过头,“凌大人,您也早些休息。”
告别了凌江,楚柚顺着月色往回走。其实事到如今,她也说不清楚哥哥许莫言到底想干什么,他离家已经有月余,从未往家送信不说,连去向也从未告知过家里人。
不得不承认,凌江说的是对的。
楚柚知道,许莫言不喜欢自己,也根本不想跟自己成亲。
可是,许母却一定要让他们在一起。
儿时的事情,楚柚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许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更有养育之恩。
所以,楚柚不想让许母失望。
可是想让许母放弃,必须由许莫言亲口说出来那句话,也只能由许莫言来当这个坏人。
许莫言离家出走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楚柚。但楚柚知道,许莫言除了为了抗拒许母给他们安排的婚事外,也是想要看看外面更广阔的的天地。
许莫言走后,邻里邻居有人同情楚柚,说她一个女人照看公婆不容易;也有人嘲笑楚柚,说她得不到夫家的青睐,即使是童养媳,还是躲不开被抛弃的命运。
久而久之,就算楚柚不放在心上,这风言风语的,许母听不过去了。
“柚子,你出去找他。找不到他,你也别回来!”许母一边哭,一边赶楚柚出门。
“娘,我没事,真的!”楚柚怕许母气大伤身,赶紧安慰道,“哥哥他好男儿志在四方,这不能怪他的,就算我们不能成为夫妻,但也至少是兄妹呀。”
“许莫言这个孽障,干的这些都不叫人事,你还替他说话!”许母恨铁不成钢,紧紧地抓着楚柚的手,“柚子,等你找到他,你好好问问他,这么能这样坏你名声啊……我可怜的儿啊……”
说着说着,许母竟然嚎啕大哭。
楚柚心生感动,许父许母将她从人牙子手中救回家的那一刻,小小的楚柚就明白了一些人生的道理。无论如何,此生都要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亲生父母。
如今,以人心换人心,许母是真心把她当成心肝宝贝的。
“娘,您放心。等我找到哥哥后,我跟他问清楚。”楚柚安抚许母,只是出远门的话,她有点不放心父母独自在家,可是架不住许母非要让她去。
楚柚这才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至于为什么到京城,楚柚也说不清,她只隐约记得哥哥有一个梦想,是想去京城看一看。
许莫言随口的一句话,都被楚柚记在了心上。
一路上,楚柚只敢走官道,日出起,日落息。
却丝毫没有哥哥的踪迹,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
直到楚柚误打误撞参加了女官的选拔,又当上刑部主事。
京城的月亮似乎比并州的大一些,亮一些。楚柚望着那一轮清晰的明月,感觉着有点想家了,想念母亲做的饭,想念父亲陪她读书习武。
也许,还有点想念自己的亲生母亲。
对于亲生母亲,楚柚的记忆已经逐渐模糊。她隐约记得母亲生孩子的那一天,府中的嬷嬷带着她出去玩,好像因此走散了。
年幼的楚柚找不到家,却被人牙子盯了梢。
再后面的事情,楚柚着实记不太清了,她再次醒来时,就已经在许家了。
“哎……”楚柚长叹一声,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她哥哥也是,许母也是,连这个马仙儿都是。摩挲着手中的卷宗,楚柚仍旧有些许犹豫,既然马仙儿不肯说,那肯定也有她自己不想说的道理。
转身回屋,楚柚坐在案前,认真抄写着疑点。不知不觉中,屋内最后一根烛火已经熄灭。
楚柚放下手中的笔,借着月色,重新点燃烛火。
环顾了一下四周,办公房里安静极了。刚才抄写卷宗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停笔,楚柚竟然还觉得有些害怕。
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隐约听到打更的声音,差不多已经三更了。
楚柚正犹豫是要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在办公房里将就一晚,有人一挑帘子进来了。
楚柚听见动静惊了一下,警惕地转脸看向门口。
“小楚。”是张奇横。
“张大人。”楚柚知道张奇横也住在刑部,这个时辰能来看她,也算正常。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大半夜里见面影响总是不好。
但张奇横看起来有话要说。
“小楚,我看你这个时辰都还没有休息,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张奇横说话老气横秋,一板一眼的,虽然只是简单的问话,可楚柚就是觉得他很严肃,“明日你可是要跟着凌江前往杭州?”
“是的大人,我正在准备明日要带走的卷宗,不知不觉晚了些。现在就准备回去休息了,大人还有何吩咐?”楚柚警惕地看着张奇横,毕竟才见过一次面,彼此还并不了解。
“嗯。”张奇横点点头,言语中多有些犹豫,“那,方便一起走回你的住所么?”
楚柚虽然有点害怕,但不过百步的距离,她也并不想跟张奇横一起走回去。权衡了一下利弊,楚柚说道,“大人,我这里还需要一会儿,您有事不妨直说。”
张奇横没有再犹豫,想了想说道,“早听闻苏杭的云锦出名,但百闻不如一见,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买一条云锦织造的斗篷。”
说着,张奇横居然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楚柚,里面大约有三十两银子,“我一共就这么多预算,款式和花色你帮我挑,衣服的大小符合你的身形就好。”
楚柚好奇极了,不知道张奇横要送给谁,可她并不敢多问。张奇横是自己的上级,他的要求自己一定会做到。可半夜里悄悄来说要买云锦这件事,可见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是,大人,您的话我记下了,这钱等我回来后您看着东西满意后再给也行。”楚柚拒绝了张奇横给她的银两,张奇横对自己也算客气,凌江又说他信得过,实在没有必要先收银两。
“不行,你时刻记住,出门在外一定小心为上,有备无患。”张奇横像位教书先生,特别交代了一句,“杭州府人多嘴杂,要尤其当心。”
楚柚不明白张奇横一来一往叮嘱的这些话,也只当他是好意,全然接受了。
张奇横的到来,还给楚柚起到了壮胆的作用。
在张奇横离开后,楚柚觉得东跨院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熄了烛火,楚柚沿着房檐下快步前进,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喘着粗气,背靠门板,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忙碌又体心吊胆。
但也正是如此,楚柚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女官了。这不仅仅是个官衔,也代表着她的职责。
第13章 女官的身份
楚柚只想找哥哥,凌江的心中却对楚柚的身份生了疑问。
既然出身并州,就是在霍怜的治理下。
凌江应了去杭州的差事,还要带楚柚走。那刑部中的事情,只得托人代管。马桥离得最近,自然当仁不让。
“霍二,你帮我去查查楚柚的身世。”凌江坐在山西清吏司的堂前,二郎腿一翘,带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呦,这不太合适……吧?”霍怜话一出口,凌江的脸就沉了下来。
他们几个人一起长大,互相颇为了解。大部分时候的凌江并不娇气,不会无缘无故发火,正因如此,只要凌江一皱眉,霍怜便觉得他一定是生气了。所以,说出去的话停留在舌尖,硬生生改了口,“也没啥不合适的,是……吧?”
“别的不说,你治下有人牙子出没,是个人都应该觉得羞愧吧。”凌江拿起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颇有跟人拼酒的架势。
霍怜翻了个白眼儿,不好意思,他才不是那种时刻把荣辱挂在嘴边的人。他又不是那一方的父母官,这也根本不是他能管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犯人送到他这里了,救人救智,这种不求上进,专走歪门邪道的人牙子,抓住以后杀了便是。
想他霍怜私下里被人称作“刑部小酷吏”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是小酷吏,霍怜也不过是嘴上喊打喊杀多一些,真说他有什么缺点,也不过是审讯时没有什么耐心罢了。
“是是是,凌大公子,您带着美人儿去游山玩水,留我在这儿孤家寡人。”说着,霍怜往凌江身上靠坐过去。
两个人不过是开开玩笑,可是看在楚柚眼中,使得她大开眼界。京城中的民风果然是相当开放,连公门中都可以如此不避讳。
“谁?”听见动静,凌江一把推开霍怜,再看向门外,已经是空无一人。
可怜霍怜没站稳,转身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大腿却正好磕在桌角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霍怜忍不住骂了一句娘,可怜巴巴地看着凌江。
霍怜在兄弟中行二,长相妖娆,媚眼如丝。因为霍家没有女儿,他自小便被当成女孩养的。在他刚认识凌江的那几年,凌江都不肯带他玩。
然而霍怜只要眼眶微红,可怜巴巴地看着凌江,凌江必然会跟他服软。
从小到大,屡试不爽。
哪知这一次,凌江根本没理他。只是呆愣愣地望向门外,似乎在思索着来人是谁。
凌江怀疑是楚柚,毕竟能跑得这么快的,也只有她了。可楚柚隔过自己来山西清吏司,不知是何缘由。
凌江起身走向门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门边没有脚印,门框上也擦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是有人来过,但凌江就是肯定自己从嘈杂的吵闹声中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轻柔却坚定。
“我走了,说给你的事情,你上上心。”凌江叮嘱道,丝毫没管呲牙咧嘴的霍怜。
另一边,楚柚对于自己看见的事情,心神未定。这才进入公门的第二天,难道就因为发现了上级的秘密,要被赶出去了么?
“楚秋笛!”凌江看着背对着门,低着头的楚柚,大声叫了她的名字。
楚柚吓得一哆嗦,她口中正悄悄念叨凌江呢,结果人家到了。果然,不能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凌……大人。”
“你刚才去山西清吏司了?”
“没……没有。”楚柚只结巴了一下,凌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准备好了么?我们大约三日后出发。”
楚柚一愣,“不是计划今日就出发?”
“本来是这样,但是我府中有事,明后日我休沐。钟大人也特意准许你出去转转,到街上添置一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这两天休沐其实是凌江特意替楚柚要来的,对他来说哪天出发都是一样的。
“我才刚来刑部,若就此休沐会被人说闲话的。我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大人若有何要交代的,只管吩咐便是。”楚柚不确定凌江到底有没有发现她知道了他的秘密,强忍着内心的颤抖,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不出去找找你的哥哥?”凌江纯属好奇,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可听在楚柚的耳中,多了几分责备的意味。大概是因为自己拜托霍大人帮忙找哥哥的事情,让凌大人不高兴了。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些什么,那自己岂不是太不识趣了?
“凌大人,您可是嫌我厌烦?”楚柚自小寄人篱下,情绪敏感程度比较高。
“什么?”
“我请霍大人帮我找哥哥,是不是给你们带来了困扰?”
“你胡说什么呢?你现在是我的主事,我帮你天经地义,为何这样问?”凌江觉得自己读明白了那么多卷宗,却读不懂一个小女娃的心思。
楚柚摇摇头,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凌江实在搞不懂她,便由她去了。
“我休沐的这两天,你要学会给案子排一个顺序。最近咱们清吏司案件少,所以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楚柚点点头。
“碰见别的清吏司上门来挑事的,你就直接骂回去。不用担心会影响我的名声,既然你我现在同属一司,我也会护着你。”凌江的话说的自然而然,楚柚不由得白了脸。她小的时候,许莫言也跟她这样说过,说他们既然是兄妹,自然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
楚柚想,大概是那个时候,自己似懂非懂地以为许莫言是自己的良人。所以,当许莫言离家出走时,楚柚着实失落不已。
但今天凌江也说出这样的话让楚柚明白,有些男子不过是因为心善,保护了弱女子而已。这其中原因不乏带着同情,或更显男子气概,可唯独没有任何暧昧,也没有任何旖旎。
换做是旁人,他们也会这样说。
凌江看着楚柚呆愣愣的,以为她在害怕。毕竟,要一个人面对其他清吏司那些凶神恶煞,换谁都会担心的。更何况,楚柚还是个女娃,才来刑部两天。
凌江依稀记得,自己来刑部的头几年,总是紧绷着脸,才让人误以为他不好相处。也是,作为刑部最年轻的郎中,谁不妒忌呢?皇帝表叔这份圣旨既是封赏,也是压力。
“凌大人,您放心,我明白的。”楚柚收回自己的情绪,缓缓点点头,“您就像我哥哥一样保护着我,真的很感谢。”
凌江皱皱眉,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对楚柚这位自私又任性的哥哥没有什么好感。
“若是真有难事,可以去找霍怜或者马桥,再不行去找张大人或者钟汝实。”凌江啰里八嗦说了许多,突然觉得自己休沐似乎不算是个好决定。
如果楚柚待在刑部哪里都不去,那自己休沐的意义何在呢?
楚柚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办公房内安静下来,便可以清晰地听见屋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刚才还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现在却听了个明明白白。
“你们都不知道,昨天夜里很晚了,有个男人从浙江清吏司主事的办公房里出来,然后那个女娃也跟着出来……”
“你胡说什么啊,这样败坏人家女娃的名声。”
“你们是不是傻啊,皇上今年第一年开女官,没有点家世背景或人脉关系,能直接成为主事?你看看,苏古月跟林梦婵那样的家世才封赏了什么官儿?这个外来的女娃,连身份信息都隐瞒这么好,你真当人家单纯?”
“是啊,也就那单纯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
外面的人议论纷纷,还有忍不住跟着起哄大笑的。
楚柚没有吭气,对于这种话,从她封官到现在,听得太多了。
可她能忍,凌江却不能忍。
看出来凌江想要出去跟人理论一番,楚柚叫住了他,“凌大人,不必为我出头。”
凌江眉头紧锁,眼神中带了杀气,双拳渐渐握紧,怒气汇集于胸。
“大人,您这件事为我出头,那下一次呢?就算您在刑部有威慑力,但天下悠悠之口难堵。”楚柚话一出,凌江握紧的手松开来。
“所以,你不解释?”
“解释什么?”
“告诉他们找你的人是谁。”
“到底是他们想知道,还是大人想知道?”楚柚没有客气,一句话戳中了凌江的想法,“大人是不是也想知道,到底有没有人深夜造访,而我有没有做出格之事?”
“我……”凌江没有想好该如何解释,因为楚柚说的是事实。自己确实很想知道,那个深夜造访办公房的人到底是谁。但他发誓,他绝对相信楚柚不会做出格之事。
楚柚笑笑,重新直视凌江的眼神,“大人,那夜造访的是张奇横大人,您说可信的那一位张大人。”
凌江抿抿嘴,躲开了楚柚的眼神。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更像一团火,烧在凌江的心口。越烧越旺,竟然慢慢蔓延遍全身。
原来,人言可畏是这种感觉。
凌江从小到大,身份显贵,跟他说话的人,无一不是小心翼翼。这样一想,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定也有人这般通过言语表述着对自己的不满。
一定有。
第14章 秦楼楚馆中
“背后议论人可非君子所为,你们休要捕风捉影,毁人清誉。”一阵男声,制止了门外议论纷纷。
是贺曲山的声音,楚柚听出来了。
凌江自然也听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楚柚,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欣喜。可是并没有,相反还带着一丝担忧。
果然,楚柚的下一句话印证了凌江的猜想,“贺大哥前途无量,怎能为了我与旁人生了嫌隙?不行,我要去制止他。”
“你别动,我去。”凌江听见她帮贺曲山说话,气不打一处来。这女娃对自己的事不上心,对旁人倒是在意得很。
说完,凌江撩开帘子走出去,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嚼舌根。
“没想到诸位断案时脑子像是被驴踢了一般不清不楚,私下里八卦人时倒是灵台清明啊,真是让凌某人大开眼界。”凌江合作过不少主事,这其中至少有一半人他都认识。人群微微散开,同行的还有苏古月和林梦婵。
既是这样,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凌大人。”众人噤声,微微低头。尤其是之前跟过凌江的主事们,都直接垂下了头。
只有苏古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凌江,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凌江没有理她,哭哭啼啼是他最讨厌的模样。
“以后没事了,把心思都放在研究案件上,不要总是想着投机取巧,歪门邪道。” 在刑部,大家伙儿都知道,宁愿得罪钟汝实,也不要得罪凌江。
今日私下里议论人家的主事,别说被凌江听见,换谁都无法忍耐。
脸皮薄的已经快速散去,几个跟过凌江的主事好说歹说半开玩笑半道歉也跟着走了。
林梦婵拉着苏古月跟着往外走。短短几步路,走得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贺曲山远远和凌江对视了一会儿,大踏步离开。
凌江重新回到办公房,楚柚正靠在窗框上发呆,她着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的讨论,也不明白这些人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楚柚转过头,看了一眼凌江,“谢谢您,凌大人。”
“我之前就说过了,别人的话你都不必放在心上,只需听我的吩咐就好。”凌江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楚柚点点头,这句话她始终记在心里。她随手拿起一个茶杯,递给凌江,“我记得了,您放心。”
“你确定不需要上街逛逛,看看有没有你哥哥的消息?”凌江顿了一下,他改变了主意,“既是如此,不如我们早些出发。”
“自然是听您的差遣。”
楚柚手中也有一个茶杯,杯中茶味肆意蔓延,味道清冷,是上好的青柑。这是许母珍藏多年的宝贝,在楚柚出发前塞进了她的行囊。
随着年纪渐大,楚柚放弃了寻找自己的父母。也正是因为如此,许父许母对她视如亲生,她不忍再伤害这对淳朴的夫妇。
出发时间改在了次日,凌江取消了休沐。
二人轻装上阵,快马加鞭,晌午时便已出去六七十里地。
凌江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楚柚,本来四十里左右已经是他估计的比较远的距离了,没想到楚柚的骑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两人进了城,选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饭馆,坐下来。
店小二很热情,老远看见他们便招呼了过来,“两位客官,需要吃点什么?”
凌江努努嘴,示意楚柚点菜。
“有什么推荐么?”楚柚问。
“当然,我们这里可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饭馆了,许多人都慕名而来,就是为了那一口黄酒焖糯米鸡。这糯米鸡啊,本就是软糯甜香,再配上黄酒……”
店小二话还没说完,凌江眉头就皱起来了,介绍了那么长,根本没听出有什么新奇的。
“小二哥,我们今日骑马赶路,正所谓‘骑马不喝酒,喝酒不骑马’。很遗憾,不能品尝这道美味佳肴,给我们介绍点家常菜吧。”楚柚看着凌江的脸色,赶紧打圆场。
“家常菜啊……”店小二看了一眼掌柜,撇撇嘴,微微摇摇头。
这一切尽收凌江眼底,他没吭气。
听见店小二迟疑的样子,楚柚也抬起头,看着他神色怪异,“怎么了,没有么?”
“有有有……”店小二迟迟没有下笔记录,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话音刚落,掌柜已经到了跟前,眉头一皱,嫌弃地踢了店小二一脚,“去去去,怎么办事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二位客官,这小子是拙荆家的表侄子,人小不懂事,介绍菜品也说不清楚,让我来招呼您二位。”掌柜人微胖,看起来挺老实,说话倒也客气,“小本生意,说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饭馆,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十年前招了灾,只有我们家看起来还好些。”
凌江环顾四周,没有吭气。
“这黄酒和糯米还有鸡,都是我们自家准备的,成本比较低。”掌柜大窘,拍了拍自己的头,不知道怎么的,只要看着这两位客官的眼睛,就不由得吐露了实话,“我们这里来往的人多,销量比较高,所以主推这道菜品。”
“掌柜,虽然推什么菜品是你的自由,但是这样做生意,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楚柚劝说了几句,也跟着环顾了一下四周。
屋内布置精巧,大大小小有十张桌子,陈旧的桌椅都用麻绳拴着油布包裹着腿,确保拖动时不会发出声音。墙壁上挂着文人的字画,纸张虽然泛黄,但字体依旧遒劲,看不太清落款的姓名。小店不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饭菜的香气,并没有什么异味。
不远处的柜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酒水,还有笔墨和算盘。
看得出来,掌柜是个讲究人。
“是是是,客官说得对。”掌柜应和道,既然黄酒糯米鸡卖不出去,换些别的菜品也是可以的。
“来一碟酱牛肉吧,炒一份笋丝。”凌江似乎早就有了打算,掌柜话音刚落,他就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掌柜点点头,转头吩咐人去准备。
“掌柜,请等一下。”楚柚叫住了他,“近几年,这里可是招了什么灾?”
“说是天灾,可谁都知道不是。”两人看起来贵气十足,应该不是普通人。掌柜估算了一下,这个时辰来用餐的,如果从鸡鸣时出发,算算路程,很可能是来自京城的贵人,“十年前,一场无名的大火把附近的庄稼,还有部分住户烧了个干净。官府查了许久,都没有发现起火的原因,我们这里地处交界,老爷们经常就不想管我们了。”掌柜简单描述了一二,具体细节他也不知道,“很多人家没有办法,便把家中的儿女卖到大户人家去做奴婢,有些样貌好的也可能会选择到秦楼楚馆里做妓子,毕竟那样赚银子更快。”
“可是这都十年了,就算是重新分配和规划土地,也不至于穷得揭不开锅啊。”楚柚看见凌江没有说话,便知道这样的疑问不算突兀。
“哎……为官一任,未能造福一方,反而继续搜刮民脂民膏。让本就不富裕的百姓们雪上加霜,民不聊生,只能各想各的办法。 ”掌柜一摊手,反正店里也没有其他客人,他索性坐在了两个人的旁边。
凌江眼神不善,却没有出声制止,因为他知道掌柜说得对。正是因为这些该作为的人不作为,才又关上了百姓们投状子的门路。
说话间,凌江点的菜品已经端上桌了。
酱牛肉的咸香味传入鼻息之中,引得胃口大开,楚柚竟然感觉到饿了。
一起端上来还有两个雪白的馍馍,店小二放在凌江和楚柚面前一人一个。
仅仅是两个馍馍,也仔细地摆在瓷碗正中间,看得出厨子的用心。楚柚忍不住夸赞道,“这馍馍摆放得也太好了,正好摆在碗底花朵的正中心。”
“姑娘见笑了,这些菜品都是拙荆亲手做的。她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幼喜好研究美食。”掌柜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骄傲,却又有楚柚读不懂的哀愁,“为了下嫁与我,她和府中的亲人断了联系。十年前招了灾,她用她仅有的一点点嫁妆为我开了这家小餐馆。惭愧的是,这生意十年未见起色,我们依旧勉强度日。”
听着掌柜的讲述,凌江舒展开眉头,他拿起馍馍准备吃一口,却发现竟然别有洞天。
看似完整的馍馍,其实已经被整齐地切成了好几份,用手轻轻一拽,连在一起的表皮就可以轻易撕扯开来。一块一块,极方便入口。
“夫人有心了。”凌江夸赞道,夹着些许笋丝,顺势放入口中。酸酸辣辣的笋丝配以口感甜润的馍馍,留在口中格外清爽。
“掌柜,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姑娘您说。”
“您说为了生计,有一些姑娘甘愿去做妓子……”楚柚顿了一下,看着凌江停顿的手和嘴,冲他眨眨眼,“她们都到哪里的秦楼楚馆啊?”
看见掌柜怔愣在哪里,楚柚继续说道,“哦,我的意思是,既然这十里八乡都招了灾,应该也没有秦楼楚馆可以正常开着吧?”
“我们这里大多不行,但苏杭与荆楚还是不错的。”
第15章 充分相信她
余杭与荆楚?
楚柚与凌江互相对看了一眼,余杭与荆楚算是澧朝富庶的地方,各行各业的发展均呈现欣欣向荣之态,秦楼楚馆的生意跟着节节高涨,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只听掌柜继续说道,“不少人带着全部家当,一路南下,各寻出路了。有时候,南边来的富商雅士、走卒贩客、鸨母打手也会因为不同原因挑一些姑娘走,您说我们这儿适龄的女娃都让人带走了,几年都没有新出生的娃娃。没有人在的地方,还怎么发展民生啊?”
掌柜看上去读过几年书,分析问题头头是道。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掌柜也就没有隐瞒。
聊了几句,凌江对掌柜刮目相看。本以为是个粗鲁的乡野莽夫,这么一看却有几分头脑,还有不少自己的想法。
“掌柜难道没想过要南下么?”楚柚不禁感到疑惑。
“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与拙荆福薄。南下天气湿潮,我们都不太能适应。”掌柜耸耸肩,说到自己的妻子,脸上尽显温柔,“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拙荆持家有道,我们也很是幸福。”
看着掌柜的样子,楚柚倒是好奇这位夫人的样子,一定是一位温柔娴淑的女子。
只不过,凌江带着楚柚着急赶路,没能等到这位夫人。临走时,凌江给他们多留了些银子,算是跟掌柜打听线索的费用。
掌柜本不想要,可架不住楚柚的劝说。最后,给他们带了一小壶自己家中留存的陈酿作为感谢。
出了饭馆,一阵微风吹过,楚柚猛然停住脚步。
回头又盯着饭馆看了一会儿,这才牵着马跟上凌江的步伐。
“怎么了?”凌江回头看看楚柚,只见她心不在焉,牵着马跟在自己的身后。
“大人,您不觉得奇怪么?这里明明离京城更近些,掌柜却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余杭与荆楚更为了解。”
凌江勾勾嘴角,楚柚能发现这个细节,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或许等你到了余杭,就有答案了。”凌江上马,带着楚柚继续前行,“走吧。”
一路上日夜兼程,除了驿馆,倒也没有再在什么地方过多停留。楚柚不由得怀疑,这一路上的遇见是不是都是凌江有意安排的。
两个人刚踏进杭州的地界,就看见有人来接他们了,来人是杭州同知史村火,凌江之前见过。
京城要派人来走访的消息早就有人悄悄报告给了知府刘曹保,他便安排了史村火着手准备接待凌江。虽说凌江的品级与同知一样,可他的身份是多少人都高攀不起的。
若是这一次能把这位公子哄高兴了,说不定他们的品级还能再长一长。
听说一起来的,还有位刚上任的女官,倒不清楚是什么来历。但是,跟着凌大公子,伺候好了总是没有错的。
史村火却百般不愿意,“表姐夫,你也太给那小子面子了。 不过仗着个好出身,毛都没长齐,就被皇上安排了个好官职。”
“闭嘴。”刘曹保呵斥道,史村火是自家那个母老虎的表弟,明知道是个扶不上的烂泥,还不得不用着他,“皇上是你能随便讨论的么?让你去你就去,给我伺候好了,以后少不了你的。要是伺候不好,小心老子剥了你的皮。”
连哄带骗,史村火不情不愿地带着人等在了城门外的官道上。他命人摆了张小桌,泡了一杯碧螺春,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喝着茶。
官道上人来人往,史村火候了有一会儿了。不少人看他的眼神跟看猴子一样,让人不爽。
秋日的杭州,依旧燥热不已,史村火越等越不耐烦。茶一壶接着一壶喝,人却始终不见踪影。即使有人给扇着扇子,史村火额头上的汗还是不停地滴滴答答落下来。
“他娘的,到底来不来啊。老子好歹也是个同知,在这儿等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子。”史村火跟身边的人不停念叨着,满脸不耐烦。
“大人大人,人来了!”有个机灵的小厮跑过来,大声叫嚷道。
“快快快,东西都撤掉。”史村火火急火燎地吩咐道,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很快,他得赶紧把这些东西藏起来。
紧接着,史村火故意把官服扯乱,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疲惫一些。
“你们别收拾了,都扔远点。”看见人还在一边磨磨唧唧地收拾,史村火心急,“你们赶紧过来,列队。”
一群人歪七扭八地站着,但马蹄声已到跟前,他们顾不得许多。
“凌……轻歌?哎呦,我的大兄弟,你可来了。”史村火拦住凌江的马,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拉着马缰绳的手劲儿很大,恨不得要把凌江从马上扯下来。
然而,凌江丝毫没有要下马的打算。
史村火这个同知是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凌江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在浙江清吏司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杭州府送来的案子不论复杂还是简单,全都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对此,钟汝实也没少弹劾刘曹保和史村火,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盛帝始终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史大人,你我似乎还没有熟悉到互相称兄道弟的阶段。烦请您快点带路,在下着急去见知府大人。”凌江没有太过于客气,睨着史村火。
楚柚挑挑眉,跟在凌江身后没有吭气。
史村火尴尬不已,却又不敢松开手。称兄道弟不成且不说,刘曹保让自己来接人,结果凌江自己骑马去了府衙,说出去让大家笑话。
这个小子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史村火皱眉,却又不得不好话说尽,能被直接叫出姓来,可见凌江知道自己的底细。
“额……刘大人让在下前来相迎凌大人。”收了收心思,史村火说话客气了许多。这句话确实是刘曹保说的,只是他还有后半句话。
刘曹保让史村火拖住凌江,好给他们一些时间做充足的准备。这也是史村火没有带马车前来的原因,从这里走到府衙,日头大约也就黑了。
计划确实很好,只是奈何凌江根本不吃这一套。
“史大人,小心伤了你的手。”凌江微微俯身,用马鞭轻轻拨开史村火拽着缰绳的手。
纵使史村火不想松手,可他也害怕这鞭子抽到自己身上。
“那,凌大人……可识得前往府衙的路?”史村火仍在挣扎。
凌江冷哼一声,挥开马鞭,带着楚柚快马加鞭进了城。
杭州城里热闹非凡,其繁华程度可以与京城相媲美。鳞次栉比的小楼整齐地排列着,清一色的白墙黑瓦,挂着通红的灯笼。街道上人来人往,三三两两相携而行。
两个人放慢了马速,绕了小半圈,终于停在了城北的驿站。驿站门外有官差接过马,两人终于站定。路过的女娃们轻声交谈着,语调听起来像唱歌一般,让楚柚心生悸动。虽然听不太懂,但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着实跟她们并州的女娃不同。
软糯又慵懒的,总是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凌江看着楚柚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女娃,好笑地摇摇头。
“哎,别看了。”凌江伸出手在楚柚眼前晃了晃,示意她看向自己,“我去见刘曹保,你先自己转转。”
“大人,我不需要跟您一起去么?”
“你跟着我一起去了,还有机会私下查案么?”
楚柚恍然大悟,刚才见过的人都回了府衙,而在府衙范围外,自己和普通的路人没有什么区别。
“为了迎接我们,刘曹保今晚定会开宴席,你不出席的话,史村火一定会派人来找你。所以,你要多加小心。”凌江没有时刻让自己在他身边,这一点倒是出乎楚柚的意料。
“大人……”楚柚很想对他表示感谢,作为上级,凌江敢就此放手,对自己也算得上是信任。
“别担心,你的观察能力很强,轻功也很棒,这一点我很放心。目前只是经验尚浅,假以时日定会是个好官。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教你两个办法。”凌江的表情很放松,似乎是真的不担心。他心中明白,对于楚柚这样从小独立的女娃来说,充分相信她,比把她拘在自己的身边更重要。
“嗯。”楚柚点点头。
“为了救命,你可以借着我的名号去做任何事情,甚至你可以把事情搞大,然后我去大牢中救你。”半真半假,凌江像是在开玩笑,但看上去又很认真。
“是,大人,我明白了。”楚柚点点头。
二人商量好后,分道扬镳。
楚柚沿着大街四下闲逛,凭借着记忆寻找着余府的位置。她昨夜特意将卷宗又看了一遍,把关键的线索记在脑海中。
没走多久,歪打正着,一抬眼就看见了余府的牌匾。毕竟府中刚刚死了男主人,大门紧闭,屋檐下挂满了白花和白幡,台阶上的枯树叶落了厚厚一层,估计很久没有打扫了。一派冷清的景象,看上去萧索不已。
楚柚不是没有见过家中男主人过世的场景,可从未有过这样大门紧闭的样子,毕竟正房夫人还在持家,不至于如此。
想了想,楚柚决定还是去敲敲府门,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