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之美简兆文

第6章 年龄冲击波
“大多数人在爱情里没有优势,满身毛病,又缺少勇气,到了年纪还一定要有个伴侣,当然要寻求旁门左道。”
新的一周喻之美到了工位,公司新入职了运营的同事莉莉。莉莉还在大四实习,披着栗色的柔顺长发,被公司的同事追着叫女神。莉莉领着入职大礼包,还在研究为什么会有耳塞,看到喻之美仔细看了几眼,害羞地和她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隔壁办公室。喻之美刚坐稳,群里还没拉莉莉入群,急着和喻之美开玩笑:美姐姐,你要从女神的位置退役了。
喻之美笑着回复:“什么时候给我的封号,我怎么不知道?”
“大家都广为流传啊,但是新人来了,女神总得让年轻人当。”
喻之美眼见着这条消息发出又被撤回,猴哥出来打圆场:“都是女神,瞎说什么呢?女神多是我们公司的福气,干活了干活了。”
莉莉在群里经常发自拍,客户群和用户群其乐融融,经常和莉莉言语暧昧。猩总在管理群也说:“虽然还在试用期,尽量把她留下来,有这样一个年轻女孩维持客户关系,多拉点广告进来也是好的。”
“这样不太好吧。”喻之美义正辞严:“你这是让人家出卖色相。”
“新鲜血液多么重要,看看这一屋子的老爷们儿,因为有年轻员工都喜欢说话了。车企客户BD都是男的,让她跟着一起招商不好吗,还能上直播,汽车行业配年轻女孩,不是最吸引眼球吗。”
人事也回复:“我没意见,主要是年轻又肯干,公司也不需要太多——她上海人,自己开奥迪上班,性价比超高。”喻之美抬起头看了看那个栗色头发的女孩,坐在工位上补妆。入职介绍时莉莉似乎说了句惹人事不高兴的话:“哎呀,你都二十七岁了吗?开始变老是不是很恐怖呀?”
喻之美从不被所谓的年龄魔咒迷惑,皮肤下垂肌肉松垮,生孩子的倒计时,相亲鄙视链里层层下坠,她都不信。之前购物网站上不小心弹出的初老自检表,她也看过。有没有觉得油腻食物难以消化?没有,外卖依旧经常吃炸鸡;有没有觉得熬夜之后越来越难恢复,没有,通宵赶稿连续一周,咖啡治疗一切头晕;有没有觉得体重越来越难控制,也没有,熬夜伤身,热量都被大脑吸走;是否觉得爱情越来越难得到?
喻之美对着问题发呆了几秒,关掉了页面,过了几秒又重新点回去,看到最后跳转到“lovedate”下载页面,笑了。弄了半天,她是被算法精准地推送了适婚年龄都市男女寻爱软件。噜噜跳到她怀里尝试着找到舒服的位置,绕了半天睡到了双人床的枕头中间。她用手指点了点噜噜的鼻子:“你过一会儿又要挤到我这边来睡觉,烦不烦?明明还有半张床。”
另外半张床曾经有人睡,喻之美牵着对方的手一起去接噜噜回家,噜噜之前也不叫噜噜,叫“呼噜”,分开之后她拿掉了其中的一个字,算是把对方从自己的生活里剔除。除此之外,她还在搬家的时候丢掉了曾经恋爱时穿过的连衣裙,磨脚的高跟鞋,别人送的生活用品,空气炸锅,电磁炉,吸尘器……重新回到了吃炸鸡喝碳酸的生活。这做法的确有点绝,噜噜换毛的春天,房间一团一团的毛让她满脸红肿,痛痒难耐;想要一个人煮火锅时,小锅看起来不过瘾,料一多,加水就扑。噜噜已经养成了睡在床中间的习惯,即便翻身也只会朝着她的方向挤,猫的习惯,不会轻易断舍离。而她也终于在生活缺少了必需品,品味了各种不便后逐渐承认,生活总是需要家用电器,不会像年轻时对生活用品不假需索,更重要的是,年纪越大,人越往生活的深处走,对家的渴望似乎翻倍。
那么,人需要爱情吗?喻之美躺在床上,听着噜噜沉沉的呼吸,第一次把手伸到了床的另一边。
简兆文似乎最近在老房子住得多了些,至少喻之美能听到电影的夜晚更加频繁,偶尔他到阳台抽烟,客厅还能闻到烟草的味道。踏出客厅到阳台一步半的距离,简兆文就近在咫尺,她始终踏不出去。但她知道一点——听到有关简兆文的声音,她会心跳加速。
直到简兆文敲她的门,她正在家里尝试着再用平底锅煮火锅。拉开门看到简兆文手里的料理锅时,她惊讶得说不出话。简兆文看到厨房里摆着的鱼丸虾滑牛肉卷,也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想叫你吃火锅?”
“我不知道。”
“心有灵犀啊。”简兆文大大咧咧地迈进来,喻之美迅速整理好思绪:“既然心有灵犀了,再买一些食材回来,我的只够一个人吃。”
“我已经点好外送了。”
如果硬要说是心有灵犀也未尝不可,毕竟看到满满的两个塑料袋时,喻之美的确能从里面挑出喜欢的鸭血、午餐肉和毛肚,还有自己最喜欢的橙汁。而这么大的备选池,大概是谁都能挑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能说简兆文给她的选项足够多。喻之美看着接电的简兆文,还是问了:“大肠面不吃,开始喜欢吃火锅了吗?”
“大肠面是你的爱好,我总要给你一点我的爱好,相互交换。”简兆文试着把噜噜搂在怀里:“你好高冷啊,明明长得这么可爱,却看起来根本就不想理我,我很丑吗?”
何止是不丑,简直处处长在喻之美的审美点上。喻之美在和前任恋爱时还在想,大概结了婚,这辈子就和骨架云亭,丹凤眼厚嘴唇的理想型无缘了。而简兆文终于抱到了噜噜又抬起头笑着看她,她只能匆忙地躲在厨房里,喝了一大杯带冰雪碧。
吃饱喝足,简兆文头靠在沙发上,整个身子瘫软在地上,喻之美看着有点烦躁,能和她这样没有边界,一看就是真的拿她当朋友。也没必要因为喜欢他就畏手畏脚,喻之美挪开桌子躺在他身边:“公司怎么样了?”
“吵架。我一个月没去公司了,同事和我说他自己在融A轮。”
“上次还忘了问。你们是做什么类型的公司?”
简兆文看着电视:“爱情交友。”
“什么名字。”
“Lovedate。没听过吧?”
喻之美冷笑一声:“不但听过,还被精准推送过。”
“哦?那你肯定也浏览过相亲网站,论坛上交过朋友,或者……约过吧?”
“都没有。我只是买了抗皱面膜。”
“也有可能。我们抓的词段很多,只要和年龄性别有关,都会进到算法里。推广告烧了大部分经费,就是为了抓住你们这种想恋爱的人。”
“这算法有问题。谁做的。”
“我。”
“你还会这个?”
“当然。本科生物医学,硕士学计算机,看起来不像?”
果真是天之骄子。喻之美不在他身上找话题:“反正这个算法非常讨厌。我明明只是想过独身生活享受一个人的快乐而已,感觉被冒犯了。”
“人就是时时刻刻都在被冒犯的。男人都盯着年轻女孩,大龄被叫剩女;中产到了中年被大企业开除,同等价格招三个年轻人;大学刚毕业叫社会新鲜人,管培生只招应届,为的就是‘新’。恶意那么明显,人们还是会努力健身,预防衰老,购买保险,不然——没法生存。我们只是做了顺应这个社会心理的事情。”
“冠冕堂皇。好像人们都需要爱情一样。”
“当然需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付钱去买交友的vip。大多数人在爱情里没有优势,满身毛病,又缺少勇气,还一定要有个伴侣,当然要花钱。真正迷人的人是不需要这种交友软件的。”
“一听你就是个对爱情没花过什么力气的人。”
简兆文用手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样,需要花力气吗?”
一个认为爱情理所当然的人设计了一款app,去蒙骗那些渴望爱情和婚姻的人,进而还套到了投资。喻之美听到这里有些恼怒,还是问了下去:“那你和合伙人分道扬镳,究竟是哪个环节有了分歧?”
“他想干脆就做成约炮软件。我坚持不可以,总得有点真正的爱情在这个软件里被孵化成功。但是真的操作的时候……”简兆文顿了两秒:“人性是复杂的,爱情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我合伙人没什么错,单纯做成一个约炮软件,事情简单多了。”
喻之美听得出了神,人性复杂,一句话概括世间大多数爱情悲剧。她曾经用全力爱过的人,觉得她的爱情太沉重,给得太多,而社交网络上的他现在正在用尽全力去服侍另一个给他爱情很少的女孩,无比幸福。但是......现在的自己几乎不露出爱意,友谊都点到即止,大家都觉得她拒人千里之外,难追,渐渐地,她在爱情世界里毫无存在感。说到底,人性复杂。
“等有机会再和你讲这个app里有多少变态,今天就不讲了。”
“为何不讲?明明有一整晚的时间。”
“拜托,我工作不顺,处处都是伤心事。反正一直都住在这里,老古董一样的房子,有的是时间听我们叙述历史。”
“你不是说要搬走了?”
“没有工作一身轻,再续租也没关系。”
喻之美心又咚咚地跳。简兆文有意换话题:“要不要调酒给我喝?或者说,出去喝一杯?当然……我更想喝你调的。”
酒杯被冰块碰的哐哐响,喻之美背对着简兆文,试探地多问了一句:不会是因为我才留在这儿吧?”
简兆文答得很快:“拜托,拍电影啊。这么老的房子不会有爱情的,我当年的算法都盯准公寓,至少要有电梯。再说,一看我们就不是对方会喜欢的类型。”
这都是什么理由。喻之美有点赌气:“老房子怎么就不能产生爱情了?不知道年轻人住在老公房吗?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是天生精英。”
“至少这么老的房子不会。”
喻之美狠狠地倒了一满杯伏特加,什么都不调就递给简兆文。简兆文闻都没闻抢了一口:“靠,纯的啊?”
“这么绝对,不就是你的风格吗?”

第7章 简兆文的心动算法
“在爱情软件里见得多了,我不会把不忠和出轨当成评判男女感情的标准。年轻人换了一代了,现在最难得的品质是聪明,两个人的智商情商不能匹配,能力随着时间拉开,忍受不了彼此是早晚的事。”
忘了带电源的喻之美趁着午休回家,正好碰上也下楼的施蕊。走出小区时聊起相亲,喻之美问:“上次约男孩出去玩,还开心吗?”
施蕊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联系了。”
这话让喻之美不知道怎么接,直接离开又似乎会损了施蕊的面子。施蕊笑着摆摆手:“继续相亲就好了,总会遇到想结婚的人和我结婚吧。”
“那么……想结婚吗?”
“大家都在结婚,我今年二十四岁,很快就要二十五了,再不结婚回家要被亲戚笑话了。”
和施蕊说了再见之后,喻之美回到办公室,电源接通,满屏的工作又来了。猴哥还在和自己的上司改标题,偏偏这期是年轻车型广告,每个候选标题都和年龄有关。喻之美看着对话框不断滚动,总想到施蕊。因为和施蕊是同一个房东,喻之美经常会和她联系,不想自己斥资重新翻修,采光和内饰都很舒适,施蕊住的203很小,家具简陋,地面还是水泥铺的。她曾经在交房租时和自己提过,工资不高,留在上海是为了努力攒嫁妆,越节省就可以存的越多,婚后可以贴补家用。喻之美夸赞她贤惠,她也害羞接受。而现在,简兆文那句话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做顺应这个社会的事。”一时间对着电脑,喻之美有点反感,想结婚的女孩儿来说,原来年龄这么紧迫。
本周的分享会是喻之美做主持。关起门来坐满十四个人,喻之美站在投影仪前,脸上被透射了两个大字:“脱单”,而喻之美演讲的题目是“从单一的汽车内容中脱颖而出”,题目分成两行写,偏偏脱单两个字落到了她的脸上。所有人都在偷偷拍照,喻之美看大家表情不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就是单身吗。
“现在做车的媒体越来越多了。顶级富豪晒自己家的车库,玩跑车的直接上赛道,还有专门买车来测评的,我们目前现在有猩哥的车辆科普和问答节目,主要做的还是帮中端的这一段人选新车或者二手车以及教大家改装。猴哥和小龙主要接广告,暂不在列,毕竟不是吸粉的手段。因为现在大家对车逐渐刚需,也许再去拉一波对车子不是很懂却又有点好奇的人比较重要,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全都是专业词汇的,只要通过故事寓教于乐就好了。这一波的人培养出粘性日后玩车改车找到我们,做二手车的业务就打开了……”
同事小龙托着腮帮子,一脸愁苦:“好就好在我们入行早,基础粉丝多。但是现在出来的小孩真的猛,要么搞笑,要么是真有钱。前一阵我还看见个号,微博转发一万多,晒自己全北京独一辆的迈凯伦P1,就在自家地库轰油门偏时点火,那车屁股喷火轰轰的,真是炫。这一脚又一脚都是人民币,你说这怎么跟人家比。”
“所以要拉新啊。不看车、对车没兴趣的人多了去了,但他们有潜力。”喻之美站在投影前,瞟了一眼正在专心看指甲的莉莉:“我们自己要把故事讲的有趣,让愿意花钱的人进来培养粘性,才能得到视频受益和接广告。”
“美姐姐,你说的有道理,但是真的去演,猴哥和小金就要拍两档节目了,时间怎么算?而且还有突发的热点呢,来了怎么调整?”
“不是还有莉莉吗?新鲜血液来了直接上啊。”猩哥似乎是发自内心喜欢莉莉。而莉莉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摆个不停:“哎呀,我怎么行呢?我只是个实习生……”
猩哥的手水平划到喻之美方向:“那只能你来演了。”
“必要的时候让我演,我也会演的。”
“你以前有什么表演经验吗?”
“当然有。”喻之美站在投影前,背景正好是暗红色:“我记得我客串过学校的话剧,带着菜刀上去的,还有句台词。”
“什么?”
“你这个贱人!”
整个房间笑了几秒,又在尴尬的气氛里悄然安静。猩哥讪讪地说:“喻之美,你学学莉莉,腼腆一点,这样下去彻底嫁不出去了。”
下班时间在电梯和莉莉碰面,莉莉大方地打了个招呼,拿喻之美当自己人:“美姐姐好会穿啊,发型超漂亮。”
“……谢谢。”
“听说你是接广告大王,公司摇钱树,看包就看得出来。”
“工作而已。”
“美姐姐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
“一年多。”
“真是坐得住。我在这儿坐了一天都觉得要窒息了,男人味好重啊。”
喻之美被逗笑了:“你可以叫物业开空调通风。”
“没关系,试用期而已,玩一阵就走啦。”
“哦?”
“我拿了四大的offer,不会在这样的小公司工作的。PWC就在这附近,我只是过来先熟悉周边环境,顺便多了解汽车行业。公司的确是很厉害,藏在市中心这么小的办公室能迸发出这么大的能量,真是每个人都很有能力。美姐姐作为资深编导也很优秀呢,我超喜欢你。”
喻之美一时语塞。
“保密哦,喜欢你才说的。我也很怕自己选择错了,所以在确认入职前来别的行业看看,不能不居安思危呀。毕竟年纪越大就很难换职业了,想到自己三十岁时没有选择就有点害怕。美姐姐已经是总监了,经验丰富,应该不会害怕了吧?”
莉莉的一段话非常诚恳,像是请求帮助,喻之美却回答不上来。没等几天莉莉就在客户的报价单里少写了个零,客户一系列程序和合同走完,打款才发现出了问题。八千和八万差了几个人的月薪,财务拎着汇款记录找莉莉,BD拉着喻之美说:“美姐姐,这个客户和你熟,内容也是你做的,你看能不能和他们聊聊,替换一个合同过去?”
“莉莉的领导不是你吗?”
“客户和你熟啊,再说,我是BD,现在数据都出来了我去改就像是在故意抬价一样。帮我个忙。你不是一向都说工作要助人为乐,我也不敢直接找你顶头领导,她肯定会直接汇报老板,一来二去多难看对不对。”
小公司架构不清晰,烂摊子谁收拾,老板就会觉得是谁的错,一来二去,喻之美莫名其妙地替莉莉背了个锅,还被猩总叫去办公室谈话。本来她只想当做工作里偶尔出现的小事,莉莉离职那天,猩总在管理群里不无惋惜:“可惜了,客户都挺喜欢她的。太年轻了留不住啊。”
莉莉直到离职都没提过自己的失误,整个事情只有BD和喻之美知道。买咖啡时正好看到莉莉开车拐出停车场,漆成蒂凡尼蓝的TT coupe,轻巧飘逸,品位真的不差,而且毕业就开自己喜欢的车型,还恣意涂装,喻之美当然是发自内心地羡慕。怎么能随便居安思危,看到年龄小的女孩享受生活还可以主导人生,自己每月负资产,时不时背个锅还不能挑衅老板,喻之美很想在励志类书架写一本《恣意人生——从入门到放弃》。
她走进妙林茶水铺时,正好简兆文在里面坐着。简兆文打了个招呼:“你是这儿的常客?怎么不和我说?”
喻之美没来由地一肚子火,只坐在了吧台。荷姐悄悄地在耳边和她说:“好男人啊!帅而不腻,撩而不渣,上帝送给你这么完美的邻居啊?”
心里越发气结,简兆文还在和荷姐介绍自己的app:“只要输入你的信息,就能精准匹配和你适合的人。我们和其他app不一样的在于算法,换句话说,我们会采集你手机里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购买习惯,喜欢的曲风,这样一来不需要输入年龄,系统会根据用户的爱好和习惯去匹配,直接锁定用户喜欢的年龄和性格类型。以后我们可能还会在其他的大厂系app里植入lovedate相关的内容,铺天盖地做广告。如果他们投资了我们的第二轮,我们就算是他们系的公司了。”
“这么厉害。可惜我有老公,不能再算了。要不算算你吧?看看你喜欢什么类型?”
“不用测了,我都能背出来:25-27岁喜欢电子音乐和R&B,名校毕业海归背景的理工科女孩,喜欢打网球,跳舞,学不会开车,热爱‘传教士’。”
“你是不是很看中学历和金钱?”
“不会啊。学历和金钱只是总被误当挡箭牌而已,门当户对更是套路话,哄什么都不懂的人用的。而且我觉得,在爱情软件里见得多了,我不会把不忠和出轨当成评判男女感情的标准。年轻人换了一代了,现在最难得的品质是聪明,两个人的智商情商不能匹配,能力随着时间拉开,忍受不了彼此是早晚的事。当然,如果没有道德感或行为败坏,那没得说,直接弄死。”
荷姐的眼睛和喻之美四目相对:“那简兆文,你觉得你的算法准吗?”
“准啊,算法是我自己做的,我当然相信。”
“喻之美呢,会不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不会,当然不会。”简兆文对着喻之美眨了眨眼睛,想故意逗她笑:“她二十八了,也不在年龄范围嘛。”
喻之美站起身就走:“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算不用软件我也知道,再见。”
没等出门,简兆文轰地站起身,带起的风吹动了荷姐的刘海,玩笑一样用拦喻之美,力道不大,手臂半直半弯,暧昧又不真的挑逗。这种感觉像大学里篮球场内打闹的男女,故意讲笑话惹恼对方,碰一下就心跳加速,试探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喻之美被拢在臂弯里,几下就没了脾气,抬起头看简兆文,不怀好意地捏他的下巴。简兆文哇哇地叫:“我都说了,你就不可能再算法里,我的算法里我喜欢的女孩绝对不会动手……”
“是吗?”喻之美伸出手追着简兆文的脸颊:“你喜欢的女孩都是兵马俑啊?”
刚说完这句,喻之美对上了荷姐的眼睛,荷姐笑眯眯地捏着酒杯,悄声给她对了个口型:“还等什么,谈恋爱吧。”

第8章 艺术家失败的那天,也要卷铺盖走人
对爱情的夸大赞美源自于缺失,对行业的美好幻想源自于无知,这场创业,他在局里冲锋陷阵,最终败给自己的理想主义。
上一次去公司是在一个月前,简兆文再次下地铁穿过黑料一条街走进金融湾园区时,“lovedate”的牌子已经显眼地挂在四号楼一楼,和之前在五楼只有几个办公座位的拮据完全不同。他最初和菲利普只租了五个工位,电脑占用了几个后排的位置,物业还来特意叮嘱,每个月购买的位置只有二十个,不在付费范围的位置不能随意占用。拿到天使轮时觉得自己的时代来了,真的开始租办公室付工资买带宽时,才发现每一笔都要精打细算。
他当年和菲利普是在西二旗吃盒饭的时候认识的,站在园区的公共食堂一拍即合,正赶上自己觉得当时需要新的方向,立刻辞职写计划书,找人融天使轮。菲利普有十几年的工作经验,给投资方讲故事,一路披荆斩棘。钱来的很快,压价出让股权40%的股权也为实心疼,但他非常信任菲利普,一路跟到了上海,没日没夜写代码,整天发光发热。没过多久lovedate上线,拼死拼活攒第一批用户,资方每天施压,菲利普开分享会每天盯着国外的网站,汤不热,Omegle,chatroulette,能抄一点是一点。他并不喜欢这种方式,为了快速实现用户增长,他还是上线了许多自己不喜欢的功能。他和菲利普闹翻,最主要的是在决定开始冲A轮时,菲利普要求改变算法,并且删掉未成年保护和心理帮助页面。现在lovedate可以获得一楼这么显眼的位置,显然是自己的合伙人菲利普得到了融资。想想自己在酒吧见到在卑微地聊天的菲利普,说不定那会儿A轮就已经志在必得,简兆文有点来火。上到二楼,菲利普在二楼两米长的沙发和别人聊天,身后都是新租下的工位和入职的新面孔,短短时间已经坐满了办公区域。会议室白板上的计划,“垂直”和“手术刀团队”被勾了好几圈,简兆文想都不用想,菲利普已经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以及依旧热爱照搬书本看了《人月神话》。
菲利普推门进办公室,整个人意气风发:“感觉怎么样?”
“阔气。我不在也就两个月而已。”
“融资的确是比较顺利,砍掉了不用的功能……”
“砍掉了树洞聊天室和心理疏导入口,方便大家直接约炮,直说就行了。”
菲利普冷笑一声:“日活现在很坚挺,这不就是证明改得正确吗?”
“靠这个融了不少钱吧。”
“估值2亿,出让10%股权,你觉得呢?”菲利普笑了:“铺广告活一年是没问题了。”
“你这样只做付费匹配,格调上不去的,定位不是婚恋网站,吃相太难看了。而且算法如果做得不够精准就搞付费,用户流失,下一轮融资怎么办?”
瘪嘴挑眉,菲利普弄出一副受益匪浅的表情,再还以微笑。这个笑容简兆文看过太多次,不同意对方观点又还没酝酿出回击办法时,经常用来做缓兵之计。上海出生的菲利普在明尼苏达的冰雪之城长大,表面体面斯文,脑子里装得却是精致的利己主义,深信集权的好处,并且喜欢人格攻击,让员工臣服——这一套,他简兆文绝对不信。菲利普摸了摸胡子,依旧谦虚:“兆文,格调这种事情,我们首页推送的照片足够有质感就可以了。你不能总是想做灵魂导师。”
“有话直说就行,这办公室就你我两个人。”简兆文一阵怒火,明明以前开会动不动就要当着十几个人羞辱别人,现在这么虚伪有什么意思。
“你搞错了一个问题,我不是非要做社交软件的第一名。我只需要钱,付费就有受益,受益就有估值。A轮已经拿到了,撑到B轮,我在社交这一块就算成功了,换个行业也不会饿死。至于别人的恋爱和人生,和我有关系吗?而且,算法不需要那么复杂,人只想看看漂亮的脸而已。”
他算是明白了菲利普为什么有了点子就直接融天使轮。如果真正想做自己热爱的事业,绝对不会在一开始就想要稀释自己,而菲利普在和他聊天之后,几乎是飞速地注册了公司,并且迅速地租了团队就开始拉融资——他只是想在这一轮又一轮的融资里快速拿到钱。“这样的创业有什么意义呢?不是你亲口和我说,创业要给人类带来改变才有意义吗?”
“你太年轻了——‘改变’有很多种,能做一点点都很难。我欣赏你的直率,也可以理解做程序和算法需要较真,但你只做自己擅长的这一块,跟着领导的指导走就可以了,公司才能更快发展。”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发展。”
“所以我们本质上不适合。你要的是格调,我要的是变现。我的行为在你看来是粗鄙阴险,你的理想主义用在工作里就是我的绊脚石。我们对事业的追求是不同的,和谈恋爱一样,不合适就要分家。”
“这是我们共同的公司,我不能允许你这样删掉‘love’,只留下‘date’……”
“大股东是我,简兆文。”
“什么?”
“你是和我一起创业的初期团队,我非常珍惜。”菲利普把“初期团队”四个字咬得清清楚楚,像是在划清界限:“但是现在公司的发展,我觉得你的理想化可能也更适合重新去摸索一条新路。接下来的事情让HR和你谈。”
HR,公司竟然有钱组建HR部门了……?以及,什么意思,开除我?简兆文一头雾水,门外进来的男人戴着眼镜,面容和蔼:“简兆文是吧?关于你离职的事情,接下来我和你谈。”
“啊?”
“你已经旷工两个月了。按照之前的合同,公司是可以直接辞退你的。但是菲利普说了,你作为公司的元老,所以五险一金照交……”
看到面前的合同,简兆文拍案而起:“我是创始人之一,你怎么可以遣散我?”
“投资方也并不是很看好理想化的算法工程师,所以……”
“所以搬出投资方来压我吗?”
羞愤和心虚一同袭来,简兆文的声音灭得有多快,被菲利普摆的一道就有多愤怒。菲利普是大股东,因为他说联合创始一个公司,以后规模大了会有扰乱军心;合同白纸黑字,每一个条款都他和菲利普一起做的,精心设计了让员工不能偷懒并且怠工就无法占到任何便宜的文字游戏。最初签合同的一批用的还是最早的草稿,字体都还没有完全统一,他们统一都签字,压在抽屉里等公章刻好了一起盖章……
HR识破了简兆文的心虚:“合同里写着自愿加班和无故旷工的条款,你也知道。”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还真是切肤之痛。简兆文讥讽地对着面前的男人笑了笑,听到对方认真地讲述遣散费,他脑子空白,唯一剩下的念头是,聘用这样一个睿智又礼貌的HR需要多高的年薪。
临出门前,产品经理卡尔给他发来短信,像是早有预料:“兆文哥,我也离职了,本周末last day。如果你还要做同类型的项目再创神话,叫我,我随叫随到。”
在工作日走在街头,简兆文提着手提袋,觉得有些丢脸。为了看起来不像是被辞退的员工,他拒绝了行政给的耗材纸箱,只拎了个袋子带走自己的东西。往常这是在会议室和菲利普吵架的黄金时段,公司之间只有一条走道,隔壁的小旅游公司每天都有女播音在朗读文字旁白。他站在地铁口,有电动车问他去哪,他摆摆手,有点茫然。而当有辆车停在他面前时,简兆文差点爆发,黑车现在都这么做生意吗?
“简兆文,你在这儿干嘛?”车窗里露出的是带着草帽的喻之美:“回市区吗?上车。”
车里除了喻之美,后座还坐着两个扛着摄像机的女孩。她们把一顶草帽传来传去,时不时放在副驾驶扇风。喻之美说:“不要见外,这是我带的两个实习生。我们今天拍两辆车,还有一队在拍,我带她们先回来剪片子。”
简兆文从后视镜看过去,两个女孩一个剃着短发,有点英俊,另一个一身黑,染着黄发,稍微有些柔媚,却说话也很酷,捉到了简兆文看向自己的目光。简兆文有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很快打消了。车子在高架上行驶,阳光刺眼,喻之美似乎察觉出了简兆文的低落,并不搭话。两个女孩偶尔聊天,更像打情骂俏。黄发女孩突然用力打了一下另一个女孩:“不要总是玩手机了。再这样就别和我在一起。”
“我又没有‘上岛’。你想怎样,不要限制我的自由。”
简兆文又看了一眼短发的女孩,“上岛”是一句行话,有个app叫啦啦岛,女性社交产品的第一名。也是自己的同行做的恋爱软件,创始人叫谭雅,简兆文在酒吧见过一次,漂亮又入流,还会玩。啦啦岛领域非常垂直,谭雅就是做给自己认识女孩儿。菲利普经常喜欢把竞品写在白板上较量,啦啦岛位列其中,他却总带着一丝蔑视,扬言聊天室功能是女流之辈做的东西。
身后女孩在抱怨:“如果不是因为在聊天室你说的话太动听,我根本不会再回来。”
假小子依旧在玩手机,语气讥讽:“不是我说话动听,是因为你缺爱。”
简兆文忍不住去看身后的两个女孩,脚下还放着自己被扫地出门的家当。他开了窗,迎面热风灌了一口热沙,他的自尊心不允许在一众女孩面前出洋相,硬是全都吞了下去。
这假小子说的话令他振聋发聩,菲利普胜利的笑容在他面前,他一败涂地。对爱情的夸大赞美源自于缺失,对行业的美好幻想源自于无知,这场创业,他在局里冲锋陷阵,最终败给是自己的理想主义。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去面啊。”喻之美拍拍他的肩膀。
“不了,我不太舒服。”

第9章 新世纪男女关系
“这是社会病。人们把真心寄托在抓得住的东西身上,宠物、游戏、酒、金钱,唯独不能寄托给人。工作忙压力大,对方没有值得喜欢到让自己付出那么多的程度,拉到一起还要磨合;真心的重量也很重,放在别人身上要考虑对方肯不肯收。”
简兆文回到家里闭门谢客,烟一根接一根。他和周围似乎出现了微妙的时差,凌晨似乎能听到猫从桌子跳到地板,午夜有暗香飘过窗边。有信息进来,谭雅的生日party邀请,简兆文仔细看了谭雅发了三遍信息,碍于情面还是参加。酒吧包场甚是阔气,灯光烟雾仙气缭绕,DJ一出场,牛鬼蛇神都现了原形。露面的基本都是媒体人和年轻的创业者,最差的也是粉丝上万的红人,身上都是潮牌和奢侈品秀款。简兆文突然有那么一丝感动,这是菲利普这样的年龄融不进的圈子,离开了他简兆文,想找到这些光怪陆离的年轻人就没这么容易了。
谭雅的是年轻的创业女大佬,手里拿了个“發”的麻将手包,油头向后梳,面部棱角分明。作为生日主角,她在不同的人中间穿梭,看到简兆文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邱诺没来吗?”
简兆文摇了摇头。
“分手了?”
“下次见面细聊。”有别人和谭雅打招呼,简兆文刚一转身就被北京远道来的朋友截胡。几个朋友在微博上做营销,每个月广告收入上百万,也都是小软件的忠实用户。起初聊天还算正常,简兆文自己也有个粉丝数还算多的微信号,但不接广告,朋友们开玩笑不如卖了。简兆文笑着和对方碰杯,说自己的账号只用来分享个人生活,表达激进观点,闲着没事还要被正义卫道士追着讨伐,收来有何用。有这个钱还不如直接开新号,反正买了基础粉丝只要大家转发推荐一波,很快就可以带广告了。营销号主们笑着摇手指:“简兆文,你不懂,我们娱乐号相互转发,养出来的都还是娱乐号,要你的号是为了要新类型的粉丝啊,可着一只羊薅羊也不乐意,现在的羊可都不傻。邱诺呢?哦对,她现在和那个谁在一起……”
走到哪里都要提邱诺,明明已经分手很久。几个朋友轮番想要提起这位前女友,被简兆文生生地压了回去。朋友觉得无聊,迅速地换了话题。为了听行业内幕外加维护关系,简兆文硬生生地坐在沙发上听了一个小时,结果六十分钟全都是八卦。古代野史到现在的八卦,果然嚼舌根是人类最难以剔除的遗传基因。什么明星和网红约炮,网红在酒吧喝酒又约女粉丝,有的天亮就再见,有些发展成了长期炮友,持续不了多久觉得腻了就散了。说出名字的时候会引起周遭人的尖叫,爆料的人自鸣得意,你们听到了惊天八卦,记得有机会请我们喝酒。
他简兆文当然知道,lovedate的数据都是他经手的,自以为删掉了的信息其实都在后台里,网络记忆根深蒂固。新软件里唱淫词艳曲的明星更不在少数,因为隐蔽,可以避开视线,必要的时候也好公关。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谈的东西,名气也开始划分等级收割肉体,想要快感的人和艳羡地位的人交换,一环扣一环,多么的不对等。
“别说明星了,普通人不也是这样。主要现在也不需要谈恋爱,大家都懂,一起吃饭睡觉看电影就图开心,动心多累啊,还要被消费主义打劫,更不要提搞什么异地恋,朝阳到海淀我都嫌远。有这个时间不如自己打游戏——”朋友沉醉地念了一句:“Timi。”
“我前一阵也和一个小明星睡了。”一个小导演加入了战局,开始分享女性的肢体细节。他的描述甚至绘声绘色:“皮肤黑,声音又难听,只能关灯。她以为我喜欢她,但其实是因为——睡了片酬低。”
借口去洗手间,简兆文站起身走出门去,音乐太刺耳了,走出巨鹿路一公里都还耳鸣。打车回了家,他在楼下想了想,拐弯去了妙林糖水铺。耳朵依旧嗡嗡地响,朋友的话一直在耳边绕来绕去,一起吃饭打游戏,这不就是和喻之美的关系吗?
进到妙林他心情好了不少。听着舒缓的爵士乐,看着院子里绕在伞上轻柔的灯光,他想,在这里独酌一杯,估计可以整理好和喻之美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稍纵即逝。结果刚刚坐稳,喻之美从院子外提着个蛋糕进来:“荷姐,你过生日也不早说,这么晚我买到最后一个蛋糕,路上还摔了一跤,只剩一半能吃了。简兆文,你来蹭蛋糕哦?”
这人竟然丝毫不问自己深居简出情绪不好是什么原因。荷姐打开蛋糕看了看:“摔得这么恶心,在这蛋糕上许愿,估计非但不会实现,还要倒大霉。”尽管如此,荷姐还是迅速地用刀补救,完完整整地切了一块拍照片:“对生活还是要有点期待,不能因为蛋糕太烂就觉得生日糟糕。”
喻之美还在从里面拿酒:“知足常乐啊,我这个月接了四个广告,结果因为实习生填单子少写一个零扣了工资。”
荷姐幽幽地抽起烟:“能工作还扣工资,多么自由。”
“欧静荷,钱多得花不完,又不用工作,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荷姐狠狠地抽了一口:“我愿意和你换。”见简兆文一直不说话,荷姐把烟往简兆文面前狠狠一戳,烟灰缸呲了一声:“简兆文,不就是工作没了,至于这么自暴自弃吗?”
“我没有。”
“喻之美说你在家睡了三天。”
“就是累了而已。”
“男人不能轻易说累。”
203的施蕊悄悄地从门外探头,深更半夜,她也来喝酒。荷姐悄悄和喻之美说,你看那个表情,估计是又失恋了哦。果不其然,狠狠地喝了一杯酒之后,施蕊眼泪抹得满脸都是:“和我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也有半年了,为什么我说起要谈恋爱的时候就消失了呢?”
喻之美有点不解:“和你前一阵打网球的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的,这个是半年前认识的。”
“你还挺厉害,哪壶开了提哪壶。”荷姐这一笑,施蕊哭得更伤心了。
简兆文在旁边看着,朋友们的论断又验证了,只要有一方想要承诺就会消失。
“这是社会病。”喻之美缓缓倒酒:“人们把真心寄托在抓得住的东西身上,宠物、游戏、酒、金钱,唯独不能寄托给人。工作忙压力大,时间都没几分钟属于自己,对方没有值得喜欢到让自己付出那么多的程度,拉到一起还要磨合;真心的重量也很重,放在别人身上要考虑对方肯不肯收,既然都不想结婚,那索性不恋爱一劳永逸。”
“但是我怎么总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虽然说出来可能有点伤人,等你多经历几次学会接受,也累了,就不会对这种事情太较真了。但我并不希望你变成这样,老狐狸们直接消失玩冷暴力让年轻人买单,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开始就让对方滚蛋。”
简兆文一直盯着喻之美的表情,面露愠色。荷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故意敲诈喻之美:“那你和简兆文有一天不做邻居了,是不是也就结束了?”
“没错。”简兆文也换上了轻松的表情:“我毕竟感情消失得很快。但我只要喜欢别人,一定会郑重表白,认真恋爱,就算有感情消失那一天,我也会第一时间说清楚,认真道歉。尊重是我对女孩子的底线。”说到这里简兆文突然发现,他所谓的绅士和体贴里,竟然的确没有“承诺”这一项。和喻之美眼神隔空流转几个回合,他败下阵来。施蕊并未察觉,只嗫嚅着:“在感情里,究竟该要什么才对呢?”
“我要自由。”喻之美开了口。
“我要稳定。”施蕊的声音很小。
“哪有那么多类型可讲啊?”荷姐收尾,仿佛答案从来不会改变:“我要爱情本身。”
荷姐说完这句,大家突然笑了。简兆文没有在喻之美这道题上获得答案,但他并不着急。他只是觉得获得了以往没有的快乐,开始隐隐约约地在喻之美身上看到了一点灵感的光影。
施蕊还在发问:“荷姐,你生日都在外面过,不回家吗?”
“白天和朋友聚会过了。这帮妇女花掉我几万块吃日料,礼物什么都有,唯独不肯买蛋糕,怪罪卡路里太高——虚伪。”
“富太太的生活……有意思吗?”
“没意思,每天躲在家看《甄嬛传》。”
“这不是几年前的电视剧了吗……”
荷姐冷笑一声:“没想到吧?到了真的有钱人的阶层,你就发现,正宫和侧室这些词,从来都没有消亡过。这些女人带孩子在网上晒晒名牌包,背地里查阅都是老公手机的小三。”
“都出轨了,她们不能离婚吗?”
“你说呢?财富越多的家庭妻子就越传统,尤其是你手里没有钱的时候,反叛的成本太高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常态,妻子用家庭和睦和儿女双全来倒逼男人维持表面,为了人设他们也要装成体贴的丈夫和伟大的父亲。”
“这么累呀……”施蕊擦了擦汗:“突然觉得做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这话反倒让荷姐笑了:“所以找个好老公多么重要。像我这样就可以拥有一切,是不是很嫉妒?”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来着。”简兆文指着荷姐的脸颊:“你好像经常会皮肤过敏?”
荷姐不自然地用手背挡了一下:“年纪大了,敏感肌。”
喻之美盯着那块红色印记,并不多言。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曾经还有男朋友的时候胡茬蹭到脸颊,就会留下一片红色的擦痕。至于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大概是搂得太过用力,或者……抱得太久。和老公在一起这么久还能这么幸福和谐,白天生日聚会晚上打点生意,中途还要和老公温存,的确值得羡慕。简兆文还在开荷姐的玩笑:“每天都在糖水铺,虽然听起来很闲。但你几乎是一直在熬夜上班。”
“我在这儿算下班,真的要说上班,回到家里才是。”电话响了,来电显示“心爱的老公”。荷姐摇着手机:“上班。”她笑着走进里面的房间,关了门后脸色立即暗淡。电话里的声音非常平静:“我回来了,家里没人,你在哪儿?”
“在糖水铺。”
“大半夜的还在那边,客人很多吗?”
“嗯,有几个熟客。”
“没有什么男人吧?”
“你想多了。我这儿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门缝里的简兆文和喻之美正在碰杯。
“那我就放心了。老话还是要再说一遍,结了婚就要收敛一点,糖水铺随便开开,不要太花时间经营。都已经是我的老婆了还要出去做这种事情,太跌面子。”
“因为糖水铺配不上你的地位吗?”
电话挂断了。荷姐看着屏幕上不到一分钟的通话时长,走出门去。弯弯的月亮停靠在SOHO的楼顶,她不准备让这通不愉快的电话和两公里之外住酒店一般的人影响这个夜晚。手机里还有几条暧昧的短信,她滑动看了几眼,关了屏幕走了出去,微信的信息阅读后对方不会收到“已读”大概是她最对微信最满意的地方。
走出门看到的简兆文已经容光焕发,脸颊红着喊荷姐:“和老公关系这么好吗?每天都要通电话。”
“当然,羡慕吗。我们结婚都八年了。”
简兆文答非所问:“你这么早结婚,就不怕以后遇到更喜欢的人吗?”
“结婚就是道德约束啊。不过——”想到丈夫狡猾的眼睛和笑容:“结了婚还能在夫妻两个人身上发生的爱情童话,都是恐怖故事。”

第10章 桑塔纳里的落难鸳鸯
他们站在街头一起吹着热风流汗,心里溃不成军的简兆文看着外表颓唐狼狈的喻之美,再看看身旁冒气的桑塔纳,有一种并肩落难的错觉。
最近经常和地铁打交道的无业游民简兆文,走出地铁口吃了一嘴的灰。习惯了北京的妖风和干燥的空气,觉得上海一年四季都是和风细雨,而入了盛夏的上海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上了一课。站在地铁口环顾四周,导航的方位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他坐过了站。连着约了三辆车都被司机放鸽子,简兆文自觉体感温度快超过四十,看到了身边盯着他的电动车司机。坐上车在烈日下吹热风的简兆文用手遮住眼睛,手心那条所谓的事业线分出的岔堪比人参。
学长创办的公司坐标漕河泾外缘,楼上挂着四个橙色的大字“激世网络”,一楼前台礼貌地把他引上八层,电梯门打开,看到门口定制的一米五高的游戏人物模型四个,员工在来回走动,机械键盘的声音纷乱错落,像在电竞比赛现场。激世是陈竟砸锅卖铁做了五年的公司,房子车子都抵押了背水一战,结果在大限将至的时候一款女性向小游戏爆了,口口相传越做越大,去年一年赚了20亿。简兆文虽然创业,却从来没见过20个亿什么样,而且不是投资,是利润。在无数头顶球灯的照耀下被半层楼的员工目送进陈竟的办公室,路走得越来越没底气,前面腰背笔直的秘书反倒像个霸道总裁。
“这里是我们年初的时候租下的办公室,一栋大楼有三层是我们的,这层是主要的开发和运维专员,动画设计和3D视觉、食堂都在下面。带你去楼下转转。”
和八楼很不一样,四楼的员工明显女性员工偏多,打扮也非常二次元;3D视觉设计又单独的办公区域,写着不允许进入,有一块区域甚至都拉着窗帘。简兆文从外面看了一眼,陈竟笑了:“那一块都是月薪大几万的神仙,拉窗帘是他们办公习惯。这里就是比较自由,只要是行业里的顶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看到的那个像弹药库一样的两个是员工休息室,里面有床和零食,还有PS,不过大家都玩腻了。”陈竟的头发比在学校短了不少,两鬓灰白,却很精神,越发有总裁的感觉。
“的确气派。看到你们配的椅子了,员工键盘清一色黑轴,游戏公司是真的阔气。”
陈竟笑了:“游戏公司基本操作了。也算是绝地逢生,最艰苦的时候我房子都抵押了,如果再拖两个月没有现金流,老婆孩子就要睡大街了。你最近创业怎么样?”
“还算顺利,最近拿到了A轮——不过和你们的体量是没法比。”同一个学校毕业,简兆文不想轻易说出失败二字。
“之前你和我说,是社交软件?”
“嗯。”
“不错。你们应该除了买推广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投入,不像我们,挖几个3D画师就大几百万没了。你们是做那种图片视频交友的,还是聊天工具那种的?”
“算是……前者吧。”
“这种很直接啊,用户涨得也快,而且你们想做婚恋,很快就可以做VIP增值服务了。”
不愧是网游老板,三句话不离氪金包。而最苦涩的是,自己认认真真做出的内容被否定,大家第一时间认可的依旧是菲利普的那一套。简兆文笑了:“婚恋倒也不是,就是社交聊天而已,等你隔三差五被投诉举报就知道,一个软件开始主打帅哥美女视频聊天,就是擦边球低俗软件了。”
“社交需求本质是什么?是爱和性啊。擦边太正常了,就像我们也经常被打差评。习惯就行了;而且也不能说低俗——有正常需求算低俗吗?最主要是得到价值。”
简兆文笑一笑,不置可否。师兄从桌上拿起手串,拇指一个一个地摆弄:“到了一定的位置就总会有所取舍,事业不会是永远田园牧歌天下大同的。”
在学校里拿了两个科研专利,企业来办创业大赛经常拿到绿色通道的师兄,现在竟然性情大变开始盘手串,简兆文盯着那双手像是见了鬼。师兄把手串往手腕灵巧地一套:“吃不吃饭?我们最近新建了有机农食堂,全都是有机蔬菜,非常健康。要不要试试?”
“不了,我还得回去上班,今天也是顺路过来办事。”简兆文顺口扯谎。
“哦?”
看到窗外,简兆文救星一样指了指:“我司机到了。”
陈竟拿着手机摄像头放大了一下:“真是另类,现在派车还派桑塔纳……”
逃下楼过了一条马路,车前盖开着冒烟,喻之美正在阳光下用草帽扇风。看到简兆文喻之美也吓了一跳:“怎么总是能遇见你?”
“见个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借车拍摄啊。这老古董开了一刻钟就熟了。”
简兆文笑了:“你怎么和桑塔纳这么有缘?”
“我也不知道,大概命里带穷。鬼知道为什么故意借给我这么破的车,大概是想让我赔钱。”
他们站在街头一起吹着热风流汗,心里溃不成军的简兆文看着外表颓唐狼狈的喻之美,再看看身旁冒气的桑塔纳,有一种并肩落难的错觉。“要不要拖车?我帮你看看。”
“别碰!”喻之美把简兆文一把搂了回来:“现在开水箱你会烫伤的。等一会儿就好了,加水开回去。他们绝对别想赖在我头上,我已经拍了视频,车子浑身的毛病,真要和我较劲我就一个个指出来,亏他还是个租车平台,合作的二手车商这么没良心。”
简兆文用手摸了摸喻之美捏过的手臂,三十八九度的气温,他有点燥热。等了二十分钟开到庇荫处,两个人飞速钻进便利店痛饮宝矿力,看着停在阴凉处的桑塔纳。简兆文说,做车媒也不容易,还要懂车。
“我见过的烂车多着呢。”喻之美咬着冰棒:“我爸是驾校教练,我和你说过。以前我陪着他教人开车,隔壁有个汽修厂,教练车坏了就拖过去,着急了自己也会动手修。小城市的汽修厂很黑的,抬价都是常态,车子留下过夜拆零件偷梁换柱,弄出点不会出人命的小毛病招揽回头客,年少无知的时候我都做过。别盯着我啊,我也想学学钢琴跳跳芭蕾,生计所迫嘛。”
“我没有评判你。”简兆文笑着看喻之美,眼睛里有笑意。喻之美装作嗔怪地看他一眼,晃着腿看窗外。午后的阳光炙热,行人撑着伞跑进阴影里,头顶的空调有点冷,简兆文悄声地把身体朝喻之美挪了挪,装作不经意地贴上喻之美的手臂,她果然会冷。想起前几天在糖水铺说过的话,他开了口:“那个……我之前说,我的感情总会消失。”
“嗯。”
“你不会介意吧……”说出口他便明白了,他怕喻之美会介怀。
“虽然我不能接受,但是我能理解,有人的感情是会这样的。你毕竟也是天之骄子简兆文,长得好看又总想做盖世英雄,有个骄傲的灵魂很正常。”
“你上次说这是都市病,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我……应该不是。我对喜欢的女孩真的会无法自控地喜欢,把当时能有的一切都给对方,而且绝对是每个女孩都是专一的,只是感情消失我没法控制。我对女孩儿们都很抱歉,但我不想要含糊的感觉,也不想拿鱼目混珠的爱给别人。也有人说,到了一定年纪就可以接受含混的生活了,但我不想,欺骗自己欺骗他人没什么意思。哦,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可怜我,是因为……”
“因为我是你隔壁的邻居,也不在你匹配的范围里,所以你可以毫无防备地告诉我吗?”喻之美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简兆文正想反驳,脸颊被用力捏了一把:“拜托,我也没那么差劲,说得好像我没人追,丑得只能做你知心人。而且我也不要和感情很快消失的人谈恋爱,”喻之美看着简兆文的眼睛:“我等的是长情又深情的男人,那种绵延很久的真心,不是一划而过的流星。”
“比喻很好,我就算真的是流星,划到你上空都要走快一点。”吃痛的简兆文用下巴对着喻之美,脸颊红了一大块,告白迅速吞回肚子里。而两个人对上眼睛,心跳越来越快,简兆文的脸朝喻之美越来越近,静电的刘海已经碰上了简兆文的嘴唇,紧接着是鼻尖……
便利店的门铃响了,简兆文忘了这是公共场所。喻之美咳了一声:“桑塔纳估计降温了,我要去加水了,五点要还车。”
坐在车里回市区的两个人岔开话题,不再提这个吻。简兆文看着前路,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喻之美和他之前遇到的女孩都不太一样。难道脱离了他笃信的算法,就会有不一样的感情出现,他就可以逃脱爱情消失的铁律?离职后半个月,他再一次打开了lovedate,重新刷新猎艳名单,不再使用简兆文的算法的lovedate,不但范围扩大,付费之后能看到的用户类型的确变了,并且年龄也不再设限,下至十五岁,上至五十岁。十五岁的人玩这种软件,她们能判断对方好坏吗?这样没有原则地推送算法,下作。等信号灯的功夫,喻之美侧目看到他的手机:“这么心急地找到新的女朋友吗?”
“拜托,我在看被改过的软件。”明明没有撒谎,手指却忍不住多划了几次。再低头看时,封面出现了一个短发的侧脸,三十五岁坐在摩托车上,简介写着“热爱甜点和飙车,会在夜间出现的性感姐姐。”抬起头时,同样也看到了惊愕的喻之美。
是荷姐。后车的喇叭催促桑塔纳出发,喻之美慌乱地踩下油门,像是和简兆文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